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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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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田初枝刚刚做完佛事,站在友睦港佛堂的门廊中扣着大衣的扣子,山下乔治亚的妈妈对聚集在那里的人们宣布了珍珠港的消息。“这太可怕了,”她说,“一次轰炸。日本空军把一切都炸毁了。这对我们太可怕了,非常糟糕。这会儿电台里全在说这个事儿。都在谈论珍珠港的事情。”

初枝把衣领拉得更紧了,紧紧地护住喉咙,目光转过去看着她的爸爸妈妈。她的父亲本来正在忙着帮助她母亲穿上外套,这会儿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山下太太说话。“这不可能。”他说。

“是真的,”她说,“找台收音机来。就在今天早晨。他们轰炸了夏威夷。”

他们和山下、市原、佐崎和林田等几家人一起,站在厨房的外间听着放在餐台上的本迪克斯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足足十分钟,他们都一动不动,俯首侧耳地站在那儿听着收音机。最后初枝的父亲开始一边踱步,一边挠着头,然后又缓缓地摸起下巴。“我们最好赶紧回家。”他说。

今田家的五个女孩和她们的爸爸妈妈开车回到家中,又打开收音机听起来。他们整个下午都开着收音机,甚至深夜里也开着。不时地电话铃会响起来,初枝的父亲过去拿起话筒,用日语和小代先生或仁司先生交谈一会儿。几次之后,他也开始打电话出去与其他人讨论。打完电话之后,他会挂起电话,挠挠头,然后回到收音机旁边他的座位上。

小代先生再次打电话来,告诉初枝的父亲,友睦港有一个叫奥托·威利茨的渔民在市山茂的电影院前面架了一副梯子,把遮篷上的灯泡旋了下来。他忙着干这事儿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在下面帮他撑着梯子,并大声咒骂此时并不在场的市山。奥托·威利茨和他的朋友们发现市山不在,便又驾车来到伦德格伦路。他们坐着皮卡车,停在市山家门前,猛揿着喇叭,直到市山来到自家门廊前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威利茨称市山先生是卑鄙的小日本,并且说他应该把遮篷上的每盏灯都砸掉——并质问他难道不知道正在实行灯火管制吗?市山说自己不知道,他很高兴他们来告诉他,也很感谢他们帮他把遮篷的灯泡取下来。他无视了奥托·威利茨的侮辱。

十点钟的时候,小代先生再次打电话来;手持武器的人们已经在友睦港四处设下岗哨,以防备日本人袭击。这些人手持滑膛枪,埋伏在小镇南北两面海滩上的木料后面。圣佩佐的防卫工作已经组织起来;已经有人在曼森旅馆开会了。小壶八点钟开车经过的时候看到至少有四十辆小汽车和皮卡车停在曼森旅馆附近的路上。而且,据说还有三四艘刺网渔船被派到圣佩佐的附近水域巡逻。小代先生在离他家不远处的新月湾峭壁下就看到过一艘,它漂在海上,关闭了引擎,熄灭了航行灯,只能看见一个黑色轮廓。初枝的父亲用日语问小代先生是不是真的有潜艇以及关于俄勒冈和加利福尼亚遭到入侵的传言是否确有其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小代先生回答道,“你必须做好发生一切事情的准备,久雄。”

初枝的父亲从壁橱里取出他的滑膛枪,卸出里面的子弹,将它放在起居室的角落里。他又取出一盒备用子弹,将三个子弹壳放在上衣口袋里。然后他将所有的灯都熄掉,只留一盏。每个窗户都挂上帘子。他守候在收音机旁,每过几分钟就站起来,掀起帘子的一角,观察一下外面草莓地里的情况。然后他便走到走廊上,去听听或者看看天上有没有飞机。他没有看到任何飞机,不过当时天空一片阴霾,就算有也看不见。

