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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豆的舞女 ·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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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九时许,汉子又到我的住处来访。我刚起床,邀他一同去洗澡。南伊豆是小阳春天气,一尘不染,晶莹透明,实在美极了。在浴池下方上涨的小河,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昨夜的烦躁,自己也觉得如梦似幻。我对汉子说:

“昨夜里闹腾得很晚吧?”

“怎么,都听见了?”

“当然听见了。”

“都是本地人。本地人净瞎闹,实在没意思。”

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沉默不语。

“那伙人已经到对面的温泉浴场去了……瞧,似乎发现我们了,还在笑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河对面那公共浴场里,热气腾腾的,七八个光着的身子若隐若现。

一个裸体女子忽然从昏暗的浴场里首先跑了出来,站在更衣处伸展出去的地方,做出一副要向河岸下方跳去的姿势。她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伸展双臂,喊叫着什么。她,就是那舞女。洁白的裸体,修长的双腿,站在那里宛如一株小梧桐。我看到这幅景象,仿佛有一股清泉荡涤着我的心。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扑哧一声笑了。她还是个孩子呢。她发现我们,满心喜悦,就这么赤裸裸地跑到日光底下,踮起足尖,伸直了身子。她还是个孩子呢。我更是快活兴奋,又嘻嘻地笑了起来。脑子清晰得好像被冲刷过一样。脸上始终漾出一丝丝微笑。

舞女的黑发非常浓密,我一直以为她已有十七八岁了呢。再加上她装扮成一副妙龄女子的样子,我完全猜错了。

我和汉子回到了我的房间。不多久,姑娘到旅馆的庭院里观赏菊圃来了。舞女走到桥当中。四十岁的女人走出公共浴场,看见了她们两人。舞女紧缩肩膀,笑了笑,让人看起来像是在说:要挨骂的,该回去啦。然后,她疾步走回去了。四十岁的女人来到桥边扬声喊道:

“您来玩啊!”

“您来玩啊!”大姑娘也同样说了一句。

姑娘们都回去了。那汉子到底还是静坐到傍晚。

晚间,我和一个纸张批发商下起围棋来,忽然听见从旅馆的庭院里传来了鼓声。我刚要站起来,就听见有人喊道:

“巡回演出的艺人来了。”

“嗯,没意思,那玩意儿。来,来,该你下啦。我走这儿了。”纸商说着指了指棋盘。他已经沉醉在胜负之中,我却心不在焉。艺人们好像要回去,那汉子从院子里扬声喊了一句:“晚上好!”

我走到走廊上,招了招手。艺人们在庭院里耳语了几句,就绕到大门口去。三个姑娘从汉子身后挨个向走廊这边说了声“晚上好”,便垂下手施了个礼,看上去一副艺伎的风情。棋盘上霎时出现了我的败局。

“没法子,我认输了。”

“怎么会输呢。是我方败着嘛。走哪步都是细棋啊。”

纸商连瞧也不瞧艺人一眼,逐个数起棋盘上的棋子来,他下得更加谨慎了。姑娘们把鼓和三弦琴拾掇好,放在屋角上,然后开始在象棋盘上玩五子棋。我本是赢家,这会儿却输了。纸商还一味央求说:“怎么样,再下一盘,再下一盘吧。”

我只是笑了笑。纸商死心了,站起身来。

姑娘们走到了棋盘边。

“今晚还到什么地方演出吗?”

“还要去的,不过……”汉子说着,望了望姑娘们。

“怎么样,今晚就算了,我们大家玩玩就算了。”

“太好了,太高兴了。”

“不会挨骂吧?”

“骂什么?反正没客,到处跑也没用嘛。”

于是,她们玩起五子棋来,一直闹到十二点多才走。

舞女回去后,我毫无睡意,脑子格外清醒,走到廊子上试着喊了喊:

“纸张老板!纸张老板!”

“哦……”那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从房间里跑出来,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

“今晚来个通宵,下到天亮吧。”

我也变得非常好战了。

我们相约翌日早晨八点从汤野出发。我将大学预科制帽塞进书包,戴上在公共浴场旁边店铺买来的便帽,向沿街的小客店走去。二楼的门窗全敞开着。我无意之间走了上去,只见艺人们还睡在榻榻米上。我惊慌失措,呆呆地站在廊道里。

舞女就躺在我脚跟前的那个卧铺上,她满脸绯红,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她和中间那位姑娘同睡一个卧铺,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艳抹浓妆,嘴唇和眼角透出了些许微红。这副富有情趣的睡相,使我魂牵梦萦。她有点目眩似的,翻了翻身,依旧用手遮住了脸面,滑出被窝,坐到走廊上来。

“昨晚太谢谢了。”她说着,柔媚地施了个礼。我站立在那儿,惊慌得手足无措。

汉子和大姑娘同睡一个卧铺。我没看见这情景之前,一点也不知道他们俩是夫妻。

“对不起。本来打算今天离开,可是今晚有个宴会,我们决定推迟一天。如果您非今儿离开不可,那就在下田见吧。我们订了‘甲州屋’客店,很容易找到的。”

四十岁的女人从睡铺上支起半截身子说。

我顿时觉得被人推开了似的。

“不能明天再走吗?我不知道阿妈推迟了一天。还是有个旅伴好啊。明儿一起走吧。”

汉子说过后,四十岁的女人补充了一句:

“就这么办吧,您特意同我们做伴,我却自行决定延期,实在对不起……不过,明天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也得启程。因为我们的宝宝在旅途中夭折了,后天是七七,老早就打算在下田做七七了。我们这么匆匆赶路,就是要赶在这之前到达下田。也许跟您谈这些有点失礼,看来我们特别有缘分。后天也请您参加拜祭吧。”

于是,我也决定推迟出发,到楼下去。我等候他们起床,一边在肮脏的账房里同客店的人闲聊起来。汉子邀我去散步。从马路稍往南走,有一座很漂亮的桥。我们靠在桥栏杆上,他又谈起自己的身世。他说,他本人曾一度参加东京新派剧[13]剧团。据说,这剧种至今仍经常在大岛港演出。刀鞘[14]像一条腿,从他们的行李包袱里露出来。有时,也在宴席上表演仿新派剧,让客人观赏。柳条包里装有戏装和锅碗瓢勺之类的生活用具。

[13]与歌舞伎相抗衡的现代戏。&8203;

[14] 新派剧表演武打时使用的道具。&8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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