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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购物之旅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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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家就是波亚,是斯普罗尔,是波士顿亚特兰大都市轴心。

若是画一张数据交换频率地图,巨大屏幕上的一个像素代表一千兆字节,曼哈顿和亚特兰大会亮成一片纯白,随后开始闪烁,数据交换速度随时会超出这个模拟程序的负载,这张地图即将如超新星一般爆发。要降低亮度,加大比例尺。每个像素一百万兆字节。要到每秒一亿兆字节后,才能分辨出曼哈顿中城的一些街区,和亚特兰大老城中心周围上百年的工业园区轮廓。

凯斯从梦中醒来。梦里全是机场,全是面前莫利的黑色皮衣,一路走过日本成田机场,荷兰史基普机场,法国奥利机场……他看着自己在天亮前一个钟头,从某个售货亭买了瓶扁塑料瓶装的丹麦伏特加。

在斯普罗尔钢筋混凝土的根基底下,有一列火车顶着陈腐的空气在隧道中前进。火车悄无声息地滑过磁悬浮轨道,推动着空气在隧道中鸣唱,频率从低音一直衰减到次声波。他躺在房间里,震动传过来,干燥的拼木地板缝隙中,尘土飞扬起来。

他睁开眼,看见莫利一丝不挂地躺在崭新的粉色记忆棉床垫另一边。阳光从烟灰熏染过的格栅天窗里透下来。天窗中间有半平米的玻璃被换成了硬板,粗大的灰色电缆从上面垂到离地几厘米的地方。他侧身躺着,注视着她的呼吸,她的胸脯,她的腰线如战斗机一般强韧而光滑,匀称身躯上的肌肉如舞者一般,全无一丝赘肉。

房间很宽阔。他坐起身来。除了宽大的粉色床垫和床垫旁两只一模一样的崭新尼龙包,房间里空无一物。四壁空空,也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漆成白色的钢铸防火门,墙上刷了一层又一层白色乳胶漆。这是间厂房。他认识这样的房间和这样的建筑;这里的住户介于艺术家和罪犯之间。

他到家了。

他把脚放到地板上。木头地砖有的已经掉落,剩下的也已松脱。他的头在痛。他记起阿姆斯特丹的另一个房间,在老城区数百年的旧房子里面。莫利从运河边带了橙汁和鸡蛋回来。阿米塔奇执行秘密任务去了,他们俩单独走过广场,来到达姆拉克大街上一间她熟识的酒吧。而巴黎已是模糊的梦境。购物。她带他购物去了。

脚边崭新的黑牛仔裤已经皱皱巴巴,他站起来穿上牛仔裤,跪在尼龙包旁边。他先打开了莫利的包,里面有整齐的衣服和一堆貌似很昂贵的小玩意儿。另一只尼龙包里塞满东西:书,磁带,一只模拟感受操作台,挂着法国和意大利商标的衣服。他都不记得自己买过这些。他在一件绿色t恤下面看见了一只扁平的包裹,用回收纸包得很精致。

他拿起包裹,包装纸破开了,一只闪亮的九角星落下来,直扎进木板地面。

“这是纪念品,”莫利说,“我发现你老是盯着这东西看。”他转过身,看见她盘腿坐在床上,睡意盎然地用酒红色指甲挠着肚子。

“等下会有人来给这个地方做加密设施。”阿米塔奇站在敞开的门外,手中拿着一把古老的磁性钥匙。莫利从包里取出一只小小的德国炉子,正在煮咖啡。

“这事我就能干,”她说,“我的工具绰绰有余。红外扫描仪,啸叫器……”

“不,”他边关门边说,“我要这里绝对保险。”

“随你便。”她的深色网眼t恤扎在宽松的黑色棉布裤里。

“你当过兵吗,阿米塔奇先生?”凯斯坐在那里,背靠着一堵墙问。

阿米塔奇身高和凯斯相当,但他的宽肩加上挺拔的站姿好像把门全堵上了。他穿着一身深色的意大利西装,右手拎着一只黑色软牛皮公文包,特种部队的耳环已经不见了。他五官英俊,面无表情,是美容院里常见的一款,将十几年前电视里最常见的面部特征保守地组合在一起,配上浅色的眼睛,更像是一张面具。凯斯有点后悔自己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很多军人最后都做了警察或是公司保安。”凯斯不安地接下去。莫利递给他一杯滚烫的咖啡。“你让人对我胰脏动了手脚,像是警察常用的套路。”

