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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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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你将学会控制方向、速度、机动性的各种技术,诀窍通常在于别太细想你想完成的目标,只管顺其自然让事情发生,就当它原本就要发生那样。

你还将学会如何正确降落,你多半会在这时候撞击地面,首次尝试的时候场面恐怕还会很难看。

你可以参加私人飞行俱乐部,他们能帮助你找到最最重要的分神一刻。他们的雇员中拥有惊人的胴体或观点,可以忽然从灌木丛后头蹦出来,在关键时刻展示胴体和/或解释观点。很少有真正的搭车客付得起入会费,但有些搭车客也许能在这种俱乐部打打零工。

翠莉安如饥似渴地读着这篇文章,很不情愿地判断赞法德的心情恐怕不适合尝试飞行,或者徒步穿山,或者试图迫使布兰蒂斯沃贡的行政机构认可一张地址更改单,这些都被列在“不可能达成的休闲手段”的标题底下。

因此,她让飞船去了亚洛西曼纽斯·森涅卡,这是颗冰雪行星,美得令人心悸,冷得叫人震惊。从列斯卡的冰雪平原到萨斯坦图阿的冰晶金字塔是段让人筋疲力尽的漫长旅程,就算你有喷气雪橇和一队森涅卡雪地犬也一样,但从金字塔顶望去,斯丁冰原、闪闪发亮的棱镜山脉和远方舞动的天国冰光尽收眼底,这个景象刚开始能冻结你的意识,随后慢慢将其释放进你从未见识过的美丽风光之中,而翠莉安更是特别想让自己的意识被慢慢释放进这从未见识过的美丽风光之中。

飞船进入低轨道。

底下是亚洛西曼纽斯·森涅卡银白色的美景。

赞法德躺在床上,一个脑袋塞在枕头底下,另一个玩字谜直到深夜。

翠莉安再次耐心地点点头,数到一个足够大的数字,然后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让赞法德开口说话。

她做了充足准备,费了好大力气关掉厨房里所有机器人自动合成仪器,烹制出她能想得到的最美味的餐食——富含油脂的精美正餐、香气扑鼻的水果、芬芳可口的奶酪、醇厚雅致的毕宿五葡萄酒。

她把餐食端到赞法德床前,问他是否想好好谈谈心。

“滚开,”赞法德说。

翠莉安耐心地对自己点点头,数到一个更大的数字,轻快地把餐盘扫到一边,走进传送室,把自己一下子传送出了赞法德的生活。

她甚至没有输入任何坐标,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哪儿去,她只是非走不可——化作一排散乱小点飘过宇宙。

“再怎么,”离开时,她对自己说,“都比这儿强。”

“干得好,”赞法德喃喃自语,翻个身——却没睡着。

第二天,他在船上空荡荡的走廊里无休止地踱来踱去,假装没有在寻找翠莉安,尽管他很清楚翠莉安已经不在船上了。电脑唧唧歪歪地问个没完,它想知道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赞法德拿电子抹布塞住了一双终端,于是不再搭理电脑。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关灯。没什么东西可看。没什么事情会发生。

一天夜里——现在船上其实永远是夜晚了,他躺在床上,决定要振奋精神,梳理一下头绪。他猛地坐起来,开始飞快地穿衣服。他觉得宇宙间肯定有谁比他更倒霉、更悲惨、更无人理睬,他决定出发去寻找那个人。

往舰桥走到半路上,他忽然想到,那家伙多半就是马文,于是又回去躺下了。

几个小时以后,他咚咚地跺着脚,忧愁地在暗沉沉的走廊里踱来踱去,咒骂欢天喜地的自动门,就在这时,他听见十万人齐声说出的“呜噗”,这使得他非常紧张。

他绷紧身体,贴在走廊墙壁上,像是企图用心灵致动术弄弯拔塞钻的人那样皱紧眉头。他把指尖搁在墙上,感觉到不寻常的震颤。现在,他能相当清楚地听见不寻常的轻微响动了,还能辨别出声音的源头方向——来自舰桥。

“电脑?”他从齿缝里挤出咝咝的声音。

“唔唔?”离他最近的电脑终端回答得也同样悄声细气。

“船上有人吗?”

