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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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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瞎说!高尔基不是流氓!他和列宁都是朋友!”孙主任听了一楞,马上跳起来大发雷霆:

“你说谁胡说?你强词夺理!你还敢骗人!这个流氓会和列宁是朋友?你知道列宁是谁吗?你污蔑革命领袖!”

这时候校长走了近来,问:“怎么啦?啊,是陈辉!你怎么又不遵守纪律呀?”

孙主任气呼呼的说:“这问题严重了,非得找家长不可!看黄色小说!校长,这孩子复杂得很,说这个‘割尔基’和列宁是朋友,真会撒谎!”

校长看了看书皮,笑了:“高尔基,老孙。我告诉你,高尔基是俄国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列宁很关心他的写作。这孩子看这书是早了点。你千万别找陈辉的家长,他爸爸是教育局的呢。你让他知道一个教导主任连高尔基是谁都不知道,那可太丢人了。”

我哭着说:“孙主任说我是流氓,我非告诉我爸爸不可。他还说高尔基是流氓作家!他大概根本也不知道列宁是哪国人!”

孙主任脸都吓白了。校长和刘老师赶紧上来哄我:“你也别太狂了!大人不比你强?你看过几本书?你现在不该看这种书,我们是为你好。你上课看小说就对吗?好啦,拿着书走吧,回家别乱说,啊?”

我拿回了《在人间》,真比老虎嘴里抢下了一头牛还高兴,赶紧就跑。我根本不敢回家去说,家里知道和老师顶了嘴准要揍我。我赶快跑去找妖妖,可是妖妖已经走了。我又想去书店,可是已经晚了。于是我就回家了。

老王,你看学校就是这么对付我们:看见谁稍微有点与众不同,就要把他扼杀,摧残,直到和别人一样简单不可,否则就是复杂!好了,我要告诉你,我们不是天天上书店的:买来的书先得看个烂熟。而且还要两个人凑够七八毛钱时才去。我经常两分、五分的凑给妖妖存着。她也从来不吃冰棍了,连上天然游泳场两分钱的存衣钱也舍不得花。我和她到钓鱼台游了几次泳,都是把衣服放在河边。那一天我被孙主任叫去训的时候,她一个人上书店了,后来我看见她拿了一本薄薄的书在看。过了几天她把那本书拿给我说:“陈辉,这本书好极了!我们以前看过的都没这本好!你放了学不能回家到我家去看吧,别在教室里看。”

我一看书名:《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

我看了这本书,而且终生记住了前半部。我到现在还认为这是一本最好的书,顶得上大部头的名著。我觉得人们应该为了它永远纪念陀思妥耶夫司基。

我永远也忘不了叶菲莫夫的遭遇,它使我日夜不安。并且我灵魂里好象从此有了一个恶魔,它不停地对我说:人生不可空过,伙计!可是人生,尤其是我的人生就要空过了,简直让人发狂。还不如让我和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过日子。

不过这也是后话,不是当时的事情。当时我最感动的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的友谊真让我神醉魂消!不过你别咧嘴,我们当时还是小孩呢。喂,你别装伪君子好不好!我当然是坚决的认为妖妖就是──卡加郡主,我的最亲密的朋友。唯一的遗憾是她不是个小男孩。我跟妖妖说了,她反而抱怨我不是个小女孩。可是结果是我们认为我们是朋友,并且永远是朋友。

不过这样的热情可没维持多长,到了毕业的时候,我们还是很好,但是各考了一个学校。我考了一个男校,妖妖考上了女校五百八十九中。从此就不大见面了。因为妖妖住校。有时在街上走我也不好意思答理她,因为有同学在旁边呢。我也不愿到她家去。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大了,知道害羞了。并且也会把感情深藏起来,生怕人家看到。不过我从来没有忘记她,后来有一段时间根本没有看见她。中学里很热闹,我有很多事情干呢,甚至不常想起她来。

可是后来女五百八十九中解散了,分了一部分到我们学校来插班,我们学校从此就成了男女合校。那是初二的事情。妖妖正好分在我们班!

那天下午,老师叫我们在教室里等着欢迎新同学。当然了,大家都很不感兴趣,纷纷溜走,只剩下班干部和几个老实分子。我一听说是五百八十九中,就有点心怀鬼胎,坐在那里不走。

我听见走廊里人声喧哗,好象有一大群女生走了进来,她们一边走一边说,细心听去,好象在谈论校舍如何如何。忽然门砰的一声开了,班主任走进来说:“欢迎新同学,大家鼓掌!嗯,人都跑到哪儿去了?”

没人鼓掌,大家都不好意思。她们也不好意思进来,在门口探头探脑。终于有两个大胆的进来了,其余的人也就跟进。我突然看见走在后面的是杨素瑶!

