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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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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与钢渣只是脸廓长得像,别的部位不像。老黄只在拼图开始时帮一会忙,后面就不管用了。他走出理发店,信步往更高处踱去,抽烟。天开始黑了起来,他看见风在加大。他叫自己不要太愧疚,这毕竟是工作。他想,小于喜欢那个男人,是不是遭到了于心亮的反对,甚至威胁?杀人动机,也就这么捋出来了。

里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其实是小于的尖叫,她尖叫时声音也很沉闷。老黄明白,那人的模样拼好了。在小于看来,这拼成的头像简直就是拿相机照钢渣本人拍下来的。

又一次专项治理的行动布置下来。每年,市局都要来几次大动作,整肃不法之徒,展示市局整体作战能力。这次行动打击的面,除了传统的黄赌毒非,侧重点是年内呈抬头趋势的两抢。所有警员统一部署,跨区调拨。老黄负责的这个办案组,只好暂时中断手头的工作。小崔觉得很不爽,工作失去了连贯性,让人烦恼。老黄只哂然一笑,说,等有人把你叫作老崔的时候,你就晓得,好多事根本改变不了。改变不了的事,不值得烦恼。老黄把皮文海和另一个嫌犯的头像复印很多份,正好向市局申请,借这次行动在全市范围内查找这两人。老黄跟小崔说,反过来想想,这其实也是机会。老黄有这样的能耐,以变应变,韧性十足地把自己想做的事坚持下去。

老黄小崔被抽调到雨田区,那里远离钢厂,高档住宅小区密集。晚上,要轮班巡夜。把警车撂在路边,老黄小崔便在雨田区巷道里四处游走,说说话,同时也不忘了拿眼光朝过往行人身上罩去。老黄眼皮垂塌,眼仁子朝里凹,老像是没睡醒。小崔和他待久了,知道那是表象。老黄目光厉害,说像照妖镜则太过,说像显微镜那就毫不夸张。两人巡了好几条街弄,小崔问,看出来哪些像是抢匪么?老黄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他们抢人的时候我才看得出来。过一阵回到警车边,两人接到指挥台的命令,赶紧去往雨城大酒店抓嫖客。抓嫖这事一直有些模棱两可,基本原则是不举不抓。要是接了举报不去抓,到时候被指控不作为,真的是很划不来。于是只好去抓一抓。小崔很兴奋,他觉得抓嫖比打击两抢来劲多了。

抓嫖这种事没有太多悬念,可以想象,门被重脚踹开以后,进到大厅举枪暴喝一声,场面马上一片狼藉,伴以声声尖叫;一帮警察再踹开一个个老鼠洞一样的小包间,里面两只蠕动的大白鼠马上换了种喘法,浑身筛抖。小崔自小就是好孩子好学生,被五讲四美泡大的。只有他知道,骨子里也有恶作一把的心思,正好,恶作的心思可以借抓嫖名正言顺地发泄出来。刨包间时小崔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刨得比任何人都多。收获还是蛮大的。警察把刨出来的男男女女拨拉开,分作两堆,在大厅里各自靠着一侧的墙蹲下,仿佛在集体撇大条。

举报的是雨城大酒店旁边那栋楼的一个普通女住户。她发现十来岁的儿子老喜欢趴在阳台上朝那边张望。她也张望了一番,原来是很多包间的布帘子不愿拉下来,里面乱七八糟的事,就像是在给自己儿子放电影。她担心这会对儿子造成不良影响,去跟雨城大酒店的经理打商量,说帘子要拉上才是。但顾客有曝光癖,不喜欢拉帘子,经理也没办法。眼下房价飞涨,女住户没有能力学孟母三迁,只好拨个电话把雨城举报了。

刘副局匆匆地赶来,隔老远就冲老黄说,误会,误会,这是我一个熟人开的……老黄慵懒地看着他,说,呃,是吗?他知道往下要做的事,只能是卖个人情放人。他没必要在这枝节问题上和刘副局拗。刘副局着便装,腋下挟着皮包。眼看事情又摆平了,刘副局吐一口浊气,往左侧那一堆女人瞟去。正好一个女人抬起头,把刘副局看了个仔细。她嘴巴一咧,当场举报说,警察叔叔哎,这老东西老来嫖我,我认得,我举报。大厅里本来嘈杂,突然就静了下来。在场的警察听得分明,却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女人见警察都盯着她,又嘟哝说,本来嘛,他左边屁股上有火钳烫的疤,像个等号。刘副局的脸刷地就青了,疾步向女人靠去。老黄来不及阻拦,刘副局飞起一脚把女人狠狠地踹在墙皮上。女人嗓子眼一堵,想要惨叫,一口气却憋了有七八秒钟。老黄这才揪住刘副局。刘副局另一只脚已经蓄了势,指不定揣在女人哪块地方。他嘴角抽搐地吼着,臭婊子,晓得我是谁?女人缓过神,扑过去把刘副局咬了一口。刘副局还想动手,才发现老黄力气蛮大,把他两只手箝死了。其实,小崔也早站在一边,发现老黄一人够了,就没动手。小崔暗自说,这下好了,拔呀拔呀拔萝卜,拔了一堆小萝卜,竟带出一个大萝卜。

过不了两天,刘副局完好无损地出来了,雨城倒是没有保住,停业整顿。老黄再带着小崔出去巡夜时,发觉小崔老打不起精神,盐腌过一样。老黄只好安慰他说,年纪轻轻,你怕个鸟?老刘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天天还没黑,老黄和小崔着便装逡巡在雨田区老城厢一带密如蛛网的街巷里。徜徉其中,老黄有一种从容,慢慢地抽烟,慢慢踱开步子。路边有一处厕所,小崔便意突然来临了。他问老黄有手纸没有。老黄把除了钱以外所有算是纸的东西都掏给他,并指一指前面一条岔道说,我去那边等你。岔道里有一家杂货店,店主很老,货物摆得很零乱。到得店前,老黄突然想给女儿打个电话,他记起这一天是女儿生日。杂货店的电话接不通,但计价器照跳不误。老黄无奈地付了八角钱。老黄只有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号,一扭头看见这巷子更深的地方钻出一条汉子,长了一对注册商标似的鱼泡眼。老黄余光一瞥,已经确认那人是谁。他这才发现裤腰上没别小手枪——以往他都别着的,一直没摸出来用过,以致今早上偷了懒。他朝鱼泡眼皮文海走去。皮文海武高武大,身体板实,没有手枪光靠两只手怕是难将他扭住。老黄来不及多想,看看手里拽着的诺基亚,没有一斤也有八两重,坚固耐用。原装外壳早就漆皮剥落,他看着几多眼烦,前不久花三十块钱换成个不锈钢的壳。挨鱼泡眼越来越近了。对方显然没有察觉,走路还吹口哨。老黄没拨号,嘴里却煞有介事地与空气嘘寒问暖。

两人擦身而过时,老黄突然起势,大叫一声皮文海。那人果然循声看过来。老黄扬起手机,猛然砸向对方脑袋——这时候,只要拽着比拳头硬的东西,就尽量要省下拳头。老黄本想砸致人昏厥的穴位,但毕竟年岁不饶人,砸偏了几分。他赶紧往前欺一步,扬起手机再砸,这次是用手机屁股敲去的,力道用得足够大,皮文海应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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