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老跳(1/2)
基娅坐在船头,看着雾气低垂的手指触碰到小船。起初,被撕裂的云朵碎片在头顶涌动;接着,雾气将它们困在一片灰蒙蒙之中,四下静悄悄的,只余发动机轻微的嘀嗒声。几分钟后,出现了几个意想不到的色块,码头加油站饱经风雨侵蚀的轮廓渐渐浮现在视野里,给人一种船不动而它在动的错觉。爸爸把船停靠过去,轻轻地撞上码头。基娅只来过一次。这儿的老板是一个年老的黑人。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帮忙——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管他叫老跳。他两鬓如霜,头发斑白,一张大脸看上去很慷慨,眼睛像猫头鹰。老跳又高又瘦,似乎一直在讲话、微笑、仰头,露出招牌笑容时嘴巴抿紧。他不像大部分工人那样穿工装裤,而是穿了熨过的、系领扣的蓝色衬衫,深色短裤和工作靴。夏天最热的那几天,他有时会戴上一顶破烂草帽,但次数不多。
他开的“汽油和饵料”店晃晃悠悠地立在他独占的歪斜的码头上。一根电线从岸边最近的一棵橡树上穿过,跨越约四十英尺的死水,勉力支撑。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没人记得清,大概是内战前的某个时候,老跳的曾祖父用柏木板建了这个码头和棚屋。
三代人在棚屋墙上用钉子钉满了明亮的金属指示牌——葡萄汽水、皇冠可乐、骆驼滤光片,还有有效期二十年的北卡罗来纳汽车牌照。它们绚烂的色彩可以穿透海上最厚的雾。
“你好,杰克先生。过得好吗?”
“我睡醒了还躺在土地上面而不是下面。”爸爸说。
老跳哈哈大笑,好像从没听过这老掉牙的笑话。“你带着你的小女儿。这很好。”
爸爸点点头,后知后觉说:“这是我的女儿,基娅·克拉克。”
“很荣幸认识你,基娅小姐。”
基娅盯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跳没有在意,聊起了最近捕鱼多么轻松。他问爸爸:“加满吗,杰克先生?”
“对,加满。”
老跳一直聊天气、捕鱼、天气,直到油箱满了。
“那么,再见。”他一边说,一边解开绳子。
爸爸慢慢把船开回明亮的海上——太阳消灭大雾的速度比老跳加油要快。小船突突地绕着一个长满松树的半岛驶了几英里,最后停在巴克利小湾镇。爸爸把船系在镇码头腐蚀严重的梁上。渔民们行色匆匆,忙着把鱼装箱和系缆绳。
“我想我们可以去饭馆吃点。”爸爸说,带着基娅沿码头走向巴克利小湾饭馆。基娅从没吃过饭馆的食物,甚至从没进去过。她的心怦怦直跳,使劲刮蹭过短的工装裤上已经干了的泥点,轻拍打结的头发。爸爸推开门时,所有食客都顿了一下。有几个男人对爸爸微微点头。女人们皱起眉,别开头。有一个人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们大概看不懂‘衣衫不整,不得入内’。”
爸爸指了指能看见码头的一张小桌子,让基娅坐下。她不会看菜单。爸爸告诉了她其中大部分菜品。她点了炸鸡、土豆泥、肉汁、白豆、松软得像新棉花一样的饼干。爸爸点了炸虾、芝士玉米粉和炸绿番茄。服务员在他们桌上放了一整盘黄油块和冰块,一篮子玉米面包和饼干,还有管够的冰甜茶。他们还要了黑莓馅饼配冰激凌作为甜点。基娅吃得很撑,简直像病了,但还是觉得很值。
爸爸在柜台买单,基娅出门走到人行道上。这里可以闻到渔船散发的笼罩着海湾的浓郁味道。她手里拿着一张油腻的纸巾,包着剩下的鸡肉和饼干,工装裤口袋里塞满苏打饼干,这是服务员留在桌上让外带的。
“你好。”基娅听到身后传来细小的声音,转身看见一个长着金色长鬈发、大概四岁的女孩正抬头看她。小女孩穿着淡蓝色连衣裙,向她伸出手。基娅看着这只小手:柔软而干净——这可能是基娅见过的最干净的东西,从没有用肥皂搓洗过,指甲底下也没有蚌泥。她望着小女孩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一个完全不同的孩子。基娅把纸巾换到左手,慢慢向小女孩伸出右手。
“你,滚开!”突然,特蕾莎·怀特夫人,卫理公会牧师的妻子,从巴斯特·布朗鞋店里匆忙跑了出来。
巴克利小湾镇的教派纷争不断。虽然镇子很小,但有四个教堂,这还只是白人教堂,黑人另外有三个。
当然,牧师、传教士和他们的妻子在镇上很受尊重。他们的穿着和行为举止也总是与这尊重相匹配。特蕾莎·怀特常穿浅色裙子、白衬衫,搭配浅口鞋和手提包。
她冲到女儿面前,抱起她,从基娅身边走开,再把女儿放回地上,蹲下说:“梅里尔·林恩,亲爱的,不要靠近那个女孩,你听到了吗?她很脏。”
基娅看着这位妈妈用手指梳理着女儿的鬈发,也看清了她们长时间的互相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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