他们去睡觉,却无人入眠。早晨,在校车上,初枝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的时候从伊什梅尔·钱伯斯身边经过,她直视着他。伊什梅尔也看着她,朝她点了点头,就那么一下。校车司机罗恩·兰伯森在座位底下塞了一份安纳柯蒂斯的报纸:每到一站他都打开车门,坐在那里趁孩子们默默登车的工夫读上一段报纸。“就是这么回事,”当校车沿着米尔伦路缓缓行驶的时候,他背朝学生大声说道,“日本人不只袭击了珍珠港,他们是四面出击。在整个太平洋都发动了攻势。罗斯福今天就要宣战了,但是现在我们面对这些攻击有什么办法呢?整个舰队都被摧毁了,就这副样子。联邦调查局已经出动了,他们在夏威夷等地抓捕日本间谍。实际上,联邦调查局已经在西雅图对他们采取行动了。把间谍什么的全抓起来。政府已经冻结了日本人的银行账户。最重要的是,整个沿海地区今天晚上都要开始宵禁。海军估计会有空袭。不是吓唬你们这些孩子,但是千真万确——目标就是玛瑙海岬的电台。海军的电台?你们的收音机今天晚上七点到明天早上将收不到信号,这样日本人也收不到任何信号。每个人都要用黑布把窗户遮起来,待在屋里,保持安静。”

到了学校,一整天,除了听收音机之外无事可做。死了两千人。播音员的声音平缓而严肃,显然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学生们都坐在那里,书本都没打开一下,听一名海军详细描述如何排除燃烧弹,听关于日本人的进一步攻击的报告,听罗斯福对国会的演讲,听总检察长比德尔宣称已经开始在华盛顿、俄勒冈和加利福尼亚抓捕日本间谍。斯帕林先生变得焦躁不安,开始以悲愤的语调说起他大战时期在法国度过的那十一个月,他说他希望班里的男孩们能够肩负起战斗的严肃使命,并且将此视为自己的荣耀,给日本人以迎头痛击,让他们付出代价。“战争是不幸的,”他说,“但是日本人已经挑起了战事。他们在星期天的早晨轰炸了夏威夷。星期天的早晨。岂有此理。”他摇着头,把收音机的音调大,双臂紧抱在胸前,神情抑郁地倚在黑板上。

那天下午三点钟,伊什梅尔的父亲印好并开始分发其报纸有史以来第一份战时号外。号外只有一个版面,上面的大字标题写着:小岛进入戒备状态!

日本和美国进入敌对状态几个小时之后,圣佩佐岛已经于昨日深夜进入——至少暂时进入戒备状态,防备空袭或者其他严重的紧急情况。

地方防卫司令理查德·a布莱克金顿立刻召集了地方防卫委员会会议,会议昨天下午在曼森旅馆召开,防卫委员会的所有军官都参与了会议。一个空袭灯火管制信号系统已经建立,详见文末。它将依靠教堂钟声、工厂汽笛,以及汽车喇叭来实现。

防卫军官们表示“一切都可能发生”,他们警告岛民在听到警报之后赶紧关掉电灯。拦截机监视员将二十四小时在岗。同时岛上的日本人社群成员都宣誓对美国效忠。

美国海军的玛瑙海岬电台、克劳海军铁路和造船公司都已经增兵三倍。太平洋电话电报公司和普吉湾电力与照明公司也都表示将采取措施保护公司的设施。

冬天存放在安纳柯蒂斯的夏天消防设备也被安排运送过来,今天抵达圣佩佐岛。

海军少尉rb克劳森,代表玛瑙海岬电台的指挥官ln钱宁在防卫会议上做了发言。陆军和海军情报部门,他说,对当前情势已经掌握了充分情报,并且正在地方上采取适当措施来防止破坏者和间谍活动。“电台在收到珍珠港遭袭的消息后立刻进入了战争警报状态,”克劳森少尉说,“无论如何,岛上的居民必须尽每个人的责任为海军和陆军提供帮助,以保卫他们的家园和事业不受破坏和不被炸毁。”

下列军官也参加了昨天的防卫会议:比尔英格拉姆,通讯官,厄内斯特·廷戈斯塔德,运输官,托马斯麦金宾夫人,医疗支持,克莱伦斯·鸟克斯迪齐夫人,后勤与食品,吉姆·米尔伦,警力协助,伊纳·皮特森,道路与工程,拉里·菲利普斯,消防协助,亚瑟·钱伯斯,新闻官。

