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山脉-2-(1/2)
我们在无线电简报中提到雷克朝西北方向进发,前往人类从未涉足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地区,我猜测这个消息一定引得大众浮想联翩,但我们没有提到他企图颠覆整个生物学和地质学的疯狂念头。1月11日至18日,他与帕博蒂和另外五名人员乘雪橇踏上钻探之旅(途中在跨越冰原中一道巨大的压力脊时雪橇意外翻覆,损失了两条雪橇犬),挖掘出了越来越多的太古代页岩,这些古老得难以想象的岩层中蕴含着丰富的痕迹化石,连我都被勾起了兴趣。然而,他发现的痕迹明显来自非常原始的生命形式,与现有认知没有太大的出入,这些生命形式原本就应该出现在前寒武纪的岩层之中。因此,当雷克请求我们打断争分夺秒的考察计划,调用全部四架飞机、大量人手和探险队的所有机械装备时,我实在看不到其中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我没有否决雷克的计划,尽管他很希望听取我在地质学方面的建议,但我还是决定不参加西北方向的分遣队。他们离开后,我将与帕博蒂和另外五名人员留在基地,制定向东转移的最终计划。为了这次迁移,一架飞机已经开始从麦克默多湾向北运送大量汽油补给,不过这项工作可以暂时中止。我给自己留下了一架雪橇和六条雪橇犬,在这么一个万古死寂、杳无踪迹的世界里,手边缺少可用的交通工具是很不明智的。
大家应该都记得,雷克的分遣队在进入未知区域后,通过飞机上的短波无线电收发机报告情况,南部营地和麦克默多湾的“阿卡姆号”都能收到他的信号,“阿卡姆号”还通过上限到五十米的长波无线电向外部世界转播。分遣队于1月22日凌晨4时出发,仅仅两小时后我们就收到了第一条无线电消息,雷克称他们已经降落,在离我们三百英里之处开始小规模融冰和钻探作业。又过了六小时,我们收到了令人极度兴奋的第二条消息,雷克称他们钻探和爆破出一口较浅的竖井,然后像海狸似的疯狂开掘,最终发现了一些页岩碎片,其上的多处痕迹都类似于最初诱发他好奇探究的那块条纹化石。
三小时后他们又发来简报,宣布他们顶着刺骨狂风再次起飞。我发消息反对他们进一步冒险,但雷克简短地回复说新发现的标本值得冒任何风险。我注意到他已经兴奋得开始抗命了,如此贸然的举动有可能危及整个探险的成功,而我却无能为力,这令我不寒而栗。他正在深入那片变幻莫测的白色险恶之地,在暴风雪的统治下绵延一千五百英里的神秘而广阔的土地上前行,直至玛丽皇后地和诺克斯地那一半为人所知、一半来自猜想的未知海岸线。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雷克在飞行途中发来那条倍加令人兴奋的消息,几乎扭转了我的担忧,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参加他们的分遣队。
晚间10点零5分。飞行中。飞出暴风雪,观测到高度前所未见的山脉。加上高原的海拔,可能与喜马拉雅山相当。坐标约为南纬76度15分,东经113度10分。左右均至视野之外。疑有两座尚在冒烟的活火山。山峰均为黑色,无积雪。山脉方向刮来狂风,难以靠近。
看见这条消息,帕博蒂、我和其他人员屏息守在无线电前。七百英里外那巍峨的庞然群山点燃了我们内心深处的冒险渴望。尽管未能亲身参与,但探险取得的成就依然令人欢欣鼓舞。半小时后,雷克再次呼叫我们。
