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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嫂子和媳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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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静坐到天亮,陆北才出门张罗了几包馒头,再回家,放下一些钱,跪在爹娘面前叩头,咚咚咚,然后离家前赴广州,去了再说,其实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又是两天一夜的路程,以前来过广州两三回,如今重临更觉乌烟瘴气,赌摊、妓寨、鸦片馆,三步一楼五步一阁,酒楼菜馆更是人头拥挤,看这场面,谁说中国正在打仗,谁会被笑为疯子。唯一的战争痕迹是有些路口架设了沙包路障,有士兵守着,但也只是歪歪斜斜地躺着坐着笑着,似休憩多于备战。金陵酒家在南京路,陆北才没钱,不敢进去,只在门前踱来步往,朝旁边几间店铺探头探脑,希望遇见弟弟。晚上累了,到河边睡觉。

寻寻觅觅两天无结果,正犹豫应否冒险南下香港,第三天的下午忽见金陵酒家对面的赌摊帘幕掀起,走出一个男子,灰布短打,头戴一顶巴拿马草帽,意足志满地跨步前行。没错,风光了的弟弟仍是弟弟,陆北才一眼认得,遂隔街高声把他喊住:“北风!”

三年不见,弟弟胖了两圈,眼神和笑容却仍一样。陆北风自小长得欢欣喜气,仿佛每天都在过新年。陆北才刚相反,脸容严肃,落魄了,眼睛和脸颊深陷入骨,看上去似另一个人——谁都想避开的穷人。

陆北风定神看了几眼,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把他喊住的人是哥哥,立即趋前把他紧紧抱住,不嫌他身上衣上的刺鼻恶臭。然后拉着他的手进金陵酒家,大鱼大肉点了满桌,更向侍应要来拔烂地,说这么开心,必须喝洋酒。陆北才饿了几天,埋头猛吃,北风频频举杯喝酒,半晌,眼神闪缩,嗫嚅道:“哥,你去当兵后,阿娟……她……”

他叫她阿娟,不再叫嫂子了。也难怪,把哥哥的女人变成自己的女人,陆北风本来唤阿娟作“嫂子”,如今变了由陆北才唤阿娟作“弟妇”,一笔糊涂风流账真不知从何说起,不如索性去掉名分,把一个人还原为一个人,直道名字,倒也爽快。陆北才把筷子举起在半空摇了摇,示意陆北风不必多说,道:“唔驶再讲,唔捻紧要。”

陆北风有点不敢置信,瞪眼道:“真系唔紧要?”

“是鸠但啦!我走咗咁多年,没理由要她为我守生寡。”陆北才仰颈喝干杯里的拔烂地,再斟一杯。放下杯子,淡然问:“阿娟呢?在家?”他不是想见她,只是想避开她。

“走捻咗啰!跟另一个麻甩男走咗!”北风重新堆起笑脸,两团腮肉略微抖动,道,“哥,说来还是应该怪我。我把她搞得太爽快了,一搞不可收拾,她搞上瘾,日搞夜搞,把我搞到精疲力尽。”再两字一顿道,“哥,你知道吗?她还嫌,嗯……跟我搞得不够,其实她……连……连老爸……也搞上了!”

陆北才把刚灌进口里的拔烂地喷出来,溅到那盆梅菜蒸扣肉上。

“是呀,天地良心,冇呃你,否则我这辈子赌乜输乜!”

北风干脆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你别看老爸骨瘦如柴,一天下午我撞破他们好事,她骑在老爹身上,眉丝细眼,风骚入骨,嘴里不断喊‘爸爸!爸爸!’老爹也很来劲,活脱脱像变了另一个人。当时我冲过去把她踢倒地上,老爹说是她主动骑上来,将他压住。吵闹了一轮,我冇眼睇,决定来广州打天下,阿娟却硬要跟来,我想想,也无所谓了,男人女人都是人,自己拣自己的路,走得下去走不下去,得看自己。老实讲,我打算来到广州后,一旦捞不起,便会把她卖去妓寨,点知道我仲未卖,她就自己走咗路!”

