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无头尸体的分类(1/2)
在媛神堂发现二守家纮弍无头尸的翌日,斧高一早就呆在长寿郎的书房内闭门不出。
“罪犯有眉目之前,最好暂时别出来走动。”
甲子婆这样提醒过他。她多半是担心已经成为一守家继承人的斧高会遭人毒手吧。
完全无法理解三个人为何被杀——包括妃女子在内就是四个人了。所以斧高也感到恐惧,或许自己也会……不过,他老老实实听从甲子婆的吩咐,是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出门就会遭受村民烦人的视线,此外,也是为了能静下心来好好考虑前程。
然而涌入脑海的尽是往事……而且还是关于富贵、甲子婆、佥鸟郁子这三个知道身世秘密的人,对待他的种种言行。
(夫人一直恨着我啊。)
想到此节的一瞬间,斧高浑身发寒。但回过神时,就感到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富贵。当然这是因为他知道了富贵用诸多狠毒手段对待他的理由。动机完全不明、蛮不讲理的虐待着实可怕,但如今他已经明白对方理所当然憎恨自己的缘由,就没那么害怕了。
(至于甲子婆的态度……嗯,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虽然没到偏袒的地步,但比起别的佣人来,她对斧高较为宽松。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吧,他毕竟有可能成为一守家的继承人。不过,她对自己给长寿郎施加的各种咒术持有绝对自信,所以一定是深信长寿郎会继承一守家。事实上,长寿郎虽说身体瘦弱,但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不用参照富堂翁和兵堂的例子,仅凭他是一守家的男性这一点就值得大书特书。所以甲子婆并不怎么看重斧高。
(即便如此,她多少还是有点在意。)
这微妙无比的心理,显然在她对斧高的微妙言行中有所表现。正因为是如此的一目了然,斧高觉得特别可笑。
(但是,老师……)
喜怒无常的郁子那瞬息万变的态度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情感?想想还是感到害怕。起初斧高以为这是因为她无法公开母子关系而烦躁,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突然意识到,郁子冰冷之极的举动里含有和富贵相似的气息……
(和夫人一样,那是憎恨之情啊。)
斧高当即意识到,一定是郁子并不希望生下他。明白了,郁子不幸被好色的兵堂玩弄,怀孕非她所愿。
(所以老师恨我,但另一方面,也有少许“这是我孩子”的感觉。)
如果不这样理解,就无法说明她时隐时现的温柔。
(老师祈求淡首大人让长寿郎少爷死,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心理……因为她希望我继承一守家……)
想到这里,斧高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无稽的念头。
(那时,老师说的是“最新的祈愿”。换言之,从前她还有过各种各样的愿望。难不成最初的祈愿是希望我从八王子的家来一守家……所以那天傍晚淡首大人出现了……)
斧高慌忙摇头,像是要驱赶那段不祥的回忆。
(过去的事再想也没用,考虑一下今后的事吧。)
虽然拼命告诫自己,但脑中浮现的尽是往事,完全无法设想未来的自己。何况眼前还有长寿郎被害之谜这一巨大阻碍。而且听高屋敷说,罪犯本已带走的人头,竟被孤零零地搁在纮弍的被害现场也就是媛神堂的祭坛上……
斧高抱住头,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门也被打开了少许。
“能打扰一下么?”
江川兰子从门缝中探出头。
“啊,是要用这里吗?”
斧高霍然从书桌前的椅子上起了身,他以为兰子一定是想在这里工作。但兰子进了书房却示意他坐下。
“在这里可以正儿八经说说话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想请你和我聊聊。”
兰子在斧高从前常坐的老位子上坐了下来,
“打扰你沉思了吗?如果是,请直言不讳——”
“没那回事。”
斧高立刻否认,随后自然而然地说起了他对那三位女性的想法。
“这样啊,我不便说三道四,但要是站在她们的立场看,倒也合乎情理。不过,如果站在你的立场,我会同情你,身边围着这样三个人,你以前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之前还要加上妃女子小姐,所以……铃江姑娘还在的话,也许又会有所不同。”
“像兰子小姐这样的人……”
斧高几乎脱口说出“在一守家该多好”,但话到中途他就慌了神。因为他感到这简直是在背叛长寿郎。
“啊?你是说如果我来这个家当女佣?”
