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汉密尔街(1/2)
那最后的时刻。
那片红色的天空……
偷书贼为什么会跪在那里,靠在那堆人类自己制造的、可耻的废墟上号啕大哭?
几年前,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天上也飘着雪花。
有个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最具悲剧色彩的时刻
一列火车在疾驰。
车上挤满了乘客。
在第三节车厢里,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死了。
偷书贼和她弟弟正在去慕尼黑的路上,那儿有一户人家将收养他们。当然,我们知道,男孩没有能到达目的地。
事情的经过
男孩咳得很厉害。
他的病情发展得太快太突然了。
没过多久,一切就结束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一切都停止了,一条生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的嘴巴突然没了动静,接着嘴唇变成了斑驳的咖啡色,就像一幅色彩脱落急需修补的油画。
他们的母亲还在熟睡。
我走进火车。
我穿过拥挤的过道,迅速将手掌覆盖在他的嘴上。
没有人注意到男孩之死。
火车继续飞驰。
除了那个女孩。
偷书贼似睡未睡,半梦半醒——她的名字叫莉赛尔·梅明格——她眼睁睁看着弟弟威尔纳的头歪到一旁,死了。
他的蓝眼睛盯着地板。
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醒来之前,偷书贼梦见了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她在梦里参加了一场集会,元首在会上做了讲演。她看到了元首那缕浅黄色的头发和那撮漂亮的小胡子。她专注地倾听着元首滔滔不绝的演讲,那些话语如金子般闪光。等到听众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居然蹲下身,对着她微笑起来。她回敬了一个举手礼,问道:“日安,元首,您今天好吗?”她的德语说得不是很流利,也不识字,因为她不常上学,其中的原由要到某个时候她才能知道。
元首刚要回答她的问题时,她突然醒了。
这是发生在1939年1月的事,那时她九岁多,快十岁了。
她的弟弟死了。
半醒。
半梦。
我倒是愿意让她把梦做完,可我对此无能为力。
她的另一只眼睛也倏地睁开了,毫无疑问,她发现了我这个死神的降临。我双膝跪下,取出了他的灵魂,把它轻轻放进我宽厚的臂膀。他的灵魂最初柔软冰凉,像只冰淇淋,后来逐渐暖和起来,慢慢融化在我的臂弯里。他的病痊愈了。
而莉赛尔·梅明格,她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僵硬,神情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的头脑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她开始摇晃他。
这种时候活人总是要摇晃死人呢?
是的,我明白,完全明白,这大概是人类的本能在起作用。妄图回避这个不争的事实。此时,她的心焦躁,喧嚣,一团乱麻。
我愚蠢地留了下来,打算继续观察这女孩。
接着,是她母亲。
她又剧烈地摇晃她母亲,将她唤醒。
假如你无法想象出此时此刻的场景,就想想当你震惊至无法言语的时刻吧。想象心中充溢了绝望;想象即将溺死在火车里。
雪下个不停。到慕尼黑去的火车因为铁路故障被迫临时停车。车上,一个女人正在恸哭,一个麻木的女孩站在她身旁。
惊慌之中,母亲打开车门。
她下了火车,来到雪地上,还紧紧搂着男孩瘦小的身体。
除了跟着母亲走下火车,女孩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正如前文所述,两个列车警卫也下了车。他们先是讨论处理此事的办法,后来产生了争执。这种情形下,说什么都会引起不快。最后,他们决定让这三个人在下一站下车,好把男孩埋葬了。
火车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缓慢行进。
它艰难地往前开,在一个小站停下来。
他们走到站台上,男孩被母亲抱在胸前。
他们站着。
男孩的身子越来越沉了。
莉赛尔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四周是冰天雪地,她只能盯着前边站台上模模糊糊的站名发呆。对莉赛尔来说,这个无名小镇只是两天后要埋葬弟弟——威尔纳的地方。下葬时,还有一位神父和两个冷得瑟瑟发抖的掘墓人在场。
我的观察记录
两个列车警卫。
两个掘墓人。
下葬的时候,两个掘墓人中的一个发号施令,另一个按命令行事。问题在于,要是掘墓的人比命令他的那个人反应更快该怎么办?
错误,错误,有时候,好像我除了犯错就什么都不会干了。
这两天,我还是干着自己的老本行:周游世界,把死者的灵魂送往永恒之地,看着他们被命运所驱赶,不断踏上黄泉路。我几次警告自己离莉赛尔·梅明格弟弟的葬礼远点,可最终还是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我还没有到达那个墓地,就远远地看到一小群人漠然地站在雪地上。公墓对我来说就像老朋友一样亲切。不久,我就到了他们身边,并低头志哀。
两个掘墓人站在莉赛尔的左边,一边搓着双手御寒,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大雪天里挖墓太麻烦,说些“挖开冰层可费老大劲了”之类的话。其中一个掘墓人看上去不到十四岁,是个学徒。他离开时,一本黑色的书从外衣口袋里滑落出来,他没有察觉到,走到几十步开外去了。
几分钟后,莉赛尔的母亲也准备和神父一起走了。她向神父致谢,感谢他来参加葬礼。
女孩却还待在原地。
大雪没过了她的膝盖,现在轮到她动手了。
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开始在地上挖起来。弟弟不可能死了,他不可能死了。他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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