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乐极生悲的音乐会(2/2)
安妮和戴安娜永远也说不出她俩是怎样逃离那张床,跑出房间的。她俩只知道一阵狂奔后,又哆哆嗦嗦,蹑手蹑脚上了楼。
“哦,那是谁——是什么东西?”安妮悄悄问。她又冷又怕,牙齿捉对儿直打仗。
“是约瑟芬老姑奶奶,”戴安娜笑得喘不过气来,“哦,安妮,准是约瑟芬老姑奶奶,她怎么会在那儿?哦,我知道,她准会光火的。太可怕了——实在可怕——你倒是听说过这么滑稽的事儿吗,安妮?”
“你的约瑟芬姑奶奶是谁呀?”
“她是我爸爸的姑妈,住在夏洛特镇。她老得不行——都七十了——说她过去也是个小姑娘,这我不信。我们是盼着她来的,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她是个老古板,一本正经的,我知道,她准会为了这件事,把咱俩骂个狗血喷头的。得,咱俩只好跟米尼·梅一块儿睡了——你想象不出她踢起人来的劲有多大。”
第二天早晨,约瑟芬·芭里小姐没有来吃饭。芭里太太对两位小姑娘慈祥地笑脸相迎。
“昨天晚上过得好吗?我想等你俩回来再睡,想告诉你俩约瑟芬老姑奶奶来了,你俩只好去楼上睡了,可我困得要命,竟睡着了。但愿没打扰了老姑奶奶,戴安娜?”
戴安娜谨慎地忍住,没有说什么,但还是隔着饭桌偷偷地与安妮相视一笑,她感到内疚,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微笑来。吃了早饭,安妮匆匆回家了,所以对芭里家随后发生的风波一无所知,因而也就自得其乐了。直到傍晚,她为玛丽拉到雷切尔太太家办一件事,才得知情况。
“昨天晚上你和戴安娜差点没把可怜的老芭里小姐吓死?”雷切尔太太严肃地问,不过她的一只眼睛还是眨巴了一下,“几分钟前芭里太太去卡莫迪经过这里。她为这事好担心。今天早上,老芭里小姐起床时大发脾气——我得跟你说,约瑟芬·芭里发起脾气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不愿再跟戴安娜搭腔了。”
“这不能怪戴安娜,”安妮懊悔地说,“该怪我。是我提议比赛看谁先跑到床上。”
“我就知道是你!”雷切尔太太觉得自己不用猜就知道底里,而扬扬自得,“我就知道是你那鬼脑袋想出的花花点子。这不,闹出大乱子来了,就这话。老芭里小姐出来打算在这儿待一个月,可她说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明天就要回镇上去。明天是星期天,她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了。只是今天没人来接她,不然今天她就走了。她原先答应过要为戴安娜支付一学期的音乐课的学费。现在她决定不再为这野丫头出什么力了。哦,我猜想,今天他们家够热闹的。这下芭里家的人够呛。老芭里小姐挺有钱,他们一心巴结她。当然,这不是芭里太太亲口对我说的原话。不过我的判断没有错,人性就是这样。就这话。”
“我算是倒运的女孩,”安妮说,“我老是给自己惹麻烦,而且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我愿为她献出鲜血的人——害苦了。告诉我吧,雷切尔太太,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你没脑子,容易冲动,孩子,就这话。你从来就不动动脑子——不管什么事,你想到就说,说了就做,从来就不先好生想想。”
“哦,那可是最好的呀,”安妮说,听来她还不服气哩,“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恨不得一下子就说出来。要是停下来想好了,那就把它给糟蹋了。你自己从来就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吗,雷切尔太太?”
“你得学会动脑子,安妮。就这话。你得记住这样的格言:‘想好了再跳。’——特别是跳到客房的床上。”
雷切尔太太对自己这句不大不小的玩笑话好不得意,禁不住笑出声来,但安妮还是忧心忡忡。她离开雷切尔太太家,穿过田地向果园坡而去。戴安娜在厨房门口迎接她。
“你的老姑奶奶约瑟芬对那件事光火了,是不是?”安妮悄悄问。
“可不是,”戴安娜使劲不笑出声来,同时转过身子,胆怯地朝关着门的起居室瞥了一眼,“气得她暴跳如雷,安妮。哦,她骂得可凶啦。她说,她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不懂规矩的孩子,还说做父母的应该为自己教出这样的孩子而感到脸红。她说她不想再待下去了。我才不在乎哩,可我爸爸妈妈在乎。”
“你干吗不跟他们说都是我的不是?”安妮问。
“我会做出这种事吗?”戴安娜轻蔑地说,“我决不会出卖你。安妮·雪莉,不管怎么说,要处罚,我和你一道。”
“得了,我这就亲自跟她说去。”安妮的口气很坚决。
“安妮·雪莉,绝对不行!要不她准生生吃了你!”