“不,不,抱歉,我不是这意思——”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就会站在你这一边,那该多好,是吗?但这又有谁知道呢,假如我处于妃女子小姐的位置,谁知道我究竟会不会像长寿郎少爷那样对待你。如果像铃江姑娘那样也是佣人,我准会选择明哲保身吧。”
“怎么会这、这样……”
“你觉得不会?不过呢,我希望你做我的秘书,并不是因为我同情你的遭遇。但要说完全没有,我想也不是……最大的因素是我断定你有那个能力,当然也因为我觉得你会对我有帮助。回顾过去、解读当时周遭人等的心思也没什么不行,但现在应该是你考虑未来的时候。而且别太感性,要保持客观。”
“你说的是,不过,就和考虑自己的事一样,长寿郎少爷的事也让我牵挂……”
“嗯,这也难怪,我也是。如果说眼下什么事最让我在意,那就是媛首山的连环杀人案了。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干脆在这里呆到破案为止。”
“那、那就留下来吧。”
“嗯……几天能解决的话自然好,但我想搜查恐怕很难有进展……那样的话,我也不能永远呆着给人添麻烦啊。”
“你认为警方破不了案?”
“真正的警察自然远比侦探小说里的那些优秀,但我总觉得这件案子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讲?”
“为什么罪犯要砍下被害者的头——我认为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本案就一定会深陷在迷雾里。遗憾的是,我总有那么一种感觉,那就是警方通常的搜查方式不可能解开这个谜。”
“检查犯罪现场,听取相关人员的口供,对破案几乎没有帮助吗?”
“那些搜查并非徒劳无益。当然是必要的。不过,假如不对以媛首村为首的媛首山、媛神堂、秘守一族,以及一守家……这些案件的背景因素进行深入挖掘,其实就是白费工夫吧。我觉得不那样做斩首之谜就永远也解不开。”
“具体是哪些方面……”
“知道的话,还会这么伤脑筋吗?”
兰子苦笑着。也许是因为斧高露出了害羞的表情,她又立刻正经起来,
“所以嘛,说是说找,但我觉得很困难。只是假设哦,假设现在要对过去发生的、和一守家继承人问题有关的事件进行探索,是否真能弄个明白也不好说……在本地的老式家族中长大的你,应该可以体会其中的艰难吧?”
“的确,就算没什么亏心事也会从一开始就遮遮掩掩,这种行事风格也许确实存在。”
“我就说吧。至于秘守家,怎么着也得再加几条,譬如围绕继承问题发生的丑恶争抢和阴谋诡计,甚至还有神神道道的作祟什么的。”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破案几乎无望……”
“怎么说呢。”
“兰子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设想?”
从语声中,斧高感到她似有她的见解。也许是错觉,但他还是大胆地问了一句。
兰子微微侧着头:
“是啊,如果是我,在断定案件背景很难把握的时候,会先把所有能想到的斩首必然性列一列——就是对无头尸进行分类——然后依次地放入这次的案件进行讨论。”
“无头尸的分类……”
“我们来试试?”
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兰子的表情很认真。
“好、好的,请多多关照。”
“还是这么拘谨,你也被长寿郎少爷数落过吧。”
兰子又一次苦笑起来,但没等斧高回答就又道,
“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和侦探小说中常见的’无面尸‘基本雷同。”
“被害者和加害者互换的诡计……吗?”
“没错没错,’无面尸‘案件中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情况。a和b两个互相敌对的人物,a在无头或脸部毁损的状态下被发现,b则踪迹全无。想着一定是b杀a后逃走了吧,但其实a是凶手,a给头已砍下或脸已毁损的b套上自己的衣服,想把凶手a伪装成被害者,让人们以为真正的被害者b才是凶手。就是这种诡计。”
“但是,和现在的案子……”
“是,完全套不进去,而且如果像这样一开始就采取侦探小说式的思考方式,接下去不就很难展开讨论了吗?所以我认为最初讨论时就应该把视野扩大,明白不?”
