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三山汽车旅馆(1/2)
1970
西姆斯法官进了法庭,朝被告席点点头。“米尔顿先生,你准备好传唤辩方第一个证人了吗?”
“是的,法官大人。”
“开始吧。”
证人起誓完毕并落座后,汤姆说:“请说出你的名字,以及你在巴克利小湾镇的工作。”基娅微微抬起头,看到一个矮小的、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泛紫的白发烫成密密的小卷,很多年前,她曾问过她为什么总是独自来杂货店。她可能更矮了,发卷更小了,但看上去几乎没变。辛格尔特里夫人虽然有点爱管闲事、好支使人,但妈妈离开后那个冬天,是她给了基娅圣诞节格纹长袜,里面装着蓝色口哨。这是基娅所拥有的全部圣诞节了。
“我是萨拉·辛格尔特里,我在巴克利小湾镇的小猪扭扭杂货店做店员。”
“萨拉,从你在杂货店的收银台那儿能看到特莱维斯汽车站,对吗?”
“是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去年十月二十八日,你是否看见被告凯瑟琳·克拉克小姐下午两点半在汽车站等车?”
“是的,我看见克拉克小姐站在那里。”说到这儿,萨拉看了一眼基娅,想起有很多年,那个小女孩光着脚走进市场。没人知道,在基娅会数数前,她一直多给她找零——为了平账,这些钱得从她自己的腰包出。当然了,基娅一开始的消费都是小钱,所以她只给了分币,但肯定也帮上了忙。
“她等了多久?你是否确实看到她上了下午两点半的大巴?”
“她等了大概十分钟,我想。我们都看到她从司机那里买了票,把行李箱递给了他,然后上了车。车开走了,她肯定就在车上。”
“我相信你也看到两天后她回来时,坐的是十月三十日下午一点十六分抵达的大巴,对吗?”
“是的,两天后,下午一点十五分刚过,我抬头看汽车站,克拉克小姐正走出来。我向其他收银员指了指她。”
“然后她做了什么?”
“她走向码头,上了自己的船,向南开走了。”
“谢谢,萨拉。我问完了。”
西姆斯法官问:“埃里克,你有问题吗?”
“没有,法官大人,我没有问题。事实上,我从证人名单上看到辩护律师打算传唤好几个镇上的人来证明克拉克小姐在辛格尔特里夫人说的日期和时间上下了大巴。检方不反驳此证词。事实上,该证词与我们的说法一致,即克拉克小姐在那个时段坐了大巴。如果法庭允许,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需要再传唤其他证人了。”
“好的。辛格尔特里夫人,你可以下来了。米尔顿先生,你觉得怎么样?如果公诉人接受克拉克小姐坐上了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八日下午两点半的大巴,然后于一九六九年十月三十日下午一点十六分左右回到镇上这一事实,你还需要在这一问题上传唤其他证人吗?”
“不需要了,法官大人。”虽然脸上风平浪静,但汤姆心里在咒骂。对于辩方来说,在蔡斯死亡时段内,基娅身在小镇之外这一不在场证明是最强的一个论点。但埃里克接受了这一证据,成功弱化了这个不在场证明的效力,甚至宣称不需要听关于基娅白天往返格林维尔的证言。这个证据对检方的局面并无影响,因为他们声称基娅当晚返回小镇实施了谋杀。汤姆预见到了风险,但他认为让陪审团亲耳听听证词,进而想象基娅在白天离开小镇,直到事发后才回来,这对本案来说很重要。而现在,他们会认为她的不在场证明甚至没有重要到需要去确认。
“好的。请传唤下一个证人。”
兰·弗朗先生,秃头,又矮又胖,外套扣子紧紧勒着圆圆的肚子。他做证说,自己在格林维尔拥有并经营着三山汽车旅馆,克拉克小姐从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八日到十月三十日一直住在旅馆里。
基娅讨厌听这个头发油腻的男人说话,她曾以为再也不用见到他,但现在,他就在这里说她的事情,好像她根本不在场。他解释了自己如何带她去房间,但没有提到他在房间里待了太久。他一直找出各种理由逗留,直到她打开房门,暗示他该走了。当汤姆问他怎么确定克拉克小姐在旅馆的来去时,他笑了,说她是男人会注意的那种女人。他补充说,她很奇怪,不会用电话,提着一个硬纸板箱从车站出来,还带了自己打包的晚饭。
“弗朗先生,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九日,蔡斯·安德鲁斯死亡那晚,你整晚都在前台工作,对吗?”
“是的。”
“克拉克小姐在和编辑共进晚餐后,于晚上十点回了房间,此后你是否看到她再次离开?十月二十九日晚或十月三十日凌晨的任何时间,你是否看到她离开或回到自己房间?”
“没有。我整晚都在那里,完全没看到她离开房间。我之前说了,她的房间就在前台对面,所以我能看到她离开。”
“谢谢,弗朗先生。我问完了。”
交叉询问几分钟后,埃里克继续说道:“好的,弗朗先生,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你一共离开前台去自己的公寓两次,上厕所然后回来。送餐员送来了比萨,你付钱给他,等等。还有四个客人入住,两个退房。在所有这些事的空当,你还算完了账。现在,我要提出,弗朗先生,在所有这些事情发生时,克拉克小姐有许多机会悄悄走出房间,迅速穿过街道,而你根本不会看到她。这是否完全有可能?”