“唔,”电脑说。

“是谁?”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电脑答道。

“什么?”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赞法德把一张脸埋进两只手里。

“哦,扎昆在上,”他对自己嘟囔道。说完,他睁大眼睛,望向通往舰桥入口的晦暗幽深的走廊,舰桥传来的异常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有意义,而被塞住嘴巴的电脑终端也在那里。

“电脑,”他再次咝咝说道。

“唔唔?”

“等我拔出抹布……”

“唔唔。”

“记得提醒我给自己嘴上来一拳。”

“唔唔唔,唔唔?”

“随便哪张嘴都行。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一下表示肯定,两下否定。危险吗?”

“唔。”

“真的?”

“唔。”

“你不是说了两遍‘唔’?”

“唔唔。”

“嗯。”

赞法德一点一点沿着走廊往舰桥蹭,看样子他更想转身拔腿就跑——事实也确实如此。

到了离舰桥门不到两英尺的地方,他忽然无比惊恐地意识到,这扇门又将彬彬有礼地为他打开,他连忙死死停下。他一直没搞清楚该怎么切断这些门的礼貌问候回路。

通往舰桥的门不在视线之内,因为舰桥弯角被设计成了令人兴奋的圆润线条,而他原本想偷偷摸摸地潜入舰桥。

他意志消沉地靠回墙上,一个脑袋说了几句让另一个脑袋咋舌不已的话。

他盯着那扇门的暗粉色边框,发现在黑黢黢的走廊里,他刚好能分辨出感应场的范围,感应场延伸进走廊,能告诉门有谁来了、它必须为谁打开和必须对谁说些欢快宜人的话。

赞法德紧紧贴在墙上,一丁点儿一丁点挪向舰桥的门,尽其所能放平胸膛,免得碰到感应场那非常、非常难以辨认的边界线。他屏住呼吸,庆幸自己最近几天都郁闷地躺在床上,而不是在飞船的健身房里试图用扩胸器改善情绪。

他随即意识到此刻必须说些什么了。

他浅浅地呼吸几次,然后尽可能快和尽可能小声地说,“门,如果能听见的话,请非常、非常安静地回答我。”

门非常、非常安静地嗫嚅道,“能听见。”

“很好。听好了,我马上要请你开门。开门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说你乐意为我服务,明白了?”

“明白。”

“也千万别谢谢我让一扇简单的门如此快乐,或者说能为我开门是你的荣幸,还有什么知道任务完成后再关上让你心满意足,懂了?”

“懂了。”

“也千万别祝我愉快,知道了?”

“知道了。”

“好,”赞法德绷紧神经,“现在开门吧。”

门悄悄滑开,赞法德悄悄钻进房间,门在他背后悄悄关上。

“还合意吧,毕博布鲁克斯先生?”门大声说。

“请诸位想象一下,”赞法德对那群立刻转身瞪着他的白色机器人说,“我握着一把威力无比的射线枪。”

接下来的一段沉默极其冷酷和凶恶。那群机器人用死气沉沉的可怖眼睛打量着他。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外形中有某种极其让人恐惧的气质,在从未见过、甚至对他们根本全无了解的赞法德眼中尤其如此。坂裘战争属于银河系的遥远过去,赞法德把刚开始的几堂历史课全用在了琢磨怎么和旁边那个赛博小间的姑娘发生性关系上,他的教学电脑也是这套计谋的组成部分,因此它最后抹光了所有历史回路,取而代之的那套思想使得它招致废弃,被送往降格赛博系统的养老院,不小心和这台倒霉机器深深坠入爱河的那个姑娘也跟了去,结果导致:第一,赞法德再也没能接近她;第二,他漏掉了一段古代史没有学习,而这段历史此刻对他拥有无法估量的价值。

他震惊地盯着那些机器人。

很难解释清楚具体原因,但这些光滑流畅的白色躯体似乎就是邪恶彻底而客观的终极化身。从他们死气沉沉的可怖眼睛,到他们了无生气的强力大脚,他们显然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产物,设计者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杀戮。赞法德在冷冰冰的恐惧中倒吸一口凉气。