“明、明白了……”
不明就里的斧高为了不打断话题,还是点了点头。
“首先,人类历史上有过一种被称为猎头族的人,有猎取人头的行为——”
“啊?要从这种地方切入?”
听到具体事例的一瞬间,斧高就因为吃惊过度叫出了声。
“唔唔,我也不认为媛首村有猎头族存在,但进行这种讨论时,有必要列举所有的可能性。”
“是……”
“而且也未必能断言毫无关系嘛。”
“什、什么意思?”
“斩首的第一个理由,是在咒术方面的要因成为动机的情况下产生的。我不是人类学家所以无法说得头头是道,总之猎头族想要对方也就是敌方战士的人头,是要把自己打倒的男人的魂魄据为已有。虽然是敌人,但也想把身为战士的对方所具备的勇气和强力等,吸收进自己的体内。通常人们认为,需要对方的头就是出于这个原因。砍下自己打倒的敌方战士的人头,在他们的世界里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习俗。所以嘛,我想对他们来说,把敌人打倒了却不砍头,那才有问题。”
“啊,原来如此。这倒也是。”
原来还有砍头反而是合理行为的世界,受到点拨因而瞠目结舌的斧高,想起了长寿郎以前给他看过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一则报导,
“想起来了,我在杂志上见过把晒干后萎缩的人头像念珠一样串起来的照片。”
“嗯,我想那样的斩首可以说是出于咒术方面的目的。而且我举的是敌方首级的例子,其实还有一些种族,会在族长死后也同样把头砍下,好让活着的众人继承指导者的力量。换言之,在这个信奉淡首大人的村里,未必没有类似想法的人。”
虽然可以理解兰子的言外之意,但斧高还是想否认,这里不会有狂热成那样的人。然而他的脑中突然浮现了富贵和佥鸟郁子的脸。
兰子好像和他想到了一块儿。
“为了祈愿不厌其烦上媛神堂参拜的人,暗地里有那么几个也不奇怪。啊不,事实上一守家的富贵夫人和佥鸟郁子女士都主动承认了。”
“是啊。”
“只是说起妃女子小姐和长寿郎少爷的头……一守家的人,尤其是长寿郎少爷身为继承人,在咒术方面可以说有很高的价值,但一想到罪犯为什么连毬子的头也要,这第一个理由自然就说不通了。因为罪犯在长寿郎少爷之前先砍了她的头啊。”
“而且长寿郎少爷的……长寿郎少爷被爽快地送了回来。”
“长寿郎少爷的头”,这种说法无论如何都让斧高有抗拒感,所以他中途改了口。而对他指出的这个问题,兰子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咒术之类的说法不成立。明白了吗?就是要像这样推进讨论。”
看来,斧高开始参与“无面尸分类”的话题让兰子很是欣喜,
“第二种情况,是需要头作为杀死对方的证据。只要看看日本战国时代的例子就明白了吧?特别是在击斩敌军大将时,割下的人头是世所公认的最好证据。”
“为了把头带回去才砍下来,对吗?”
“因为需要展示首级嘛。通常还会对这种击毙敌人得到的人头,进行涂黑牙齿的’首化妆‘。再附上名牌,在城中的了望台上排成一列。”
“虽然目的不同,但是对敌人首级的处理方式,或者说对待方式,我觉得和猎头族很相似。”
“就是就是,都充分体现了对敌人首级的敬意。”
“但是,和这次的案子好像没关系——”
“嗯,没有讨论的价值。那么第三种情况,为处决而进行斩首,然后基于以儆效尤的目的,需要拿首级示众。”
“所谓处决,就是指日本的斩刑和欧州的断头台什么的?”
“据说断头台是追求人道主义处决方式的结果,这种说法姑且还是放一边。归根结底,通过断头台这种装置砍头的方法之所以被采用,无非是因为它最迅速最可靠而已。在那之前欧洲和日本的情况一样,砍头的刽子手必须具备相当的技巧。断头台则不需要那样的专职人员。或许这也是广泛采用断头台的一大理由。”
“如果只是处决,用绞刑和枪杀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斩首其实含有斩首示众的意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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