第六章(2/2)
“波洛先生!”
“哦,是的,夫人。我曾经遇到过。a被b杀死,只是为了让c受益。政治谋杀案就属于这一类。某个人被认为有害于社会,就会被人杀掉。这些凶手忘记了,只有仁慈的上帝才能主宰生和死。”他严肃地说。
阿勒顿夫人平静地说:“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尽管这样,上帝还是会选择工具的。”
“这么想是很危险的,夫人。”
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经过这次谈话,波洛先生,我怀疑还有没有人能活下来!”她站起身来,“我们得回去了。吃过午饭就得马上出发。”
他们回到码头的时候,穿马球衫的年轻人已经坐在船上了,那个意大利人正在等他们。努比亚船夫开船之后,波洛礼貌地向那个陌生人说:“在埃及可以看到很多珍贵奇异的东西,是吗?”
那个年轻人正在抽一根怪异的烟斗。他把烟斗从嘴里拿开,简短地强调说:“它们让我恶心。”他的口音出人意料地纯正。
阿勒顿夫人戴上夹鼻眼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真的吗?为什么这么说?”波洛问。
“比如金字塔,巨大而无用的砖块建筑物,就为了满足专制君主膨胀的利己主义。想想那些流着血和汗的老百姓,为了建塔而劳作,最后死在那里。一想到金字塔代表的苦难和折磨,我就觉得很恶心。”
阿勒顿夫人兴致勃勃地说:“你宁愿不要金字塔,不要帕台农神庙,不要壮丽的陵墓和庙宇,只要人们三餐温饱,并且寿终正寝,就满足了。”
年轻人对着阿勒顿夫人怒目而视。
“我认为人比石头重要。”
“可他们没那么长久。”赫尔克里·波洛说。
“我宁愿看到一个丰衣足食的工人,也不愿意欣赏任何所谓的艺术品。最重要的是未来,而非过去。”
理查蒂先生听了这番话,立刻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但令人费解的演说。年轻人则用自己对资本主义的看法来反驳他,说得极为尖刻。
他们抵达旅馆的码头时,这场激烈的辩论才宣布结束。
阿勒顿夫人兴高采烈地嘟囔道:“好啦,好啦。”然后上了岸。年轻人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她的背影。
在旅馆的大厅,波洛遇到了杰奎琳·德·贝尔福特。她穿着骑马装,冲波洛冷淡地点点头。“我打算去骑驴子,你觉得原始村落有意思吗,波洛先生?”
“今天是你的游览日对吗,小姐?好啊,那里真是风景如画——但是别在纪念品上花太多钱。”
“那些东西都是从欧洲运来的吧?不,我没那么容易被骗。”她微微一点头,走进外面灿烂的阳光中。
波洛收拾好了行李。这轻而易举,因为他的东西一向都井然有序。然后他提前去餐厅吃了午饭。
吃过饭后,旅馆的巴士把去第二大瀑布的游客送到火车站。从那里他们再乘坐每天从开罗开往谢拉尔的快车,十分钟就能到。
阿勒顿母子二人、波洛、穿脏法兰绒裤子的年轻人,加上意大利人,他们坐的就是这一班车。奥特本夫人和她女儿先去参观水坝和菲莱岛,然后在谢拉尔上船。
从埃及和卢克索开过来的火车晚了大约二十分钟。最后,火车总算进站了,嘈杂混乱的场景再度上演。当地的搬运工有的把行李从火车上往下搬,有的把行李箱往火车上运,大家相互冲撞不停。
最终,波洛气喘吁吁地到了车厢的一个小间,发现自己的行李跟阿勒顿家的,还有其他不知是谁的放在了一起,蒂姆和他母亲则在另外一个堆满行李的房间里。
波洛看到自己的座位被一个老太太给占了。她满脸皱纹,拄着一根坚硬的白色拐杖,戴着很多钻石首饰,一副蔑视全人类的表情。
她挑剔地瞥了波洛一眼,接着捧起一本美国杂志遮住了脸。她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不到三十岁,高个子,有些笨拙,头发蓬松,褐色的眼睛就像小狗一样奉承地看着别人。老太太会时不时地抬起头冲她下达命令。“科妮丽亚,收起毛毯来。”“到站时,看好我的梳妆盒,别让别人碰。”“别忘了我的裁纸刀。”
火车的行车时间很短,十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轮船码头,稍作停顿,卡纳克号正在那儿等着他们。奥特本家已经上了船。卡纳克号比纸莎草号和莲花号要小,因为船身大了就无法通过阿斯旺水坝的闸门。游客上船之后被领到各自的房间去。由于轮船人员不满,大部分游客都被安排在顶层的甲板。甲板的前半部分是观景舱,四面都是玻璃,游客可以坐在那儿观赏河面风景。下面一层甲板有一间吸烟室和一个小小的客厅,再往下一层就是餐厅。
见自己的行李放进小舱之后,波洛又来到甲板上观看轮船起航的情景。罗莎莉·奥特本靠在船舷的栏杆上,波洛走到她身边。
“现在我们要去努比亚了,你开心了吧,小姐?”
