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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炮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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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根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了两笔,然后抬起头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德鲁说:“我很抱歉,先生。”

摩根说:“我们得依法办事。罚十二鞭。”

就这样,摩根对他的孩子逐一进行了审判,就连老大也不例外。

接着摩根站起身来说:“上述宣判将在今天下午执行。”

他冲着大家一微笑,然后离开了房间。

这个玩笑非但没有奏效,而且适得其反。

哈特说:“哪有拿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开这种玩笑的,还要让整条街的人来看热闹。没有这么干的,没有。”

我觉得这玩笑确实有点过火,让人惧怕。

那天晚上摩根走在人行道上时满脸笑容,可他并没有得到期待的笑声。没有人跑过去拍他的后背说:“摩根这家伙真疯了。你们听说他这些天是怎么打孩子的吗……”没人说这样的话,没一个人和他说一句话。

这对他显然是个打击。

那天晚上摩根喝得烂醉,到处找人打架。他甚至还和我过不去。

摩根太太把前门锁上了,摩根只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对着栅栏又是吼又是撞。他反复念叨:“你们这帮人认为我不是条汉子吗?告诉你们,我爸生了八个孩子。我是他儿子,我生了十个。你们全加在一起也不及我一个。”

哈特说:“他很快就会哭一阵,然后去睡觉。”

可是那天晚上我却很长时间难以入睡,我一直在想摩根的事,觉得他挺可怜的,因为他肯定被一个小恶魔附身了。我认为这正是他出毛病的根源。我想象有一个红头发、龇牙咧嘴的小鬼正在他肚子里用叉子戳他。

摩根太太带着孩子们到乡下去了。

摩根也不到人行道上找我们玩了。他在忙着搞试验。一连串的小爆炸和烟雾又出现了。

除此之外,米格尔街头一片宁静。

摩根很少露脸了,我猜不出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接下来那个周日下起了倾盆大雨,大家都被迫早早上床睡觉。街面上很潮湿,闪着水光,十一点时外面寂静无声,只有雨滴打在波纹铁皮屋顶上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响声。

一声短促的尖叫划破了整条街的宁静,把我们都吵醒了。

我听见了一阵开窗的声音,还听见大家说:“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是摩根。是摩根。摩根出事了。”

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我已经冲到了街上,来到摩根家门口。我睡觉从来不换睡衣。我不属于那个阶层。

我在摩根家漆黑一团的院子里最先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的身影匆匆地从屋里跑向后院大门。那扇门的外面有条下水道,由米格尔街一直通到阿方索街。

雨渐渐小了,没过多久我身边就站满了人。

一切都显得有点神秘——那叫声,那个消失的女人,以及那座黑洞洞的房子。

接着我们听见摩根太太的叫嚷:“特雷莎·布莱克,特雷莎·布莱克!你和我的男人在干什么?”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

巴库太太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早就知道这个特雷莎了,只不过没说罢了。”

巴库说:“你什么都知道,就像你妈。”

房间里一盏灯亮了。

接着灯又灭了。

我们听见摩根太太说道:“你干吗怕开灯?你不是男人吗?把灯打开,让大家都来看看你这个大男人。”

灯打开了,接着又灭了。

我们听见摩根的声音,但太低了,分辨不清在说些什么。

摩根太太说:“好啊,英雄。”灯又打开了。

我们听见摩根又在咕哝。

摩根太太说:“不行,英雄!”

灯灭了,然后又亮了。

摩根太太说:“把灯打开。来呀,让整条街的人都来看看你这个大英雄吧!来呀,让大家都来看看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吧!你不是孬种,你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你不但和我生了十个孩子,你还要和别人再生几个。”

我们听到摩根苦苦哀求的声音。

摩根太太说:“你在怕什么呀?你不是总爱逗人笑吗?你不是个小丑吗?来呀,让大家都来见识见识你这个小丑,你这个大男人吧!让大家都来瞧瞧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吧!”

这时摩根哭号着,想要说些什么。

摩根太太说:“你要是再把灯关了,我就像掰火柴棍一样掰断你那根细小的尾巴,你听好了。”

接着前门被用力打开了,我们看见了一切。

摩根太太正拦腰抱着摩根。他几乎一丝不挂,身子瘦骨嶙峋,就像个长着一张老头面孔的孩子。他没在看我们,而是看着摩根太太的脸。他在她怀里拼命挣扎,想挣脱出去。但摩根太太是个强壮的女人。

摩根太太也没有看我们,而是看着她怀里的男人。

她说道:“这就是我的那个大男人吗?这就是我嫁的男人,我伺候了一辈子的男人吗?”接着她大笑起来,声音沙哑又难听。

她看了我们一会儿,接着说:“好了,你们笑吧。他不会在乎的。他不就是希望人笑话他。”

一个瘦男人被一个壮女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提在半空,这场面确实很滑稽,我们也确实笑了。开始只是暗暗发笑,接着爆发为捧腹大笑了。

摩根到米格尔街后,还是第一次真正被大家笑呢。

可这彻底击垮了他。

第二天,我们都等在人行道上,准备用笑声迎接他出来。但一整天我们都没有看到他。

哈特说:“小时候,我妈常对我说,‘孩子,你笑了一整天了,你晚上保准会哭的。”

那天夜里我又被吵醒了,是被叫声和警报声吵醒的。

我朝窗外望去,只见外面天是红的,还有红烟滚滚。

摩根家失火了。

好一场大火!报社的摄影记者纷纷爬进隔壁人家抓拍,引得好多人围观他们,而不去看大火。第二天晨报上刊登了一幅第一流的照片,照片右上角的人群里还有我的身影。

那天晚上的火真叫大啊!这是西班牙港自一九三三年国库被烧毁以后最漂亮的一场火,当时还有一首小调唱道:

那辉煌灿烂、美丽壮观的场面,

正是国库被毁的情景。

这场火之所以如此美丽,是因为摩根的花炮全被燃响了。就是在这场大火中,人们才第一次领略了摩根花炮的魅力。以前常嘲笑摩根的人现在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我后来去了许多国家,但再没见过什么花炮秀能胜过那天晚上摩根家的那场。

只是摩根再也不做花炮了。

哈特说:“小时候,我母亲常对我说,‘男人想要什么,真的很想要什么时,他就会拼命去争取,可一旦得到了,就不喜欢它了。”

摩根的两个志向都实现了。人们笑话了他,现在仍在笑话他。他制造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花炮。不过正像哈特所说的,当一个男人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东西,也就不再喜欢它了。

我们预料得没错,这事果真闹上了法庭。摩根被指控犯有纵火罪。记者纷纷拿摩根大开玩笑,当然是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我记得有一个标题是:花炮师被指控为纵火狂。

但令我高兴的是摩根没有被判刑。

有人说摩根后来去了委内瑞拉。也有人说他疯了。还有人说他在哥伦比亚做了赛马场的职业骑师。总之众说纷纭。不过米格尔街的人总爱编造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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