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萤火虫(1/2)
第一晚,他们睡在沙滩上。第二天,泰特搬进了基娅的棚屋。在一轮潮汐的时间内打包和拆包。就像沙地生物那样。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沿着潮线散步。他拉住她的手,看着她,说:“嫁给我好吗,基娅?”
“我们已经结婚了。像大雁那样。”她说。
“好吧。我能接受这个。”
每天,他们在黎明时分起身,泰特准备咖啡,基娅用妈妈那个变黑还有凹痕的旧铁锅做玉米煎饼,或者在太阳升到潟湖上空时,拌粗玉米粉和鸡蛋。苍鹭在雾气中单腿而立。他们开船过河口,在水道里跋涉,滑过窄窄的溪流,收集羽毛和变形虫。黄昏,他们漂在基娅的旧船里直到日落,然后在月光下裸泳,或者在蕨类铺就的清凉床铺上欢爱。
阿奇博尔德实验室给了基娅一份工作,但她拒绝了,继续写自己的书。她和泰特又雇了那个维修工,让他在棚屋后面为她建了一个实验室和工作室——原木、手工刨削的柱子和铁皮屋顶。泰特给了她一台显微镜,为她的标本装了工作台、架子和柜子。还有一些工具和补给。他们翻新了棚屋,加了一个新卧室和浴室,一间更大的起居室。她坚持让厨房保持原样,也不漆外墙,因此住所——现在不再是小屋了——保持了斑驳而真实的外观。
在橡树海,她打电话给乔迪,邀请他和他的妻子莉比来住几天。他们四人一起探索湿地,还钓了几次鱼。当乔迪钓上一条巨大的鲤鱼时,基娅尖叫道:“看,你钓到一条亚拉巴马州那么大的鱼!”他们炸了鱼和“鹅蛋那么大”的玉米饼。
基娅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去过巴克利小湾镇。大部分时候,她和泰特独自在湿地生活。镇上居民只能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在雾气中滑行。这些年来,她神秘的故事成了传奇,在小餐馆的酪乳煎饼和热香肠间被不断重复。而关于蔡斯·安德鲁斯是怎么死的,推测和流言也从未停止。
随着时间推移,大部分人都认为治安官不应该逮捕她。毕竟,没有针对她的确凿证据,也没有发生犯罪的事实证据。如此对待一个害羞的、自然的生命确实太过残忍。时不时地,新上任的治安官——杰克逊再也没有被选上——会翻开文件,质询其他一些嫌疑人,但都没什么结果。过了几年,这个案子也成了传奇。虽然基娅无法完全战胜加诸她身上的轻蔑和怀疑,但一种温柔的满足、一种近乎幸福的感觉沉淀了下来。
一天下午,基娅躺在潟湖旁柔软的草地上,等着泰特结束采集任务回来。她呼吸悠长,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知道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不会被抛弃。她听到小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正缓缓驶进水道。她能感觉到地面在无声地震动。他的船挤过灌木,基娅坐起来向他挥手。他也挥了挥手,但没有笑。她站了起来。
他把船系到他修建的小码头上,走向岸边的她。
“基娅,对不起。我有个坏消息。老跳昨晚在睡梦中去世了。”
一阵剧痛挤压着她的心脏。所有那些离开她的人都是主动离开的。但这次不同。不是抛弃,而是像库珀鹰回到了天空。眼泪滚落脸颊。泰特抱住了她。
镇上几乎所有人都去了老跳的葬礼。基娅没有去。但是葬礼结束后,她去了老跳和玛贝尔的家,带着早已过期的黑莓果酱。
基娅在篱笆外停住了。老跳的朋友和家人们站在扫得光溜溜的土院子里,有些在交谈,有些在为老跳生前的故事大笑,有些在哭。她推开门,所有人都看着她,然后自动让出一条路。站在门廊上的玛贝尔跑向基娅。她们拥抱着,来回摇晃着,哭了起来。
“上帝啊,他就像爱自己的女儿那样爱着你。”玛贝尔说。
“我知道,”基娅说,“他就是我的爸爸。”
后来,基娅走回自己的沙滩,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方式和老跳说了再见。独自一人。
她漫步在沙滩上,想着老跳,关于妈妈的回忆闯进了脑海。她似乎还是那个六岁的小女孩,看着妈妈穿着旧鳄鱼皮鞋走下沙路,走在深深的车辙里。但在这个画面中,妈妈在道路尽头停下了,转头看向她,挥手道别。她对着基娅笑了,然后转身上路,消失在树林里。这一次,基娅终于释然了。
没有眼泪,也没有责难,基娅轻声说:“再见,妈妈。”她短暂地想起了其他家人——爸爸,还有哥哥姐姐们。但关于他们,她没有足够的记忆来道别。