陆北风滔滔不绝地忆述细节。陆北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他明白当阿娟被欲火燃烧时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得阿娟的眼神。他搞她,被她咬怕了,许多时候只能草草了事,没法投入,上下左右套弄几下便收场,坦白说,还比不上自己打飞机来得爽快,而每回匆忙完事,窥见阿娟眼神里的一阵落寞和失望,如被旋风卷到半空,找不到落脚的所在,前后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忍不住觉得阿娟很可怜。阿娟也曾在床上用手指或那根“不求人”小棍棍自我慰藉,就躺在陆北才身边,他装睡,听见低低的呻吟,像受伤的猫咪在悲鸣。完全可以理解,年轻女子总得替欲火找个宣泄的出口,只是万料不及纠缠到最后竟然连弟弟和公公都搞上了,真是不懂节制。搞不是罪,乱搞才是,盗亦有道,搞更要有道。

然而转念一想,她能从北风身上找到满足亦是好事,甚至跟老爹搞一搞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成年人了,爱怎么搞便怎么搞。是鸠但啦,自己负责,唯一可恨的是这么一搞,搞乱了他和家人的关系。搞,终究不止是个人的事。自己和弟弟都是老爹搞出来的人,自己和弟弟却又分别跟老爹插过同一个洞,三支东西仿佛被一条线缚在一起,多了另一层亲上加亲的离奇关系。陆北才不禁苦笑,觉得阿娟像半夜溜进他家的狐狸精,蹿上跳下,翻箱倒柜觅食,吃饱便走,唯剩室内一片凌乱。

“弟,别提那贱人了。看来你在这里混出了名堂,女人嘛,肯定要几个,有几个!”陆北才叼着牙签道,替北风感到由衷的高兴,亦庆幸自己能有靠山。说毕,打个饱嗝,仿佛把这阵子的困顿怨气全部喷呼出来。

到广州后的陆北风投靠了老乡,混烂仔,在赌摊做打手,五羊城的妓寨比鸦片馆多,赌摊又比妓寨多,街头巷尾的巷口挂着布帘,外面站了人,高喊:“发财埋边!”但进去的十个赌客有九个是破财而非发财,那余下的一个,发点小财是可以的,但若大赢特赢,在回家的路上常遭烂仔跟踪抢劫。可是这无碍客似云来,赌仔总心存侥幸,确信自己能赢大钱,也能把钱带走。赌博根本跟发财无关,纯粹为了赌桌上的刺激,不服输,总要跟别人斗一斗,亦是在跟自己斗、在跟老天斗,输钱的痛苦亦是快乐。

陆北风就在别人的痛苦与快乐之间讨生活,他拜在活跃于沙面一带的“万义堂”门下,初为入门的“四九仔”,四乘九是卅六,暗喻必守洪门三十六誓。他好勇斗狠,在跟桂林帮“九峰山”的厮杀里执起双刀,一口气斫倒十三个敌人,故得“十三风”名号,很快被拔擢为“守山”,负责堂口保安。他把阿娟安顿在一间客栈,没有卖她,也懒得理她,阿娟却不到两个月便跟一个天津来的商人跑了,临别还在纸上留言:“后会无期”。

陆北风把经历告诉哥哥,最后笑道:“黐捻线!谁要跟她后会有期呀!我手下的女人比珠江上飞的雀仔还多,全身长了一百条捻,日屌夜屌都屌不完,谁稀罕她!”

好不容易重逢弟弟,陆北才当然乐意留在广州,反正老家不值得去,香港也不敢去,人在江湖,江与湖,都是水,也是浪,波浪把他推到哪里便算哪里。在弟弟的照应下,他到堂口向“红旗五爷”葛承坤叩头,先挂个比“四九仔”位阶更低的“蓝灯笼”身份,打杂帮忙。广东人办丧事,俗例须在灵堂上悬挂蓝色灯笼,有一种独特的蓝色便叫作“殡仪蓝”,洪门初阶弟子称此名号,意喻一入此门,过去的已成过去,像死去的前生,尽成过去,不容再问,眼前尽是牛鬼蛇神,有新的朋友,但更多的是新的敌人。

万义堂是广州的老堂口,旗下生意有黄有黑有白,黄是妓,黑是毒,白是赌桌上白花花的银子,亦是走私往西南地区的大米。或许是为了补偿阿娟的事情,陆北风特地安排哥哥到花艇做看管,好让他近池得鱼,要什么女人有什么女人。陆北才立刻答应,他决定在女人的身体里埋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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