阿米塔奇关上门,穿过房间,站到凯斯面前。“凯斯,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你应该感谢我。”

“是吗?”凯斯呼噜呼噜吹着咖啡。

“你本来就需要一对新胰脏。我们给你买的那副可以让你免受药物依赖性之苦。”

“多谢,但是我喜欢有依赖性。”

“很好,因为你又有了种新的依赖性。”

“为什么?”凯斯抬起头。阿米塔奇微笑起来。

“你体内有十五个毒素袋,分布在各大动脉内壁上。袋子在不断溶解,很慢,但还是在溶解。每一个袋子里都有一颗真菌毒素。你对它的效力并不陌生。就是你前老板在孟菲斯对你用的那种。”

凯斯对着那张微笑的面具眨了眨眼。

“凯斯,你的时间足够完成我要你做的事,但仅止于此。完成任务后,我会给你注射一种酶,让袋子在不破裂的情况下脱落,然后给你换一次血。若非如此,那些袋子就会彻底溶化,你会和刚遇到我们的时候一样。所以,凯斯,你需要我们。你对我们的需要,和我们从贫民窟里把你捞出来那时候比,一点也没变少。”

凯斯抬头看看莫利。她耸耸肩。

“去把货运电梯里的箱子搬上来。”阿米塔奇将那把磁性钥匙递给他。“去吧。你会开心的,凯斯。就像在圣诞节的早晨。”

夏天的斯普罗尔,商场里人潮汹涌,如风吹草动。那片肉身的流水里偶有购物需求激起的漩涡,又在满足后流去。

他与莫利并排坐在干涸的混凝土喷泉池边,无穷无尽的一张张脸庞在细碎的阳光里从他面前流过,如同他的生命重演。先是一个眼窝深陷的小孩,一个手垂在身侧随时准备动手的街头男孩,然后是一个少年,红色眼镜下的面容平静而神秘。凯斯记起十七岁的时候,在玫瑰色晚霞笼罩之下,那场安静的屋顶上的搏斗。

他挪动身子,感觉到黑色薄牛仔裤下面的混凝土粗糙而凉爽。仁清街的刺激已经消逝,这里有不一样的环境,不一样的节奏,这里弥漫着快餐、香水和新鲜汗水的味道。

而他的网络操控台,那只小野-仙台“网络空间7号”还在那间厂房里等着他。他们离开时房间里散落着几何形状的白色泡沫塑料,揉皱的塑料膜和数百只小泡沫粒。阿米塔奇让凯斯过目了几样东西:一只小野-仙台,一架明年上市的最昂贵的保坂电脑,一台索尼显示器,十几张企业级别的冰光碟,一架博朗牌咖啡机。凯斯点头后他便离开了。

“他去哪里了?”凯斯曾经问过莫利。

“他喜欢酒店。大酒店。最好尽量靠近机场。我们逛街去吧。”她穿上一件有十几个奇形怪状口袋的旧工装背心,拉上拉链,又戴上一副巨大的黑色塑料太阳镜,完全遮住了她植入的反光镜片。

“你以前就知道毒素这烂事?”他在喷泉旁问她。她摇摇头。“你觉得是真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怎样都有用的。”

“你有办法找出真相吗?”

“没有,”她说,举起右手摆摆,让他噤声,“那鬼东西太小,扫描不出来。”她再次摇摇手指,让他别急。“况且你反正也没多在乎。我看见你爱抚那仙台操控台,老兄,那简直是色情。”她笑起来。

“那他对你使了什么手段?他怎么让打工女郎就范?”

