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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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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重新物质化,已成惯例的各种动作也伴之而来,其中包括了踉跄乱转、紧扣喉咙、猛按心口和狠掐四肢,每次令人憎恨而痛苦的物质化过程过后,每次他打定主意绝不习以为常的物质化过后,他都要放纵自己耍这么一套。

他四下看看,寻找其他人。

其他人不在。

他再次四下看看,寻找其他人。

其他人还是不在。

他闭上眼睛。

他睁开眼睛。

他四下看看,寻找其他人。

其他人顽固地坚持着不肯出现。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准备再次重复这个彻底徒劳无益的活动,但这个时候,正因为他闭上了眼睛,大脑终于开始处理眼睛睁开时看见的东西,迷惑的皱眉表情爬上亚瑟的脸庞。

于是,他又一次睁开眼睛,想确认大脑认定的事实是否无误,皱眉的表情坚守原位。

即便有任何变化,那也是眉头皱得更深了,而且还牢牢地贴在了亚瑟脸上。如果这里真是什么派对,那也肯定是个非常糟糕的派对,糟糕得让其他所有人都离场了。他放弃了这条毫无裨益的思路。这里显然不是派对。这里是个岩洞,或者是迷宫,或者是条什么隧道——光线不足,没法看清。一切都暗沉沉的,那种湿乎乎、亮晶晶的暗沉沉。唯一的声响是自己呼吸的回音,这声音听起来很烦恼。他轻轻咳嗽,然后不得不听着细薄而朦胧的回声在绵延走道和漆黑斗室里逐渐远去,像是在什么巨大的迷宫里兜了一圈,最终沿着去时那些看不见的走道返回耳中,仿佛在说……“有事吗?”

弄出的响动无论有多细微,都会造成同样的效果,这让亚瑟神经紧张。他试着哼起欢快的小曲,但返回耳中时已经成了空洞的挽歌,他停了下来。

他的脑子里忽然充满了银辟法斯特所讲故事的图像。亚瑟隐约觉得会忽然见到致命的白色机器人悄悄走出暗处,杀死他。他屏住呼吸。机器人没有出现。他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然而,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在等待他,因为这时黑洞洞的远处忽然亮起一个怪异的绿色霓虹灯标牌。

标牌静静地说:

你分神了

标牌一闪而灭,亚瑟完全不确定他是否喜欢标牌熄灭的方式。标牌熄灭时带着某种夸张的轻蔑姿态。亚瑟接着努力安慰自己,这只是想象力耍了个荒谬的小花招而已。霓虹灯要么亮要么灭,取决于是否有电流通过。他告诉自己,怎么可能让两种状态之间的切换带上夸张的轻蔑姿态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打着寒战,把自己紧紧地裹在了晨衣里。

黑暗深处的霓虹灯忽然亮了起来,但内容让人摸不着头脑,上面只有三个点和一个逗号。就像这样:

…,

只是由绿色霓虹灯拼成的。

亚瑟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看了一两秒钟,意识到霓虹灯想表示句子尚未结束,接下来还有话说。真是超乎人类的墨守成规,他想道。或者,最少也是非人类的墨守成规。

接着,两个单词补全了整个句子。

亚瑟·邓特。

他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又仔细看了一眼。标牌还是写着“亚瑟·邓特”,于是他再次天旋地转。

招牌再次一闪而灭,留下他在黑暗中呆呆眨眼,只有自己名字的红色残影在视网膜上不停跃动。

欢迎,标牌忽然说。

过了一会儿,它又补充道:

我想我没这个心情。

石块般冰凉的恐惧始终在亚瑟头顶盘旋,等待着下手的机会,此刻觉得时机来临,于是猛扑下来。亚瑟拼命想赶走它。他蹲伏下去,摆出一个警戒的姿势,他曾在电视上看见别人这么做,但那家伙的膝盖肯定强健得多。他用猎物般的眼神窥视黑暗。