以下几位也参加了会议:ow霍奇金斯少校,独立地方防卫委员会主席,巴特约翰森,霍奇金斯的助手,s奥斯汀·康奈圣佩佐岛拦截机指挥所司令员。

在报纸的底端,以十六号的粗体字印着圣佩佐岛防卫委员会的通告:

听到拖长的教堂钟声、拖长的汽笛声和从克劳海军铁路和造船公司传来的拖长的哨子声,请立即熄掉所有电灯。包括熄灭所有的长明夜灯,比如商店招牌灯。在听到所有警报解除的信号之前不要开灯,警报解除信号和空袭警报信号鸣响方式一样。

报纸上还登着一条理查德·布莱克金顿发布的声明,说教堂钟和汽笛只有遇到空袭时才准鸣响。负责医疗服务的托马斯·麦金宾太太要求,岛上所有拥有可充当救护车辆的旅行车的居民,都到友睦港172-r联系她;她同时还征募急救护士和接受过急救训练的人员。最后,圣佩佐岛的治安官杰拉德伦德奎斯特要求岛上居民如果遇见可疑活动和有人搞破坏的迹象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向他报告。

亚瑟的战时号外包括一篇题为“日本社群领袖宣誓效忠美国”的文章。在文章中,长石正人、上田正男和宫本全一三人——他们都是草莓种植者——声明,他们以及岛上所有的日本居民都时刻准备着捍卫美国的旗帜。他们分别代表日本人商会、美籍日本人联合会和日本社区中心。《评论报》说,他们的誓言“及时而且毫不含糊”。上田还承诺:“如果有任何破坏分子或间谍活动的迹象,我们将会第一个向当局报告。”亚瑟还在编辑专栏“实话实说”中写了一篇评论。那是他凌晨两点在打字机旁点着蜡烛熬夜写出来的。

如果有一个社区面临着一种紧急局面,而这局面的起因完全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那就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周一早晨的圣佩佐。

事态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这的确是适宜“实话实说”的时刻。

在圣佩佐岛上有一百五十个家庭的八百个人,他们在血缘上与日本相联系。这个国家昨天犯下了人神共愤的罪行。这个国家挑起战端,与我们为敌,受到我们迅速而坚决的还击。美国人将联合起来,勇敢地面对太平洋上的威胁。待到尘埃落定之时,胜利必将属于美国。

同时,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是牢记这一切,并且表达我们最强烈的愤慨。然而,本报必须强调的是,这些情绪不应该是盲目的、泛滥的,我们不应该将这种仇恨投射到所有和日本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这些人当中有的恰好是美国公民,对这个国家满怀忠诚,或者与他们所出生的国家已经没有任何联系,而暴民式的疯狂仇恨会轻易地将他们一道牵连进来。

因此,本报指出,圣佩佐岛上的日本人后裔并不是珍珠港悲剧的元凶。这一点不应该混淆。他们已经宣誓为美国效忠,数十年来一直是圣佩佐的良好公民。这些人如今是我们的邻居。他们当中有六个家庭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参加了美国军队。总而言之,他们,和圣佩佐岛上那些德国人或意大利人后裔一样,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一点,它将引导我们正确地对待我们每一个邻居。

所以,在这件紧急事件上,本报将以尽可能冷静的方式对待所有圣佩佐岛的居民一不管他们的祖先是谁。在这个充满考验的时刻,让我这样去做吧,唯有如此,当一切都过去的时候,我们圣佩佐岛上的居民才能问心无愧地正视彼此。让我们记住,在极其紧张的战争时刻,有些东西如此容易被忘记:偏见和仇恨从来都不会是正义的,也从来不会被一个合理的社会所接受。

伊什梅尔坐在香杉树洞中读着他父亲的文章;初枝穿着外套,戴着围巾一头钻了进来,坐在他旁边的干苔上。“我父亲一夜没睡,”伊什梅尔说,“忙着弄他的报纸。”

“我爸爸存在银行的钱取不出来了,”初枝回应道,“我们只有几美元现金,其余的都被冻结了。我的爸爸妈妈不是公民身份。”

“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不知道。”

“我在采摘季攒了二十美元,”伊什梅尔说,“你全部拿去——都给你。我明天早上带到学校来。”

“不,”初枝说,“不要带来。我爸爸很快就会想到办法的。我绝对不能拿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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