莫尔顿的飞机在丘陵台地上迫降,无人受伤,飞机应能修复。返航或继续前进时如有必要,可将重要物资转移到另外三架飞机上,但目前尚不需要长途飞行。山脉的高度超乎想象。将卸下卡罗尔飞机上的所有重物后出发侦察。你们无法想象我眼前的景象。最高的山峰无疑超过三万五千英尺。埃弗勒斯峰相形见绌。我和卡罗尔飞行侦察,阿特伍德将用经纬仪测量高度。火山口的猜测或有错误,因为地质构造显有分层。很可能混入了其他岩层的前寒武纪页岩。怪异的天际线效应:似有规则的立方体攀附于峰顶最高处。金红色的低射阳光下,景象极其不可思议。仿佛梦境中的神秘国度,又像一道大门,通往充满未知奇迹的禁忌世界。真希望你们能亲临现场。
尽管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我们这些听众却没有要去休息的念头。麦克默多湾恐怕也是这样,因为储藏营地和“阿卡姆号”同样能收到雷克的信号。道格拉斯船长用无线电祝贺探险队的全体成员,储藏营地的报务员谢尔曼随后效仿。当然了,我们也为受损的飞机感到遗憾,希望它能够顺利修复。晚间11点,雷克再次呼叫我们。
我和卡罗尔飞越了最高的丘陵。天气恶劣,不敢挑战高峰,待以后再做尝试。登山非常艰难,在目前海拔下更是难上加难,但值得付出努力。高大的山脉连绵不断,难以窥见它背后的景象。主峰超过喜马拉雅山脉,而且非常奇特。山峰似乎是前寒武纪页岩,但明显混有大量其他的隆起地层。火山猜测错误。山脉朝两个方向都延伸出了视野范围。狂风扫清了两万一千英尺以上的积雪。最高峰的山麓上有形状怪异的地质构造,例如巨大的扁平方块,侧面完全垂直;又如仿佛低矮竖直墙垒的矩形线条,就像罗列赫所绘攀附于陡峭山峰上的亚洲古堡。飞近其中一些,卡罗尔认为它们由互不相连的较小方块组成,但多半是风化的结果。大多数方块的边缘已经崩裂和磨平,像在风雪和气候变迁中暴露了几百万年。有一些部分,尤其是较上层,岩石的颜色似乎比山麓裸露地层的颜色更浅,因此无疑源于晶体。通过近距离飞行观察到了许多岩洞入口,有一些的轮廓规则得不同寻常,呈正方形或半圆形。你必须来研究一下。我似乎在一座山峰的顶端见到了四四方方的墙垒,海拔约在三万到三万五千英尺之间。飞机目前位于两万一千五百英尺,寒冷得简直恐怖。狂风吹过隘口,进入岩洞,发出哨声和笛音,但飞行目前尚无危险。
接下来的半小时,雷克连珠炮似的发来消息,表达了徒步攀登几座高峰的意愿。我答复说只要他能派遣一架飞机回来,我就尽快前去与他会合,帕博蒂和我将制定出最节省汽油的计划,根据这次探险现已改变的目标,确定在什么地点用什么方法集中物资。看起来,雷克的钻探作业和飞行活动会消耗大量燃料,我们必须将汽油送往他打算在山脚建立的新营地。我为此呼叫道格拉斯船长,请他尽可能多地从两艘船上收集汽油,用我们留下的最后一支雪橇队将汽油送上冰障。我们需要在雷克和麦克默多湾之间建立一条穿越未知区域的直接补给路线。
晚些时候,雷克呼叫我说,他决定在莫尔顿的飞机迫降地点附近扎营,飞机的修理工作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那里的冰盖非常薄,到处都能见到裸露在外的黑色土地,他打算就地钻探和爆破,然后再乘雪橇巡游勘察和登山探险。他说整个景象壮观得无法用语言形容:默然耸立的山峰直插天空,犹如世界边缘的高墙。站在背风的山坡上,他的感官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状态。根据阿特伍德用经纬仪测量的结果,五座最高的山峰均在三万到三万四千英尺之间。地表的风蚀特征让雷克非常不安,因为它们表明这里时常遭到强烈得不可思议、人类闻所未闻的狂风侵袭。离营地五英里多一点的地方,较高的丘陵陡然隆起。他极力主张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以最快速度结束在这片新发现的怪异区域上的考察工作,我几乎从这些言语中听到了他潜意识中的一丝惊恐,这种情绪跨越七百英里冰原感染了我。他以常人难以匹敌的效率和强度连续工作了一整天,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现在他终于打算去休息了。