“呃,哈啰?”他说。

他清清喉咙,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响,而且去掉了“呃”字。走道深处似乎有人忽然敲响低音鼓。

他听了几秒钟,发觉那不过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又听了几秒钟,发觉那并不是自己的心跳声,而是走道深处有人在敲低音鼓。

大滴大滴的汗珠冒出额头,打点精神,一跃而下。他用一只手撑住地面,稳定住警戒的蹲伏姿势,这个姿势他保持得不是很好。标牌再次更换文字,这次说:

别紧张。

顿了顿,标牌又说:

要非常、非常惊恐,亚瑟·邓特。

这行字再次一闪而灭,再次把亚瑟抛在黑暗中。他的眼睛都快蹦出脑壳了,亚瑟不确定这是因为它们想看得更清楚些,还只是妄图逃离现场。

“哈啰?”他又说了一遍,这次试图在声音里添加一丝粗鲁而好斗的骄横气息。“有人吗?”

没有回答,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比得到任何回答都更能让亚瑟·邓特神经紧张,他开始后退,想避开那团让人害怕的黑暗。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是因为在看过的所有电影里,主人公越是后退,越是急于避开面前想象中的恐怖之物,就越是有可能撞进从背后上来的那东西怀中。

想到这里,他忽然决定要以最快速度转身。

背后什么也没有。

只有黑暗。

这确实让他非常不安,亚瑟开始后退,避开黑暗,沿着刚才的路线返回。

这么退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发觉他正在退向他一开始后退想避开的那东西。

他忍不住要想,这么做肯定愚不可及。他决定最好还是沿一开始退却的路线继续后退,于是转了个身。

此刻的事实证明第二次冲动正确无误,因为有个丑恶得难以形容的怪物静悄悄地站在他背后。亚瑟的身体剧烈摇摆起来,因为皮肤想往一边跑,而骨头想往另一边逃,但大脑则在琢磨它更愿意从哪只耳朵爬出去。

“我敢打赌,你肯定没想到还会再次见到我,”那怪物说,亚瑟不由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个家伙。之所以能肯定他从未见过这个家伙,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每天晚上都还睡得着。这东西……这东西……这东西……

亚瑟冲着它眨了几次眼睛。那东西站得一动不动——的确有点儿眼熟。

可怖而冰冷的镇定感觉落在身上,他意识到他正在看一只家蝇高达六英尺的全息图。

谁知道会给他看一只家蝇高达六英尺的全息图呢?他听见的又是谁的声音呢?

这幅全息图栩栩如生得可怕。

全息图消失了。

“也许你更记得,”那声音忽然说,这声音低沉、空洞、恶意十足,听来仿佛融化的沥青汩汩流出装满邪恶念头的大桶,“我身为兔子时的模样。”

砰的一声,黑洞洞的迷宫中突然多了只兔子,这是一只硕大的兔子,柔软和可爱得惊世骇俗、骇人听闻——还是一幅全息图,但每一根柔软而可爱的毛发都像是生长在柔软而可爱的皮肤上,每一根都生机盎然。那双柔软而可爱的棕色眼睛极度巨大,眨也不眨,亚瑟惊讶地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生于黑暗中,”那声音隆隆如雷鸣,“长于黑暗中。那天早上,我头一次把脑袋探进光亮的新世界,却被感觉疑似燧石制造的原始工具敲得开了瓢。

“那工具是你制造的,亚瑟·邓特,挥舞工具的依然是你。就我所记得的,用的力气还相当大。

“你把我的毛皮做成口袋,用来存放有趣的小石头。我会凑巧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我下辈子变成苍蝇飞了回来,却被你一巴掌拍死了。又是你!只是这次你拿来拍死我的口袋还是用我上辈子的毛皮做的。

“亚瑟·邓特,你不仅是个残忍冷血的人,还迟钝到了让人震惊的地步。”

亚瑟瞠目结舌,那声音顿了一顿。

“我注意到你弄丢了那个口袋,”声音说。“大概是厌烦了,对吧?”

