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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老栗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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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得好。我确实找了很长时间。”加尼特心里乐开了花。这么多年来,还没人对他的项目发过一问。艾伦曾经让外甥女带着她三年级的学生来这儿上课观摩,可那些孩子就像来开运动会似的,全都撒开腿玩去了。

“嗯,比如说哪儿呢?”她问道,看来是真的感兴趣。

“我给森林服务处又是写信又是打电话,能做的都做了。最后,我找到了两棵还能开花的美洲栗树。它们又病又老,但还没死。我花钱雇了一个男孩,让他爬到树上去,割了些花给我。我把花放进袋子里带回了家,给我院子里的板栗树授了粉。总算培植出了第一批树苗。那就是我的第一代栗树,拥有一半美洲栗树的血统。”

“那两棵老栗树在哪儿呢?我真的很好奇。”

“一棵在哈德卡斯尔县,另一棵在西弗吉尼亚。老栗树很孤独,能开花,却不能结籽,因为附近没别的树可以授粉。这样的老栗树后来又找到一些。不多,也就几棵了。”

“哦,明白了。”

“四十年代的时候,应该还有很多的。”加尼特继续说了下去,“你还记得民间护林保土队让我们把那些得病的树都砍倒吗?我们当时还以为这些树反正都会枯死。可现在想想,那做法不对头。有些树本来是能挺过来的。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是啊,本来是能挺过来的。”她同意道,“我爸爸也对此坚信不疑。我们山上林子里的那两棵栗树,他就不让任何人碰。有一天晚上,他还拦下了一个人,那人想把那两棵栗树给砍倒,趁太阳还没出来,用骡子把树拖走。”

“你家林子里以前也有栗树?”加尼特问。

她抬起脑袋。“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两棵树吗?一棵就在从这儿往上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样子不怎么好看,毕竟树枝全都枯萎掉了。但它每年还能结点籽,松鼠会把籽全吃了。另一棵就在山脊上,状况也差不多。”

“你家林子里还有两棵能繁育出种子的美洲栗树?”

“你没开玩笑吧?你是真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便讲了起来,间或停顿一会儿,润润嘴唇,又继续说下去:“说实话,我从来就不认为那片林子属于我们家。兴致来了,我还会去你家的山林里走走。我还以为你也像我一样。”

“自从你父亲从我家买下这块地后,我就没踏入你家地界一步。”

“好吧,”她很开心,“你真应该去走走。”

他思忖着她说的这些事儿是否可能。她当然能辨别苹果树,但她真的能区分栗树和樱桃树吗?他又抬头瞥了一眼这棵令人不适的樱桃树,确信它比早上歪得更厉害了。一只松鼠无所顾忌地蹿到树干上,加尼特只觉得心惊胆战。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吓得他猛地仰头往上看,虽然他很久以前就养成了避免大幅度动作的习惯。哦,哦,哦!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他扶住脑袋,大声呻吟,四周的草木疯狂地旋转着。他弯下身子,将脑袋埋入膝间,心里很清楚就算闭上眼睛也于事无补——只会让他愈发想吐。

“沃克先生?”她俯下身子,注视着他惊恐至极的脸。

“没事。会过去的。就几分钟。别管我。你帮不上忙。”

但她仍然凝视着他的脸。“眼球震颤。”她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词。

“什么?”他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现在的样子又愚蠢,又虚弱,他只希望她快走开。但她仍旧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眼球在一遍遍地往左边抽搐——这是眼球震颤。你现在肯定头晕得厉害。”

他没吱声。飞速旋转的树干总算慢下来了,现在已经像旋转木马一般了。再过几分钟就好了。

“你躺在床上的时候,仰躺着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他点了点头。“那会很难受。睡觉时翻个身,就会晕得醒过来。”

“可怜哪。太不幸了。你知道怎么治愈吧?”

他小心地慢慢转过脸,面对着她。“这能治愈?”

“你这样有多长时间了?”

他不想说。永远都不想说。“二十年了吧。”

“你从来没去看过医生?”她问。

“一开始,我以为多半是我脑子里出了大问题,”他承认道,“不想去知道。可渐渐地就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要了我的命。”

“不会要命,但很烦人。躺着时犯晕,叫作bpv,就是‘良性体位性眩晕’,或者类似的名字。我记不太清楚。蕾切尔就有这毛病,很严重。通常得这病的是老年人,但你也知道,蕾切尔的身体功能没一个是完好的。你这样,很简单的,在木头上躺下来。”

他才不干,但她已经抓住他的肩膀,引他躺下去了。“头往一边歪,尽量侧过去。往后稍微仰一点,再往后一点。这就对了。”他喘着粗气,紧抓着她的双手,像个婴儿,眩晕又来了,而且更猛烈。尽管他想打起精神,但翻江倒海的感觉丝毫不打算放过他,他心惊胆战。