啊,她长高了,脸也长成了大人的模样:虽然消瘦,但很清秀。身材也很秀气,但是瘦得惊人,不知为什么那么瘦。梳着两条长辫子,不过那是很自然的。长辫子对她瘦长的身材很合适。

我细细地看她的举止,哎呀,变得多了。她的眼睛在睫毛底下专注地看人,可是有时又机警得像只猫:闪电般地转过身去,目光在搜索,眉毛微微有一点紧皱;然后又放松了,好象一切都明白了。我记得她过去就不是很爱说话的。现在就更显得深沉,嘴唇紧紧地闭着。可是她现在又把脸转向我,微微地一笑,嘴角嘲弄人似的往上一翘。

后来她们都坐下了,开了个欢迎的班会,然后就散了伙。我出了校门,看见她沿着街道朝东走去。我看看没人注意我,也就尾随而去。可是她走得那么坚决,一路上连头也没回。我不好在街上喊她,更不好意思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我看见她拐了个弯,就猛地加快了脚步。可是转过街角往前再也看不见她了。我正在失望,忽然听见她在背后叫:“陈辉!”

我像个傻子一样地转过身去,看见她站在拐角处的阴凉里,满脸堆笑。她说:“我就知道你得来找我。喂,你近来好吗?”我说:“我很好。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瘦?要不要我每天早上带个馒头给你?”

她说:“去你的吧!你那么希望人人胖得像猪吗?”我想我绝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胖得像猪,但是她可以胖一点吧?不对!她还是这个样子好。虽然瘦,但是我想她瘦得很妙。

于是我又和她并肩的走。我问:“你上哪里去?”

“我回家,你不知道我家搬了吗?你上哪儿去?”

“我?我上街去买东西。你朝哪儿走?”

“我上十路汽车站。”

“对对,我要买盒银翘解毒丸。你知道松鹤年堂吗?就在双支邮局旁边。咱们顺路呢!”

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胡扯着一些过去的事情。我们又想起了那个旧书店,约好以后去逛逛。又谈起看过的书,好象每一本都妙不可言。我忽然提到:

“当然了,最好的书是……”

“最好的书是……”

“涅……!!!”我突然在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制止的神色,就把话吞了下去,噎了个半死。不能再提起那本书了。我再也不是涅朵奇卡,她也不是卡加郡主了。那是孩子时候的事情。

忽然她停下来,对我说:“陈辉,这不是松鹤年堂吗?”我抬头一看,说:“呀,我还得到街上去买点东西呢,回来再买药吧。”

我送她到街口,然后就说:“好,你去上车吧。”可是她朝我狡猾地一笑,扬扬手,走开了。我径直往家走,什么药也没有买。

可是我感到失望,感到我们好象疏远了。我们现在不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了,也不是彼加和巴普立克了。老王,你挤眉弄眼地干什么!我们现在想要亲近,但是不由自主地亲近不起来。很多话不能说,很多话不敢说。我再不能对她说:妖妖,你最好变成男的。她也不敢说:我家没有男孩子,我要跟我爸爸说,收你当我弟弟。这些话想起来都不好意思,好象小时侯说的蠢话一样,甚至都怕想起来。可是想起那时侯我们那么亲密,又很难舍。我甚至有一个很没有男子气概的念头。对了,妖妖说得真不错,还不如我们永远不长大呢。

可是第二天,妖妖下了课之后,又在那条街的拐角那儿等我,我也照旧尾随她而去。她笑着问我:“你上哪儿呀?”我又编了个借口:“我上商场买东西,顺便上旧书店看看。你不想上旧书店看看吗?”

她二话没说,跟我一起钻进了旧书店。

哎,旧书店呀旧书店,我站在你的书架前,真好比马克·吐温站在了没有汽船的码头上!往日那些无穷无尽的好书哪儿去了呢?书架上净是些《南方来信》和《艳阳天》之类的是书。呵……欠!!我想,我们在旧书店里如鱼得水的时候,,正是这些宝贝在新书店里撑场面的时候。现在这一流的书也退了下来,到旧书店里来争一席位置,可见……

纯粹是为了怀旧,我们选了两本书:《铁流》和《毁灭》。我想起了童年时候的积习,顺手把兜里仅有的两毛钱掏给她。可是她一下就皱起眉头来,把我的手推开。后来大概是想起来这是童年时的习惯,朝我笑了笑,自己去交钱了。

出了书店,我们一起在街上走。她上车站,我在送她。奇怪的是我今天没有编个口实。她忽然对我说:“陈辉,记得我们一起买了多少书吗?二百五十八本!现在都存在我那儿呢。我算了算总价钱,一百二十一块七毛五。我们整整攒了一年半!不吃零食,游泳走着去,那是多大的毅力呀!对了对了,我应该把那些书给你拿来,你整整两年没看到那些书了。”