亚瑟无助地摇摇头。他想解释他其实非常喜欢那个口袋,一直悉心照料它,无论去哪儿都带在身边,但不知为何,每次他旅行去了什么地方,都会莫名其妙地换上一个错误的口袋;还有,非常古怪,就在说话当口,他才第一次注意到此刻身边的口袋不但像是质量非常低劣的假豹皮,而且根本不是不久前他抵达这鬼地方时的那个口袋,更不是他会选择带在身边的那种口袋,而既然不是他的,那老天才知道口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他多希望拿回自己最初的口袋啊,甚至它的组成部分也行,即:兔子皮,来自毛皮的原主人,也就是此刻他有幸试图与其展开徒劳对话的那只兔子。

但他能努力说出口的却只是“呃噗”一声。

“见见被你踩死的蝾螈吧,”那声音说。

话音刚落,一只巨大的绿色有鳞蝾螈就站在了走道里亚瑟旁边。亚瑟扭头一看,惊呼一声,往后一跳,发现自己站在了兔子的身体里。他又是惊呼一声,但找不到还能往哪儿跳了。

“那也是我,”声音用低沉而险恶的声音隆隆说道,“别假装你不知道……”

“知道?”亚瑟惊叫道。“知道?”

“转世的有趣之处在于,”那声音粗声粗气地说,“大部分人,大部分灵魂,都意识不到这事情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停下来,营造气氛。就亚瑟而言,这里的气氛已经足够多了。

“我意识到了,”那声音咝咝地说,“或者说,我开始意识到了,慢慢地、逐渐地意识到了。”

他——无论他是谁——再次停下,喘了口气。

“怎么可能忍得住,你说啊?”他咆哮道,“同样的事情不停发生,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活过的每一生,都死在亚瑟·邓特手上。随便哪颗星球、哪个躯体、哪段时间,每次我才刚安顿下来,亚瑟·邓特就来了——噗,被他杀了。

“很难不注意到。这儿一个提醒。那儿一条线索。再泄露两句天机!

“‘真好玩,’每次我冒险进入人间,却总是徒劳无功地死在邓特手上,我的灵魂在飞回阴间的路上总会这么想,‘我蹦跳着过马路去最喜欢的池塘,碾死我的那家伙似乎有些面熟……’渐渐地,我拼凑起了记忆的残片,邓特,你这个多重杀我犯!”

回音在过道上轰然回荡。亚瑟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浑身冰凉,不敢相信似的摇着脑袋。

“这一刻,邓特,”那声音尖叫道,恨意达到了狂热的顶峰,“这一刻我终于知道了真相!”

忽然在亚瑟面前张开的东西丑恶得难以形容,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请允许我试着描述一下那东西究竟有多丑恶:一个巨大的洞穴,湿乎乎的,还在不停颤动,里面有个硕大无朋、全身黏液、外表粗糙的鲸鱼状怪物在翻来滚去,不时滑过偌大的成排白色墓碑。在洞穴上方高处是一块宽大的隆起物,能看见上面有两个更加可怖的洞穴,黑乎乎、阴森森,那是……

亚瑟·邓特忽然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嘴巴,而他的注意力应该投向那只被活生生塞进嘴里的无助牡蛎。

他踉跄后退,尖叫一声,转开了视线。

再看过去的时候,可怖的景象已经消失。过道黑黢黢的,而且暂时悄然无声。他和自己的思绪单独相处。那些念头格外令人不快,都很需要监护人看管。

紧接着传来了一大段墙壁被推开时的低沉隆隆声,不过墙壁背后暂时只露出了一片沉沉黑暗。亚瑟端详那团黑暗的架势就好比老鼠端详黑洞洞的狗窝。

那声音再次对他发话。

“跟我说这只是巧合啊,邓特,”声音说。“你敢再跟我说这只是巧合吗?”

“这只是巧合,”亚瑟飞快地说。

“不是巧合!”那声音咆哮道。

“的确是,”亚瑟说,“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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