女孩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的,我觉得终于能摆脱一切了。”她指着他们面前的荒凉景色,巨大的岩石从岸边隐没进水里,那些建造堤坝之后被废弃的小屋子随处可见。整个景色都相当凄凉,好像有种不祥之兆。
“远离人群。”罗莎莉·奥特本说。
“我们这群人不在内吧,小姐?”
她耸了耸肩,说道:“这个国家里有些东西让我感觉……邪恶。它们把内心翻涌的事物都表面化了。每件事都如此不公……不公平。”
“我表示怀疑。你不能用表象来判断。”
罗莎莉喃喃地说:“看看——看看别人的母亲,再看看我的母亲。心中没有上帝,只有性,莎乐美·奥特本就是性的先知。”她顿了顿,“我不应该这么说。”
波洛双手做了个手势。
“对我,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听过很多事。如果像你所说的,你的内心正在翻腾——就像做果酱——那么,让那些渣滓浮到表面上来,然后用汤匙撇走,就是这样。”他做了个把东西扔进尼罗河的手势,“瞧,都消失了。”
“你真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罗莎莉说,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她紧张地大喊:“啊,多伊尔夫人和她丈夫来了!我不知道他们也来这儿旅游了!”
琳内特正从甲板下面的一间舱房里出来,西蒙跟在后面。看到她,波洛几乎吃了一惊——她容光焕发、自信满满,因为幸福而显得目中无人。西蒙·多伊尔好像也变了个人,咧嘴笑着,就像个快乐的小学生。
“太好了,”他说着,也倚靠在栏杆上,“我真的很期待这次旅行,你呢,琳内特?不知怎么,这好像不是在游览——好像我们进入了埃及的心脏。”
他妻子迅速回答道:“我知道,这地方看上去很原始。”
她把手伸进西蒙的臂弯,西蒙紧紧地挽着她。“我们出发了,琳内特。”他轻声说道。
轮船缓缓地驶离码头,第二大瀑布七日游开始了。
他们身后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琳内特立刻转过身去。
杰奎琳·德·贝尔福特站在那里,好像很愉快。
“你好,琳内特!没想到在这儿看到你了。我以为你们会在阿斯旺待十天。真意外啊!”
“你……你不是……”琳内特结巴起来,她勉强露出笑容,“我……我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是吗?”
杰奎琳走到了船的另一边。琳内特用力抓住丈夫的胳膊。
“西蒙,西蒙——”
西蒙的好兴致一下就没了,一脸的愤怒。尽管他极力控制自己,但两只拳头还是紧紧地攥了起来。
两人走开了一点。波洛没有扭头,只听到一些零星断续的话:“掉头……不可能……我们可以……”然后是多伊尔绝望而冷酷的声音:“我们不能永远逃下去,琳内特,现在必须做个了断……”
过了几个小时,夜幕降临,波洛站在玻璃舱里看着前方。卡纳克号正在穿过一处峡谷,尼罗河两岸的悬崖峭壁气势恢宏,湍急的河水汹涌澎湃地从中穿过。游客们已经进入努比亚了。
这时波洛听到了走动声,琳内特来到他旁边,绞着手指。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表情,就像一个困惑而不知所措的孩子。她说:“波洛先生,我很害怕——害怕所有的事。以前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些可怕的岩石,还有阴森荒凉的环境。我们要去哪儿?会发生什么事?我告诉你,我很害怕。每个人都恨我,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我对人友善,为他们做了很多,可他们恨我——很多人都恨我。除了西蒙,我周围全都是敌人……这种感觉很可怕,那么多人恨你……”
“你怎么了,夫人?”
她摇摇头。
“我想是紧张……我只是觉得——我周围很不安全。”她紧张地向后扫了一眼,忽然说道,“这一切怎么才能结束?我们被逮住了,困住了!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她滑坐进椅子。波洛严肃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怜悯。
“她怎么知道我们上了这条船?”她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波洛摇了摇头,回答说:“你得明白,她可是个聪明的人。”
“我觉得永远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波洛说:“你们原本可以实行另外一个计划。实际上我很奇怪你们怎么没有想到。毕竟,对你而言,夫人,钱不是问题。你们为什么不单独租一条私人船只呢?”
琳内特无助地摇摇头。
“如果我们知道会变成这样——可你知道我们做不到。这很困难……”忽然她目光一闪,急躁地说,“哦,你完全不了解我的难处。我必须考虑到西蒙……他……他太敏感了——对金钱,对我有这么多钱相当敏感!他让我跟他到西班牙的一个小地方去,他……他想要独自承担我们蜜月的费用,好像这很重要似的!男人都是愚蠢的!他必须去习惯……习惯安逸舒适的生活。单独租船这个提议让他很生气——认为这是一种不必要的花费。我想我得慢慢引导他。”
她抬起头,着急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好像觉得这么谈论自己的困难太轻率了。
她站起来。
“我得去换衣服了,抱歉,波洛先生,我想我说了太多愚蠢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