“职业荣誉感,宝贝,仅此而已。”又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们去吃早饭,好吗?吃鸡蛋,吃真正的培根。可能会吃死你,因为你在千叶城吃那种再造磷虾食品已经太久了。没错,来,咱们坐地铁进曼哈顿,吃顿真正的早餐。”

玻璃管上,死气沉沉的霓虹灯拼出大大的“都市全息”,上面落满尘灰。凯斯剔着门牙中间卡住的一丝培根。他已经不再问她去哪里和为什么;她每次都只是戳戳他的胸膛,或做个噤声的手势。她一路给他讲当季流行风向,讲体育新闻,讲一出他闻所未闻的加州政治丑闻。

他环顾着这条荒凉的死胡同,一片报纸从路口滚过去。大概因为那些穹顶建筑的重叠和空气对流,东区的风总是这么诡异。凯斯透过窗户,凝视着那块死气沉沉的招牌。这是她的斯普罗尔,不是他的斯普罗尔,他想。她带他去了十几家前所未见的酒吧和俱乐部,通常点点头就能搞定生意。她在维护自己的交际网。

“都市全息”招牌后面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扇门是瓦楞板做的。莫利在门口飞快地做了一连串手势,他只看出了一个大拇指扫过食指尖的动作,那是“现金”的意思。门朝里打开,她带着他走进去,里面一股尘土味。两边都是乱七八糟的废品,一直堆到墙边,靠墙的书架上放着皱皱巴巴的简装书。废品堆像是金属和塑料扭结而成的真菌,从地里长出来,有时能从中分辨出些零散物件,但很快又变得模糊:一台插满断头真空管的破旧电视机内胆;一块破碎的卫星天线;一只塞满锈蚀合金管的棕色纤维罐子。大堆过期杂志一直散落到他们面前,封面上是旧年夏日里的肉体,茫然注视着天空。他跟着她穿过众多废品之间一条窄窄的通道,听见身后门关上的声音。他没有回头。

通道尽头的门上挂着一条陈旧的军用毯,莫利从毯子下面钻过去,一片白光扑面而来。

四下是空荡荡的白色塑料墙壁和天花板,地上铺着医院专用的白色防滑地砖。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正正方方的白漆木桌,放着四把白色折叠椅。

在他们身后,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冲他们眨眼,门帘搭在他肩头,好似一件斗篷。他整个人好像从风洞里捞出来的,小耳朵紧贴狭长的脑袋,似笑非笑地露出严重内勾的大门牙。他穿着一件粗呢旧夹克,左手拿着把手枪,朝凯斯指指门边的一块白色塑料板。那是块近一厘米厚的致密电路板,他帮着那人抬起板子堵住门,那十只焦黄的手指灵巧地飞舞,扣上板子边上的白色搭扣。一台排风扇不知在哪里嗡嗡作响。

“计时,”那人站直身子说,“开始了。莫,你知道价钱。”

“芬兰人,我们需要做扫描。植入体扫描。”

“站到那两个架子中间。站在胶带上面。站直,对了。转身,三百六十度。”凯斯看着她在两只摇摇欲坠的架子中间转动,架子上插满感应器。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显示器,斜眼看了看。“没错,你脑袋里有新货。是硅制品,外包热解碳。是个时钟吧?你的眼镜读数和以前一样,是低温各向同性碳。生物兼容性没有热解碳好,不过这是你的事,对吧?你的爪子读数也没变。”

“凯斯,过来。”他看见白色地板上那个已经磨花了的黑色x字样。“转身。慢一点。”

“这老兄是处子之身。”那人耸耸肩。“也就补过牙,还是便宜货色。”

“你能读出生物制品吗?”莫利拉开绿色马甲的拉链,又摘下大黑墨镜。

“你当这里是梅奥医院啊?孩子,爬上桌子来,咱们做点活检。”他笑起来,露出大片黄牙。“没有。甜心,芬兰人打包票,你身上没小虫子,也没脑皮层炸弹。要退出屏蔽吗?”

“芬兰人,你赶紧出去。然后给我们全面屏蔽,时间我们定。”

“嘿,莫,芬兰人是无所谓,反正你按秒付费。”

芬兰人离开后,他们封上门,莫利把一张白色椅子转过来坐下,双臂搭着椅背,下巴搁在胳膊上。“现在我们可以谈了。这是我负担得起的最私密的地方。”

“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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