后来,那点遗憾也消失了,因为乔迪和莉比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墨菲和明迪,一年中会来拜访好几次。棚屋再一次热闹起来,一家人围坐在老灶台旁,吃着妈妈的玉米煎饼、炒鸡蛋和切片西红柿。但这一次,热闹里有欢笑和爱。
这些年,巴克利小湾镇也发生了变化。一个从罗利市来的男人在老跳的棚屋站立了超过百年之久的地方修建了一个高档码头。每个滑道上都装了蓝色遮阳篷,可以停靠游艇。沿岸的船夫们都来巴克利小湾镇休息,花三点五美元买一杯浓缩咖啡。
主街上冒出几家装了明亮的遮阳伞的路边小咖啡店和海景艺术画廊。来自纽约的一位女士开了一家礼品店,卖一切镇上居民不需要而每一个游客都需要的东西。几乎每家店里都摆着一张桌子,专门陈列凯瑟琳·丹妮尔·克拉克的书。本地作家,获奖生物学家。菜单上列入了粗玉米粉以及蘑菇酱汁玉米粥,售价六美元。有一天,从俄亥俄州来的几位女士走进了狗日啤酒屋,完全没想到她们是穿过这扇门的第一批女性。她们点了纸船辣虾、啤酒,如今是散装啤酒了。从此,无论性别、肤色,所有成年人都能进门。但当年那扇为了方便女人们点餐而在墙上开的窗还保留着。
泰特继续着自己在实验室的工作,而基娅又出版了七本书,都获了奖。虽然她被授予了很多荣誉——包括坐落于教堂山的北卡罗来纳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但她从没接受过任何去大学或博物馆演讲的邀请。
泰特和基娅期待建立家庭,但是一直没有孩子,这份失望让两人靠得更近。他们每天分开的时间不超过几小时。
有时候,基娅独自在海滩上漫步。落日余晖照亮了天空,她感到海浪敲击着她的心房。她俯下身触摸沙粒,然后张开双臂拥抱云彩,感受联结。不是妈妈和玛贝尔说的那种联结,基娅从未拥有过一群亲密朋友,也不是乔迪描述的那种联结,因为她也从未拥有过自己的家庭。她知道多年的孤独已经改变了她的行为,让她不同于其他人,但独来独往并不是她的错。她所知道的大部分东西都习自野外。自然养育了她,教导了她,保护了她,而当时没有其他人愿意这么做。如果她异于常人的行为导致了某些后果,那也是生命基础核心的自然选择。
泰特的奉献最终让她相信,人类的爱情不只是湿地生物间那种奇怪的交配竞争。但是生活也教导她,古老的生存基因仍以某些不讨人喜欢的形式潜伏在人类遗传密码的迂回曲折之中。
对于基娅,能够成为同潮汐一般确定的自然秩序的一部分已经足够了。她与自己的星球以及星球上的生命紧密结合在一起,鲜有人及。她深深扎根于地球。它是她的母亲。
六十四岁时,基娅的黑色长发已经白得和沙子一样。某天晚上,她出门采集没有回来,泰特在湿地里四处游荡、寻找。薄暮降临,他到了一个转角,看到她的船漂浮在一个环绕着美国梧桐的潟湖里,那些树仿佛能触到天空。她仰躺在船里,脑袋搁在旧背包上。他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动。他大喊,然后尖叫起来。他把船停到她旁边,笨拙地爬进她的小船,伸出胳膊握住她的肩,轻轻摇晃。她的头垂向一边。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基娅,基娅,不。不!”他尖叫着。
如此年轻,如此美丽,她的心却静静地停止了跳动。她活得够久了,看到了秃鹰返航。对基娅来说,这已经够久了。他抱她入怀,轻轻摇晃着,哭泣着。他把她裹进毯子里,用她的小船带她回她的潟湖,穿过小溪和河口织就的水网,最后一次经过苍鹭和鹿群。
我会把她藏入柏树,
当死亡的脚步临近。
他取得了特殊许可,将她葬在她自己的土地上,就在一棵能远眺大海的橡树下。整个小镇的人都来参加了葬礼。基娅不会相信这长长的、缓慢移动的哀悼者队伍。当然了,乔迪和他的家人,还有泰特所有的亲戚都来了。有些人是出于好奇,但大部分人是出于敬意,因为她独自一人在荒野里生存了那么多年。有人还记得那个小女孩,穿着过大的、破破烂烂的外套,开船去码头,然后赤着脚走去杂货店买粗玉米粉。还有一部分人来到她的墓前,因为她的书告诉了他们湿地如何连接海洋和陆地,这两者如何互相需要。
到了现在,泰特明白了,她的绰号并不残忍。只有极少数人可以成为传奇。所以,他用这个绰号作为她的墓志铭:
凯瑟琳·丹妮尔·克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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