“嗯,我想是有可能的。但我确实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她那晚离开房间——这是我要说的。”
“我明白,弗朗先生。我想说的是,克拉克小姐很有可能离开了房间,走去汽车站,坐车回巴克利小湾镇,杀害了蔡斯·安德鲁斯,然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而你因为忙着工作完全没看见她。没有其他问题了。”
午休后,当所有人都坐下,法官回到他的位子上,老排走进了法庭。泰特转头看向自己的爸爸,他穿着工装裤和黄色的海军靴,正走下通道。他之前说自己不来法庭是因为工作忙,但其实主要原因是他儿子和克拉克小姐长期以来的关系让他惊慌失措。泰特似乎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女孩,甚至长大后,成了专业人士,还是爱着这个奇怪、神秘的女人。一个现在被起诉谋杀的女人。
后来,那天下午,站在自己的船上,渔网堆在脚边,老排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的脸因羞愧而烧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和镇上那些无知的居民一样,对基娅心存偏见,就因为她在湿地里长大。他记得泰特骄傲地向他展示基娅第一本关于贝壳的书,以及自己如何被她的科学和艺术才能折服。他买了基娅的每一本书,但没有告诉泰特。太狗屎了。
他是如此为儿子骄傲,泰特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得到自己要的东西。基娅做到了同样的事情,在更困难的环境下。
他怎么可以不在那里陪着泰特?还有什么事比支持儿子更要紧?他扔下渔网,留下船漂在码头,径直走向法院。
他走到第一排,乔迪、老跳、玛贝尔站起来让他挤过去,坐到泰特旁边。父子俩互相点点头,泪水涌入泰特的眼睛。
等老排坐下,法庭里安静下来后,汤姆·米尔顿说:“法官大人,辩方传唤罗伯特·福斯特。”福斯特先生穿着花呢外套和卡其裤,系着领带。他身材匀称,中等身高,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神温和。汤姆问了他的名字和职业。
“我的名字是罗伯特·福斯特。我是哈里森·莫里斯出版公司的高级编辑,公司在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基娅看着地板,手扶着额头。她的编辑是她认识的人里唯一不把她看作湿地女孩、尊重她甚至惊艳于她的学识和才华的人。现在,他在法庭上看着她坐在被告席,被指控谋杀。
“你是凯瑟琳·克拉克小姐的编辑吗?”
“是的。她是极有天赋的博物学者、艺术家和作家。我们最爱的作者之一。”
“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八日,你去了北卡罗来纳州的格林维尔,并在二十九日和三十日两天都见了克拉克小姐,你能否确认此事?”
“没错。我在那里参加一个小会议,并且知道我将会有富余时间,但不够去她住的地方,所以我邀请克拉克小姐到格林维尔见面。”
“你能否告诉我们去年十月二十九日晚你送她回汽车旅馆的确切时间?”
“我们见面后在酒店吃了晚饭,九点五十五分我开车送基娅回汽车旅馆。”
基娅回忆起她站在餐厅门口,餐厅里光线柔和的吊灯下方摆满了烛光闪烁的桌子。白色桌布上放着高脚酒杯。衣着考究的顾客们轻声交谈。而她却穿着朴素的衬衫和裙子。她和罗伯特吃着裹了杏仁的北卡鳟鱼、野稻米、奶油菠菜和发面卷。基娅感到很舒服,因为他轻松而优雅地维持着谈话,始终围绕着她熟悉的自然主题。
现在回想起来,她很惊讶自己是如何安然度过了那顿晚餐。事实上,那个亮闪闪的餐厅远没有她最爱的那次野餐盛大。她十五岁那年,一个黎明,泰特开船到了她的棚屋,给她肩头裹了一条毯子,然后他们一起朝内陆驶去。穿过一片水网,到了一片她从没见过的树林。他们徒步一英里,来到一片浸在水里的草地边缘。那里的嫩草穿透泥泞长出来。泰特把毯子铺在足有雨伞那么大的蕨类植物下面。
“现在我们等着。”他说,一边从热水瓶里倒出热茶,还拿出“浣熊球”——用饼干面、热香肠和重口味的切达奶酪混合烘焙而成,是他专门为这次野餐准备的。即使是在这冰冷的法庭上,她仍能记起毯子下她与他的肩膀触碰时的温度——他们一起慢慢享用这顿早野餐。
他们不用等很久。没一会儿,北边传来大炮轰鸣般的骚动。“来了。”泰特说。
薄薄的黑色云层出现在地平线上,一边朝他们移动,一边蹿向天空。尖叫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大,云很快占据了天空,不留一丝蓝色。成千上万的雪雁振翅而来,鸣叫着,滑行着,铺天盖地。它们在空中盘旋,斜着降落。或许有五十万对白色翅膀一齐舒展,粉橘色的脚相继垂下,一个“鸟风暴”登陆了。真正的天地皆白,地上的一切,无论远近,都消失了。先是一只只,接着是十只十只,然后是上百只上百只,降落之处离他们坐的地方只有几码远。天上空了,草地满了,覆满了毛茸茸的雪。
没有哪家高档餐厅可以与之相比。浣熊球的味道比杏仁裹鳟鱼更丰富。
“你看着克拉克小姐进了房间吗?”
“当然。我替她打开车门,一直看着她安全进去才离开。”
“第二天你见到克拉克小姐了吗?”
“我们约定一起吃早餐,所以我早上七点半去接她。我们在叠叠高煎饼店用餐。九点,我送她回旅馆。那是我今天之前最后一次见她。”他看向基娅,但她低头看着桌子。
“谢谢,福斯特先生。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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