我说:“不用,都放在你那儿吧。”“为什么呢?”“你知道吗?到我手里几天就得丢光!这个来借一本,那个来借一本,谁也不还。”

那一天我们就没再说别的。我一直送她上汽车,她在汽车上还朝我挥手。

后来我就经常去送她,开始还找点借口,说是上大街买东西。后来渐渐地连借口也不找了。她每天都在那个拐角等我,然后就一起去汽车站。

我可以自豪的说,从初二到初三,两年一百零四个星期,不管刮风下雨,我总是要把她送到汽车站再回家。至于学校的活动,我是再也没参加过。

可是我们在路上谈些什么呢?哎呀,说起来都很不光彩。有时甚至什么也不说,就是默默地送她上了汽车,茫然地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然后回家。

有一天我们在街上走,她忽然问我:“陈辉,你喜欢诗吗?”

那时我正读莱蒙托夫的诗选读得上瘾,就说:“啊,非常喜欢。”后来我们就经常谈诗。她喜欢普希金朴素的长诗,连童话诗都喜欢。可是我喜欢的是莱蒙托夫那种不朽的抒情短诗。我们甚至为了这两种诗的优劣争执起来。为了说服我,她给我背诵了青铜骑士的楔子,我简直没法形容她是怎么念出:

我爱你,彼得建造的大城……

她不知不觉在离车站十几米的报亭边停住了,直到她把诗背完。

可是我也给她念了:《我爱这连绵不断的青山》和《遥远的星星是明亮的》。那一天我们很晚才分手。

有一天学校开大会,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是五月间的事情。白天下了一场雨。可是晚上又很冷。没有风。结果是起了雨雾。天黑得很早。沿街楼房的窗户上喷着一团团白色的光。大街上,水银灯在在半天织起了冲天的白雾。人、汽车隐隐约约地出现和消失。我们走到十路汽车站旁。几盏昏暗的路灯下,人们就像在水底一样。我们无言地走着,妖妖忽然问我:“你看这个夜雾,我们怎么形容它呢?”

我鬼使神差地做起诗来,并且马上念出来。要知道我过去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一点作诗的天分。

我说:“妖妖,你看那水银灯的灯光像什么?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口,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妖妖说:“好,那么我们在人行道上走呢?这昏黄的路灯呢?”

我抬头看看路灯,它把昏黄的灯光隔着蒙蒙的雾气一直投向地面。

我说:“我们好象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妖妖忽然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陈辉,你是诗人呢!”

我说:“我是诗人?不错,当然我是诗人。”

“你怎么啦?我说真的呢!你很可以做一个不坏的诗人。你有真正的诗人气质!”

“你别拿我开心了。你倒可以做个诗人,真的!”

“我做不成。我是女的,要做也只能成个蓝袜子。哎呀,蓝袜子写的东西真可怕。”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蓝袜子写的东西?”

“你怎么那么糊涂?我说蓝袜子,就是泛指那些没才能的女作家。比方说乔治·爱略特之流。女的要是没本事,写起东西来比之男的更是十倍的要不得。”

“具体一点说呢?”

“空虚,就是空虚。陈辉,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一定可以当个诗人!退一万步说,你也可以当个散文家。莱蒙托夫你不能比,你怎么也比田间强吧?高尔基你不能比,怎么也比杨朔、朱自清强吧?”

我叫了起来:“田间、朱自清、杨朔!!!妖妖,你叫我干什么?你干脆用钢笔尖扎死我吧!我要是站在阎王爷面前,他老爷子要我在作狗和杨朔一流作家中选一样,我一定毫不犹豫的选了作狗,哪怕作一只赖皮狗!”

妖妖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又笑,连连说:“我要笑死了,我活不了啦……哈哈,陈辉,你真有了不得的幽默感!哎呀,我得回家了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你可以作个诗人!”

她走了。可是我心里像开了锅一样蒸汽腾腾,摸不着头脑。她多么坚决地相信自己的话!也许,我真的可以作个诗人?可是我实际上根本没当什么诗人。老王,你看我现在坐在你身旁,可怜的像个没毛的鹌鹑,心里痛苦。思想正在听样板戏,哪里谈得上什么诗人!”

我说:“老陈,你别不要脸了。你简直酸得像串青葡萄!”

你听着!你要是遇见过这种事,你就不会这么不是东西了。这以后,我就没有和妖妖独自在一起呆过了。我还能记得起她是什么样子吗?最后见到她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啊!我能记得起的!她是──

她是瘦小的身材,消瘦的脸,眼睛真大啊。可爱的双眼皮,棕色的眼睛!对着我的时候这眼睛永远微笑而那么有光彩。光洁的小额头,孩子气的眉毛,既不太浓,也不太疏,长的那么恰好,稍微有点弯。端立的鼻子,坚决的小嘴,消瘦的小脸,那么秀气!柔软的棕色发辫。脖子也那么瘦:微微的动一下就可以看见肌肉在活动。小姑娘似的身材,少女的特征只能看出那么一点。喂,你的小手多瘦哇,你的手腕多细哇,我都不敢握你的手。你怎么光笑不说话?妖妖,我到处找你,找了你七年!我没忘记你!我真的一刻也不敢忘记你,妖妖!

