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丘-6-(2/2)
他们于是继续在遍布钟乳石的恐怖地洞中穿行,每个转弯处都有怪诞的壁雕睨视他们。他们交替宿营和前进,萨玛科纳估计他们行进了三天,然而实际上也有可能更短。他们最终来到一个非常狭窄的地方,自然形成或粗略开凿过的岩壁让位于完全由人工垒砌、刻着可怖的浅浮雕的墙壁。这段隧道向上陡峭地攀升了大约一英里,终点有一对宽阔的壁龛嵌在左右两侧墙壁里,伊格和图鲁那结满硝石的恐怖雕像蹲伏其中,隔着隧道互相瞪视,一如它们在人类世界最年轻的时候那样。隧道在此处变成一个人类修建的带有庞大拱顶的圆形房间,墙壁上满是可怖的雕纹,对面能隐约看见一道拱门里是一段台阶的。根据家传的故事,缇拉-尤布知道此处肯定非常接近地表,但不确定究竟有多近。他们就地扎营,这本来应该是他们在地下世界的最后一次歇息。
过了几个小时,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和兽类行走的脚步声惊醒了萨玛科纳和缇拉-尤布。伊格和图鲁神像之下的狭窄隧道里射出了泛蓝色的辉光,真相立刻变得显而易见。撒托发出警报,行动迅速的追击者前来逮捕逃跑者,后来他们得知,通风报信的是在遍布荆棘的隧道口背叛主人逃跑的那头杰厄-幽斯。抵抗显然毫无用处,他们束手就擒。一行十二个骑着兽类的追击者存心表现得彬彬有礼,他们立刻踏上归途,双方没有交流一个字或一个念头。
这是一段不祥与压抑的旅程,为了通过堵塞之处,他不得不再次承受非物质化和重物质化的折磨,先前逃向外部世界时因为希望和期待而减轻的恐惧此刻变得愈加可怕。萨玛科纳听见抓捕者讨论要尽快用强辐射线清理这块地方,因为以后必须在未知的地面出口处部署哨兵。他们将不允许地表居民进入通道,因为假如有人在得到恰当处理前逃出去,就有可能觉察到地下世界有多么广阔,从而产生足够强烈的好奇心,带着更强大的力量回来查看。在萨玛科纳抵达之后,其他所有通道都驻扎了哨兵,连最偏远的大门也不例外。哨兵来自奴隶阶层、活死人伊姆-比希和丧失资格的自由人。按照西班牙人的预测,数以千计的欧洲人将会在美洲平原上驰骋,因此每条通道都是一个潜在的危险源。它们必须得到严密的把守,直到撒托的技术专家蓄积能量,一劳永逸地彻底隐藏入口,他们在过去精力更旺盛的时候曾这么处理过许多条通道。
萨玛科纳和缇拉-尤布经过花圃与喷泉的园地,被带进黄金与青铜的宫殿,在最高法院的三名格恩-阿格恩面前接受审判,西班牙人因为他还有外部世界的重要信息可供榨取而重获自由。法官命令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和所属的友爱团体之中,像往常一样生活,根据近期所遵循的时间表,继续会见学者组成的代表团。只要他安安静静地待在昆扬,活动就不会受到限制——但他们警告他,假如他再次尝试逃跑,就不会得到如此宽大的处理了。萨玛科纳在主审格恩-阿格恩的告别词中觉察到了一丝讥讽,因为对方向他保证,他的所有杰厄-幽斯都会交还给他,背叛他的那一头也不例外。
缇拉-尤布的下场就没这么乐观了。留下她已经毫无意义,她古老的撒托血统使得她的背叛比萨玛科纳的行为更加罪孽深重,她被下令送往竞技场满足一些怪异的癖好。后来她残缺的躯体以半非物质化的形式被赋予伊姆-比希——也就是复活尸奴——的功能,与哨兵驻扎在一起,守护她知道的那条秘密通道。消息很快传到萨玛科纳耳中,可怜的缇拉-尤布残缺的无头身体出现在竞技场上,然后被安置在那条隧道尽头的土丘上,担任最靠近外部的哨兵。别人告诉他,她成了一名夜间哨兵,职责是用火把吓阻所有来客。假如有人无视警告继续靠近,她就通知底下拱顶圆形房间里的十二名伊姆-比希和六名活着但部分非物质化的自由人。人们还告诉他,她与一名日间哨兵轮流执勤——那是一名活着的自由人,他触犯了其他法律,选择用这种方法赎罪。萨玛科纳自然早已知道,守护大门的哨兵以这种丧失资格的自由人为主。
话已经说清楚了,尽管并非直接告知,假如再次尝试逃跑,他将得到的惩罚就是去担任大门哨兵——然而是以活死人奴隶伊姆-比希的形式,首先还要在竞技场遭受比缇拉-尤布所经历的更加异乎寻常的折磨。他们明确地告诉他,他——更准确地说,他的部分身体——将在死后复活,守护通道内部的某一段。在其他人的视线下,他残缺的身体将永远象征着背叛的代价。不过,前来通知他的人也总是说,他主动追寻如此厄运的未来是难以想象的。只要他安安静静地待在昆扬,他就永远是一个享有特权、备受尊重的显赫自由人。
然而最终潘费罗·德·萨玛科纳还是去追寻恐怖厄运了。是的,他并没有料到自己真会遭遇如此命运。但手稿中精神紧张的末尾部分说得很清楚,他准备好了去面对这种可能性。他最后一丝出逃的希望是越来越熟悉非物质化这门技艺了。他研究了这门技法好几年,在前两次体验的过程中也学到了很多,现在他愈发觉得自己能够独立而有效地使用它了。手稿记录了数次值得注意的试验——在他公寓里获得的小规模成功——说明萨玛科纳希望能尽快进入完全隐形的幽魂状态并尽可能长久保持。
他声称,一旦达到这个水平,通往外部的通道就将向他敞开。当然了,他不能携带任何黄金,但能够脱身就足够了。不过他打算把装有手稿的图鲁金属圆筒非物质化后带在身边,哪怕需要付出额外的努力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必须不惜代价地将报告和证据送回外部世界。他现在已经了解了那条隧道,假如能够以原子弥散状态穿过它,他看不出任何人或力量能觉察或阻止他。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能否每时每刻都保持幽魂状态。他从自己的试验中得知,这种风险始终存在。然而冒险不就是一个人在拿死亡和更坏的结局赌命吗?萨玛科纳是古老西班牙的一名绅士,流着直面未知、开拓了半个新世界文明的血液。
在最终下定决心后的许多个夜晚里,萨玛科纳向圣帕菲利厄斯和其他主保圣人祈祷,数着念珠吟诵《玫瑰经》。手稿到末尾越来越像日记,最后一篇仅有一句话——
“es o e archar”
……“现在比我预想的晚了;我必须出发。”在此之后留给我的只有沉默和猜测——还有手稿本身的存在所代表的证据以及或许能从手稿中得出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