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儒勒·凡尔纳大道的午夜 09(1/2)
马克斯-加维号拖船外形像一只钢鼓,长九米,直径两米。马尔科姆按下航行键,船身吱呀晃动起来。凯斯躺在弹性重力网里注视着锡安人强健的背影,东茛菪碱让他迷迷糊糊。他吃药本来是想减轻空适征症状,可对他那经过改造的身体,药物里的抗晕成分却完全不起作用。
“咱们到自由彼岸需要多久?”莫利在马尔科姆旁边的重力网里问。
“久不了,咱估计。”
“你们用不用‘小时’计算?”
“妹妹,时间,就是时间,你知道啥意思?辫子——”他摇摇满头小辫,“井井有条,兄弟,咱到自由彼岸的时候咱就……”
“凯斯,”她说,“你在锡安那么久,接入网络,还念念有词的,有没有试着联系咱们在伯尔尼的朋友?”
“朋友。”凯斯说,“没错。没,我没联系他。不过说到这个,当初在伊斯坦布尔倒是有件好玩的事。”他把希尔顿酒店里那些电话的事情告诉她。
“天。”她说,“就这么错过个机会。你为什么挂电话?”
“谁知道到底是谁的电话。”他没说真话,“那只是个合成语音……我不知道……”他耸耸肩。
“不是因为你害怕了,哈?”
他又耸耸肩。
“现在联系它。”
“什么?”
“现在。至少,跟平线说说这事。”
“我药劲还没过呢。”他一边抗议,一边还是伸手去拿电极。他的操控台、保坂电脑以及一台克雷牌高清显示器固定在马尔科姆的位置后面。
他调整好电极位置。马克斯-加维号中心是一台四四方方的俄国造空气滤清机,巨大而陈旧,印着西里尔字母的贴纸上盖满了花花绿绿的涂鸦,有拉斯塔法里教的符号,锡安狮,还有黑星航班的标志。马尔科姆的飞行设备全喷上了艳粉色的漆,有些沾到显示器和读数屏上,又被人用刀片刮掉。船头气密门的密封圈上到处是张牙舞爪的透明填塞剂,如同工艺粗劣的假海藻。他在马尔科姆身后看过去,中央屏幕上是对接显示:一条由红点组成的线代表了拖船的轨迹,自由彼岸则是一个断断续续的绿圈。他看着那条红线延长出去,生出一个新的红点。
他接入网络。
“南方人?”
“怎么?”
“你试过黑人工智能吗?”
“当然。我平线了。第一回。我当时在网络里玩得有点儿高,在里约大商务区,那儿到处都亮着,大生意,跨国公司,巴西政府亮得就像棵圣诞树……就是瞎逛,你知道吧?然后我发现了一个方块,大概在我上边三层。我就爬上去试了试。”
“视觉效果什么样?”
“白色方块。”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人工智能?”
“我怎么知道?老天爷,那是我见过最密的冰墙。还能是什么?就连巴西军队都没那种冰墙。反正我退出了网络,叫电脑去查。”
“然后呢?”
“它在图灵名册上面。人工智能。在里约的主机所有权属于一个法国佬公司。”
凯斯咬住下嘴唇,遥望着东部沿海核聚变管理局所在的平原之外,神经电子网络上那无穷尽的虚空。“南方人,泰西尔-埃西普尔?”
“泰西尔,没错。”
“后来你又回去了?”
“当然。我是个疯子。想试着穿透一下。到了第一层,没了。我的小弟闻到皮肤烧焦的味儿,把电极扯掉了。那冰墙真他妈恶毒。”
“你的脑电图平线了。”
“嗯,就变成传奇了,对吧?”
凯斯退出网络。“操。”他说,“你以为南方人是怎么变平线的?就是想摸进一个人工智能。太好了……”
“继续。”她说,“你们两个联手应该无坚不摧,对不对?”
“南,”凯斯说,“我想去看看伯尔尼的一个人工智能。你能不能想出个理由不去?”
“没有,除非你特怕死。”
凯斯敲出瑞士银行区的位置,网络空间晃动起来,变得模糊,随后再次凝聚成形。东部沿海核聚变管理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形状齐整的瑞士商业银行。他再次敲出伯尔尼的位置。
“上去。”思想盒说,“会很爽的。”
他们沿着光网层层上升,一点蓝光在上面闪烁。
这就是了,凯斯想。
冬寂是一个简单的白色方块。极度简单的外形,昭示着极度复杂的内里。
“看起来不咋样,对吧?”平线说,“你倒是试试,动动它。”
“我进去查探一下,南方人。”
“请便。”
凯斯在操控台上输入离方块只有四个格点的位置。空白外壁高高矗立在他面前,隐隐透出内里闪动的阴影,似乎有上千名舞者在这张巨大的磨砂玻璃背后飞旋。
“它知道我们来了。”平线说。
凯斯又敲了一下操作台;他们前进了一个格点。
方块表面上显现出一个灰色圆圈。
“南方人……”
“撤,赶紧。”
那片灰色区域鼓了起来,变成一个圆球,离开方块。
凯斯拼命敲出“极速倒退”几个字,操控台的边缘似乎在咬啮着他的手掌。他们落入一个竖井,周围是瑞士银行的微光。他抬头看去,圆球颜色越来越深,不断逼近。坠落。
“拔线。”平线说。
黑暗如铁锤般砸落。
冷冷的钢铁气味与冰块一起抚摩着他的脊背。
晦暗的银色天空之下是一片霓虹的丛林,里面有许多的脸孔,是那些海员、骗子、娼妓……
“凯斯,你说说,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你发什么疯?”
脊柱下半段传来疼痛,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歇……
他被蒙蒙细雨打醒,废弃的光纤缠住了他的双脚。游戏厅的声响如海水没顶而来,退下,又再度袭来。他翻身坐起来,抱住自己的脑袋。
游戏厅背后的货仓门里都是潮湿破碎的夹板,水从一座破烂的游戏机底座上滴下来。游戏机侧面印着粉红色和黄色的流线型日文字母,早已褪色。
他抬起头,看见一扇烟熏火燎的塑料窗,闪着微弱的荧光。
他的背很痛,脊椎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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