老陈站起来,歇斯底里朝前俯着身子,眼睛发直,好象瞎了一样,弄得过路人都在看他。我吓坏了,一把把他扯坐下来,咬着耳朵对他说:“你疯了!想进安定医院哪!”

老陈呆呆的坐了一会,然后茫然地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刚才看见她了,就像七年前一样。我讲到哪儿了?”

“讲到她说你是个诗人,”

对对,后来过了几天,就开始“文化大革命”了。后来就是大串联!我走遍了全国各地。逛了两年!我和着了魔一样!后来我回到北京,我又想起了妖妖。我想再和她见面,就回到学校。可是她再也没来过学校。我在学校里等了她一年!我不知道她家住在哪儿,我也没有地方去打听!后来我就去陕西了。

我在陕西非常苦闷!我渐渐开始想念她,非常非常想念她!我明白了,圣经里说亚当说夏娃是他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她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是到哪里去找她?

后来我又回到北京,可是并不快乐。可是有一天,我在家里坐着,眼睛突然看见书架上有一本熟悉的书,精装的《雾海孤帆》。那是我童年读过的一本,虽然旧了,但是决不会认错的。老王,假如你真正爱过书的话,你就会明白,一本在你手中呆过很长时间的好书就像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样,永远不会忘记。那就是我和她在旧书店买的那一本!可是我记得它在妖妖那儿呀!我简直不能想象出它是在哪儿冒出来的。还认为是我记错了,我看起它,无心去看,但是翻了一翻,还想重温一个童年的旧梦。忽然里头翻出个纸条来,上面的话我一字不漏地记得:

陈辉:

我家住在建国路永安东里九楼431号,来找我吧。

杨素瑶

1969年4月7日

那正是我到陕西去的第三天!我拿着书去问我妈,这书是谁送来的。我妈很没害臊的说:“是个大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大概是两年前送来的吧。”

我骑上车子就跑!找到永安东里九楼的时候,我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腿软得很。心跳得要命,好象得了心律过速。我敲了敲她家的门,有人来开门了!我想把她一把抱住,可是抱住了一个摇头晃脑的老太太。老太太可怕得要命!眼皮干枯,满头白发,还有摇头疯,活象一个鬼!

我问:“杨素瑶在家吗?”

老太太一下愣住了:“你是谁?”“我,我是她的同学,我叫陈辉。”

“你是陈辉!进来吧,快进来。哎呀……(老太太哭了,没命地摇头)小瑶,小瑶已经死啦!”

我发了蒙,一切好象在九重雾里。我记得老太太哭哭啼啼地说她回老家去插队,有一次在海边游泳,游到深海就没回来。她哭着说:孩子,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呀!我为什么让她回老家呢?我为什么要让她到海边去呢?呜呜!

我听老太太告诉我,说妖妖在信中经常提到说:如果陈辉来找她就赶快写信告诉她。我陪老太太坐到天黑,也流了不少眼泪。这是平生唯一的一次!等到我离开她家的时候,在楼梯上又被一个姑娘拦住了。

她说:“你叫陈辉吧?”

我木然答道:“是,我是陈辉。”

“我的邻居杨素瑶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可惜你来的太晚了。”

我到家拆开了这封信,这封信我也背得上来:

陈辉:你好!

我在北京等了你一年,可是你没有来。

你现在好吗?你还记得你童年的朋友吗?如果你有更亲密的朋友,我也没有理由埋怨你。你和我好好地说一声再见吧。我感谢你曾经送过我两千五百里路,就是你从学校到汽车站再回家的六百二十四个来回中走过的路。

如果你还没有,请你到山东来找我吧。我是你永远不变的忠实的

朋友杨素瑶

我要去的地方是山东海阳县葫芦公社地瓜蛋子大队。

老陈讲到这里,掏出手绢擦擦眼睛。我深受感动。站起身来准备走了。可是老陈又叫住了我。他:“你上哪儿去?我还没讲完呢!。后来我和她又见了一面。”

“胡说!你又要用什么显魂之类的无稽之谈来骗我了吧?”

“你才是胡说!你这个笨蛋。这件事情你一定要怀疑不是真的,可是我愿用生命担保它的真实性。要不是亲身经历过,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你听着!”

他又继续讲下去。如果他刚才讲过的东西因为感情真挚使我相信有这么一回事的话,这一回老陈可就使我完全怀疑他的全部故事的真实性了。不是怀疑,他毫无疑问是在胡说!下面就是他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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