机器人刚才正在拆解舰桥的后墙,用蛮力打通了一条通向飞船内关键部位的道路。赞法德的视线穿过横七竖八的残骸,体验到的震惊又深了几分、恶劣了几分,他发现机器人正在朝飞船核心掘进,那里安放着不可能性引擎的心脏,被神秘地凭空制造出来的东西:“黄金之心”本身。

离赞法德最近的机器人端详他的眼神像是正在估量他躯体、精神和能力的每一个最小的粒子。等它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内容更是加深了这一印象。不过,在揭示机器人具体说了什么之前,有件事情倒也值得一提:赞法德是一百多亿年以来第一个听见这些家伙说话的有机生命体。如果他当年能多花些心思在古代史上,少花些心思在能让他的器官怎样怎样上 [1] ,如此荣幸一定能在心头掀起更高的波涛。

机器人的声音和躯体一样冰冷、光滑和缺乏生机,甚至还有几分很有教养的恼恨,应该有多古老,听起来就有多古老。

机器人说,“你确实握着一把射线爆破枪。”

赞法德有一小会儿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立刻松了口气:他从墙壁托架上取走的东西确实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东西。

“是啊,”他用松了一口气的嘲讽口吻答道——把这两种语气放在一起是相当需要技巧的,“嗯,我只是不想让你的想象力负担过重,机器人。”有几秒钟,谁也没有再说话,赞法德意识到这些机器人显然不是来聊天的,活跃气氛的重任落在了他的肩头。

“我忍不住注意到诸位把飞船,”他的一个脑袋朝适合的方向点了一下,“停得穿过了我的飞船。”

谁也无法否认这一点。他们无视任何合乎礼数的维度行为规范,就这么让飞船出现在了他们希望飞船出现的地方,也就是说,他们的飞船和“黄金之心号”紧紧地扣在了一起,就仿佛它们不过是两把梳子。

他们对这句话同样毫无反应,赞法德琢磨起来,不知道用疑问句的方式说出他这边的发言是否能给这次谈话添加一点动力。

“……对吧?”他补充道。

“对,”那机器人答道。

“呃,好的,”赞法德说。“各位老哥来这儿有何贵干?”

沉默。

“机器人,”赞法德说,“各位机器人来这儿有何贵干?”

“我们,”那机器人粗声粗气地说,“为金横木而来。”

赞法德点点头。他晃晃射线枪,请对方进一步说明。机器人似乎理解这个手势的意思。

“金横木属于我们在寻找的钥匙,”机器人继续道,“有了钥匙就能释放坂裘星上我们的主人。”

赞法德又点点头,再晃晃射线枪。

“那把钥匙,”机器人坦率地接着说了下去,“瓦解失散在了时间和空间之中。金横木嵌在驱动你的飞船的装置里。金横木将重新回到钥匙上。我们的主人将被释放。宇宙修正计划将继续进行。”

赞法德又点点头。

“你都在说什么啊?”他说。

机器人全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微微受伤的表情。他似乎发现这次对话十分令人沮丧。

“消灭,”机器人说。“我们在寻找钥匙,”它重复道,“已经有了木柱、钢柱和有机玻璃柱,马上就将得到金横木……”

“得不到。”

“能得到,”机器人正色道。

“不,得不到。那东西驱动我的飞船。”

“马上,”机器人很有耐心地重复道,“我们就将得到金横木……”

“得不到,”赞法德说。

“然后,我们必须去,”机器人一本正经地说,“参加派对。”

“喔,”赞法德吃了一惊。“我能参加吗?”

“不能,”机器人说。“我们将对你射击。”

“真的假的?”赞法德晃晃他的射线枪。

“真的,”机器人说,他们一起向他开火。

赞法德太吃惊了,机器人不得不对他再次开火,他这才倒了下去。

[1] 上文的“有机生命”原文为anic beg,在此处原文为(pay less attention to)his anic beg按字面意思亦可解为“他的器官如何如何”。——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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