早晨,我与雷克、道格拉斯在各自远隔千里的营地里做了一场无线电三方会谈,最终雷克决定派一架飞机来我的营地接帕博蒂、五名助手和我,并带上尽可能多的燃油回去。至于燃油问题本身,取决于我们对东进行程的判断,可以过几天再说,因为雷克有足够的燃料供营地取暖和钻探。最初建立的南部营地迟早需要补充物资,但假如我们推迟东进探险的出发时间,那么在明年夏季之前就不会再启用南部营地了。另一方面,雷克必须派一架飞机勘探地形,制定从麦克默多湾到他新发现的山脉之间的直接路线。
帕博蒂和我开始准备关闭营地,关闭的时间长短依情况而定。假如我们决定在南极过冬,那么多半会直接从雷克的基地飞回“阿卡姆号”,不再需要返回这个营地。我们有一部分锥形帐篷已经用坚实的雪砖加固过了,现在决定全面加固,干脆搭成一座永久性的爱斯基摩村落。备用的帐篷非常充足,因此即便加上我们七人,雷克的营地也有足够的物资可供使用。我用无线电通知雷克,称再工作一天和休息一夜后,帕博蒂和我就可以向西北出发了。
但下午4点过后,我们的工作进度就不那么稳定了,因为这时雷克开始发来最不同寻常和令人兴奋的消息。他这一天刚开始不怎么顺利,因为驾驶飞机勘察裸露的岩石表面时,完全没有发现他在寻找的太古代或更原始的地层,而这两者构成了在可望不可即之处俯瞰营地的庞大山峰的很大一部分。他们见到的绝大多数岩层显然是侏罗纪与科曼奇纪的砂岩和二叠纪与三叠纪的片岩,偶尔能瞥见几块反光的黑色露头岩,应该是坚硬的板岩煤。雷克不由气馁,因为他的计划完全依赖于能不能挖掘出超过五亿年历史的样本。结论非常清楚:想要寻找带有古怪印痕的太古代页岩矿脉,他必须乘雪橇从丘陵地带前往庞然峰岭的陡峭山坡。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在营地附近钻探采样,以完成这次探险的总体目标。他搭起钻井台,分配五名人员操纵钻头,其他人员继续搭建营地和修理受损的飞机。第一次采样选择了视野内硬度最低的岩石——营地四分之一英里外的一片砂岩。钻探非常顺利,几乎不需要爆破辅助。三小时后,钻探队伍实施了第一次高烈度爆破,他们的欢呼声随即响起。领队的吉德尼冲进营地,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们打通了一个洞窟。钻探开始没多久,砂岩就让位于科曼奇纪的石灰岩矿脉——其中充满了头足纲、珊瑚虫、海胆和石燕贝目生物的小型化石,间或有石化的海绵和海生脊椎动物的骨骼,后者很可能包括了某些种类的硬骨鱼、鲨鱼和硬鳞鱼。这个发现本身就足够重要了,因为这是本次探险中第一次找到脊椎生物的化石。但只过了一小会儿,放下去的钻头打穿地层,落入一个明显的空洞,钻探队员顿时倍加兴奋起来。一次大型爆破打开了埋藏于地下的秘密,边缘参差不齐的洞口有五英尺见方,深约三英尺,透过这个洞口,殷切的探索者见到了一段狭窄的石灰岩隧洞,这是五千多万年前一个早已逝去的热带世界的涓涓水流蚀刻出的产物。
空洞地层仅深七到八英尺,但朝各个方向延伸到不可知的远处,微弱流动的新鲜空气说明它从属于某个四通八达的地下隧洞体系。洞顶和洞底遍布钟乳石和石笋,有些已经连接成了石柱。更加重要的是,形形色色的甲壳和骨骼多得几乎堵塞了通道。水流将它们从中生代的蕨类植物和真菌的丛林、第三纪的苏铁、扇形棕榈和原始被子植物的森林中冲刷而来,这些稀奇古怪的骨质残骸包括了白垩纪、始新世和其他地质时代的代表性样本,最了不起的古生物学家也不可能在一年内完成清点和分类工作。贝类、甲壳类、鱼类、两栖类、爬行类、鸟类和早期哺乳类动物,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已知有的未知。难怪吉德尼会欢呼着冲进营地,也难怪其他所有人都抛下工作,冒着刺骨寒风跑向高耸的钻井台,因为那里标志着一扇新发现的大门,通往地下深处、万古之前的秘密。