“我已经够怕的了,你别再吓我了。”安妮恳求道,“就是进了虎口我也不感到这么害怕,可不去不行,戴安娜。这是我的过错,我就得去坦白。好在我有坦白的经验。”
“那好,她在房间里,”戴安娜说,“要是你想去,就进去吧。我可不敢。我相信不会有好结果的。”
得到了这番鼓励,安妮就到虎口拔牙去了——也就是说,她坚定地到了起居室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接着听到一声严厉的“进来”。
约瑟芬小姐精瘦精瘦,古板而严厉,正坐在炉火旁怒气冲冲地织毛线。她的双眼透过金丝边眼镜射出愤怒的目光。她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子,满以为看到的是戴安娜,可面前立着的是位面色苍白的女孩,大眼睛里充满不顾一切的勇气,但又有胆战心惊、恐惧的复杂神情。
“你是哪个?”约瑟芬·芭里小姐劈头就问。
“我是绿山墙里的安妮。”这位小不速之客,双手以她特有的姿势紧握着,小声说,“我是来向您坦白的。”
“坦白什么?”
“昨天晚上跳到床上压了你,那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提议这么做的。我肯定,戴安娜决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戴安娜是个有淑女风度的女孩子,芭里小姐,所以你必须明白,为这事责怪戴安娜是不公平的。”
“嗬,是吗?我认为戴安娜至少也跳上床了,在一个有教养的家庭里,竟闹出这等事来!”
“我们是闹着玩的。”安妮坚持说,“我觉得既然已经向你道过歉,你应该原谅我们,芭里小姐。好歹你得原谅戴安娜,让她去上音乐课。戴安娜一心想学音乐。芭里小姐,我很清楚,一个人一门心思放在一件事上,可就是得不到,那是什么滋味。要是你非要生气的话,那就生我的气得了。我以前的生活中老受人的气,都习惯了,所以比起戴安娜来,我忍受得了。”
这时候老小姐眼里的怒气已消了许多了,换上了一丝饶有兴趣的目光。不过她还是厉声道:“我认为不应该因为你们是闹着玩儿的就原谅你们。小姑娘家年纪轻轻,不该这样胡闹。你不知道长途奔波之后睡得正熟的时候,突然被两个小女孩跳到身上吓醒,会有什么感觉。”
“我是不知道,但我可以想象。”安妮热切地说,“我肯定,这一准非常厉害地打搅了你。不过我们也被打搅了。你有想象力吗,芭里小姐?要是有的话,那请你设身处地想想吧。我们并不知道床上有人,你把我们吓得半死。我们离开的时候狼狈极了。人家答应过让我们睡在客房里,结果睡不成。我想你是睡惯客房的。可请想象一下,要是你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孤儿,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福分,你会有什么感觉?”
这时候对方的怒气全消了。芭里小姐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引得待在厨房里异常焦急等待结果的戴安娜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我的想象力怕是生了点锈——我可是长久不用了。”她说,“我敢说,你要求取得同情的心情和我一样强烈。这完全取决于你我是怎么看的。你坐下,跟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很抱歉,我不能说了。”安妮说得很坚决,“我倒是想说,因为你看上去像个很有意思的小姐,可能成为我精神上的知音,不过从你的模样来看不太像。我得回家去见玛丽拉·卡思伯特小姐了。玛丽拉·卡思伯特小姐是位善良的人,是她收留了我,给我很好的教育。她已尽心竭力了,可结果令人失望。你不能因为我跳上床吓了你就怪罪她。我走前就想听到你说出:你是不是原谅戴安娜,是不是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在阿丰利待下去?”
“如果你能不时来跟我说说话,我也许会愿意留下来的。”芭里小姐说。
当天晚上,芭里小姐送给戴安娜一只银手镯,又通知家里的大人,把她的东西都从旅行袋里取出来。
“我决定留下来完全是想更好地了解那个叫安妮的女孩子,”她说得很坦率,“我对她很感兴趣,而我的一生中引起我兴趣的人少之又少。”
玛丽拉听了这事的经过后唯一的评论是:“我不是早就说过吗?”她这话是说给马修听的。
芭里小姐不但待了一个月,而且还超期了。这位客人比过去更容易相处了,那都是因为安妮使得她有个好心情。她俩成了牢不可破的朋友。芭里小姐离开时说:“记住,安妮你这个小姑娘,来镇子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我让你睡最不常用的客房里的床。”
“芭里小姐真是我的知音。”安妮向玛丽拉透露道,“单看她那模样,并不认为是这样,可她的确是。马修也是这样,开始时你不觉得,过了一段时间,就看出来了。精神上的知音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少。发现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知音,是件多么令人满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