“好了,没事了。”她柔声说道,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使他保持平稳,“能忍受的话,就躺着别动,要一动不动,直到不再眩晕为止。”他言听计从。一分钟,也许两分钟,世界就缓缓消停下来,不再翻转飞舞。

“好了。”她说,“把头转过来,稍微抬一抬。别怕。动作要慢,要是又觉得晕,就停下不动。”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双手。她轻柔的手掌稳稳地扶住他的脑袋,把他的脸转过来面向她的裙子,就像母亲一样。他又经历了一阵眩晕感,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想法。然后,他转过脑袋,又忍受了另一阵眩晕来袭。他心想这事过后,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直视南妮·罗利。

“差不多要好了。”她说,“现在听好了,我来帮你。坐起来,向前俯身。”她向他示范这个动作,用自己的下巴抵住胸膛。“准备好了吗?”

她帮他直起身子坐好,再扶着他把脑袋往前送下去。他等待着,感觉到脑袋里有种重新洗牌的奇异体验。这种感觉过去之后,他的肩膀放松下来,抬起头,环顾世界,似有焕然一新之感。她专注地看着他。“好了,”她说,“行了。”

“什么行了?”

“就是没事了。抬起头试试。”

他将信将疑,还是小心翼翼地照做了。他只觉得四周有轻微的晃动,但微不可察。与往常那种眩晕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真的不晕了。他看着她,震惊不已。“你不会是巫婆吧?到底对我施了什么魔法?”

“这是一种有技巧的手法——好像叫‘艾普利复位法’吧?”她微笑着说,“这方法是我和蕾切尔偶然发现的。以前,我会把她的身体翻来翻去,用挠痒痒来分散她对眩晕感的注意力。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吉本医生告诉我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还有个名字。你还要再做,得经常做。也许一开始要每天做一次。”

“你把什么给复位了?”

“引发这种症状的是一种很小很小的类似水晶的东西——”

“别!别再说了。要是什么变戏法的那一套,就真别说了。”

“不是,听好了。有种又小又硬像水晶一样的石头,是身体里的平衡器——就在你的耳朵里。这是科学事实。”

“那好,它们是怎么离位的?”

“有的人就是会这样,我也只说得出这么多。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什么,是脾气太差引起的吗?听着,老头子,我算治没治好你呢?”

加尼特觉得这是在责备他。“治好了。”

“那就好,现在听我说。你耳朵里的小石头滚来滚去的,要是你脑袋没转对地方,它们就会惹麻烦。诀窍是让它们滚进死胡同里卡住,它们就再也不会出来打扰你了。”

“你确定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沃克先生。”

“这么多年了都是这原因?”

“这么多年了,一直在给你惹麻烦。你脑袋里一直有没复位的石头。”

他们不再交谈,就这么坐了很长时间,听着汽油驱动的链锯将橡树变成木柴的声音。最后,她问道:“你想上山去看看那两棵栗树吗?这样,你的栗树繁育项目是不是就多了两个种子来源?”

“你觉得呢?”他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既惊讶又兴奋。他已暂时把栗树给忘了。“这样我就有双倍的遗传样本了。我这个项目也可以更快、更健康地推进,罗利小姐。要是能从那两棵树上摘到花那就更好了。”

“把它们当作是你的树就行了,沃克先生。任何时候都能来看。”

“谢谢,”他说,“你真慷慨。”

“没事。”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加尼特能想象山上那两棵栗树,存活下来的它们绝对非比寻常,它们老态龙钟、疾病缠身,却仍孤独地挺立着,坚韧地抽芽、开花、结籽,这么多年。而且离他家就一箭之遥。简直好得令人难以置信。尽管已是夏末,他真心盼望,树上还能挂着些花。若能输入新鲜的遗传基因,他的项目就成功在望了!简直是个奇迹。他在想,其实,如果那些树一直在被授粉,说不定已经帮了他的大忙——这少得可怜的意外得来的遗传样本将充实他育秧田的多样性。他本以为自己一直是孤军奋战。生活,真的说不准。

他转头看向一边,平静地想象着自己脑中的那些石头。此刻,它们没有滚来滚去,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肯定会卷土重来,给他惹麻烦。不经意间,他记起自家车库里堆着的那些绿色瓦板,它们藏在那儿,像掉在沙发上的烟蒂,在他的良心上烧出了一个洞。

[1] snake doctor,美国南部对豆娘这种昆虫的俗称,当地民间故事中有蛇受伤后需要豆娘缝合伤口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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