满足了刚开始最强烈的好奇心之后,雷克潦草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文字,请莫尔顿跑回营地,立刻用无线电播发出去。这是我首次听说这一场大发现,消息称他们辨认出了早期贝类的壳体、硬鳞鱼和盾皮鱼的骨骼、迷齿动物和槽齿动物的遗骸、沧龙头骨的碎片、恐龙的椎骨和板甲、翼龙的牙齿和翅骨、始祖鸟骨骼的残片、中新世古鲨的牙齿、原始鸟类的颅骨以及远古哺乳动物(例如古兽马、剑齿兽、恐角兽、始祖马、岳齿兽及雷兽)的颅骨、椎骨和其他骨骼,但没有较晚近的乳齿象、现代象、骆驼、鹿和牛类动物的化石。雷克据此得出结论:最后一批沉积发生于渐新世,那片中空地层保持被发现时的干燥、死寂和封闭状态已有至少三千万年。
另一方面,隧洞中出现了大量非常古老的生命形式,这一点极为异常。根据古海绵之类的典型嵌入化石判断,这片石灰岩地层无疑构造于科曼奇纪,不可能更早了,然而隧洞中的散落化石却有多得令人惊叹的很大一部分来自古老得多的地质年代,甚至包括志留纪和奥陶纪的原始鱼类、贝类和珊瑚类。最显而易见的推论是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里,从三亿年前到三千万年前的生命拥有非同寻常和独一无二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有没有超过洞穴封闭时的渐新世就完全无从推测了。无论如何,可怖的冰河时代在大约五十万年前的更新世来临(比起这个洞穴的遥远历史,五十万年前简直就像昨天),彻底终结了在这里侥幸逃过灭绝宿命的远古生命。
雷克不满足于只发出这头一条消息,没等莫尔顿回到他身边,他就已经写出第二份简报,越过茫茫雪原播报给我们。随后,莫尔顿留在一架飞机上的无线电前,向我和“阿卡姆号”播发(“阿卡姆号”再向外部世界转播)雷克接二连三通过信使传递给他的消息。通过报纸关注探险队进展的读者一定记得,那天下午的报道在科研人员之中掀起了兴奋的浪潮,而这些报道在多年以后最终促成了斯塔克怀瑟-摩尔探险队的成立,使得我忧心忡忡地想要劝说他们改变计划。在此请允许我原文引用雷克发出的消息,报务员麦克泰格从铅笔速记稿将它们转写成文本。
福勒在爆破得到的砂岩和石灰岩碎片中有了至为重要的发现。几条清晰的三角形条纹印痕,很像太古代页岩上发现的印痕,证明造成印痕的生物从六亿年前存活到了科曼奇纪,没有巨大的形态学变化,平均尺寸也没有减小。假如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科曼奇纪的印痕明显比更古老的印痕原始或退化。请在媒体上强调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对生物学的意义不亚于爱因斯坦对数学和物理学的意义。请附上我先前的研究成果并补充结论。证据似乎表明,正如本人的推测,地球在太古代细胞一系之前已经有过一轮或多轮的有机生命循环,它们至少在十亿年前就完成了演化和特化,彼时的地球还很年轻,尚不存在任何形式的生命或普通的原生质结构体。由此引出的问题是,这些生物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又如何完成演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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