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看到这些新的起色,侯爵很高兴。他开始考虑去塞维利亚旅行的事,好通过旅行使西埃尔瓦·玛丽亚从无声的痛苦中振作起来,结束她关于世事的教育。当卡里达德·德尔·科夫雷把从午睡中唤醒告诉他一个无情的消息时,旅行的日期和路线都考虑好了:“先生,我可怜的小姐正在变成一条狗。”
阿夫雷农西奥被紧急地叫来,他破除了民间流传的、关于狂犬病人最后会变得和咬过他的狗一样的迷信。他检查了一下,发现小女孩有点发烧;虽然发烧本身也是一种病,并非是其他疾病的一种征兆,但他没有忽视。他提醒痛苦的先生说,他女儿还无法排除任何一种疾病,因为被狗咬伤后,不管它带不带狂犬病毒,都不会对其他病有什么预防作用。就像往常那样、唯一的办法是等待。侯爵问他说:
“这是你能对我说的最后的办法吗?”
“科学没有教给我更多的办法。”医生以同样生硬的口吻回答他说,“不过,倘若你不相信我,你还有另外一个办法:相信上帝。”侯爵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原以为你是个不信教的人。”他说。医生几乎没有回头看他:“我还能有别的什么希求呢,先生。”
侯爵不相信上帝,只相信一切给他某种希望的人。在城市里,还有另外三个大学毕业的医生、六个药剂师、十一个为病人放血的理发师、不计其数的庸医和从事巫术行业和拉丁文教师尽管宗教裁判所在近五十年间已判处一千三百人不同的徒刑,将六人投入火中烧死。一位年轻的萨拉曼卡医生把西埃尔瓦·玛丽亚的愈合的伤口割开,敷上一贴糊剂,好把长期积存的脓吸出来。另一位医生为此目的在她的背上放了几只医蛭。一位放血的医生用她自己的尿给她洗了伤疤,另一位医生则让她喝她自己的尿。,两个星期后,她每天忍受两次青草浴和两次软化剂灌肠,用天然锑药水和其他致命的迷魂汤把她推到了濒死的边缘。
烧退了,但是谁也不敢宣布狂犬病毒已经解除。西埃尔瓦·玛丽亚觉得自己要死了。一开始,她十分自爱地忍受着,但是忍受了两个星期也毫无结果,她的脚踝上有了一块火烧的溃疡,皮肤被芥子泥和起泡剂烫伤,胃受到损伤。什么她都经受了:头晕眼花、痉挛、抽搐、昏迷、腹泻、疼得或气得在地上打滚、嚎叫。连最有胆量的庸医们也把她交给了命运去安排,因为他们相信她疯了,或被魔鬼控制了。当莎贡塔带着圣乌贝尔托的秘诀来到侯爵家时,侯爵已经绝望了。
这是最后一招。莎贡塔脱去她的披风,在身上涂印率安人的油脂,以便使自己的肉体同西埃尔瓦·玛丽亚的赤裸的肉体磨擦。后者虽然非常虚弱,还是手脚并用极力反抗。莎贡塔斯社强迫她服从。贝尔纳达在房间里听到了疯狂的喊叫声,赶忙跑来看看出院什么事。她看到西埃尔瓦·玛丽亚在地上踢蹬,东贡塔身上披着波浪般的铜色长发骑在玛丽亚身上,一面怒吼似的诵着圣乌贝尔托的经文。贝尔纳达用吊床的挂绳抽她们俩。她们先是在地上惊慌地蜷缩在一起,后来又被贝尔纳达追打得各个角落乱窜,直到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教区主教堂托里维奥·德·卡塞雷斯·伊比尔图德斯对西埃尔瓦·玛丽亚的精神失常和和胡言乱语引起的满城风雨感到不安,便给侯爵捎去一个口信,其目换、日期或时刻都不清楚,结果被看作一个万分紧急的信号。侯爵克制着惶惶不安的心情,当天未事先通报就去了。
主教走马上任时,侯爵已退出公众活动,所以二人未曾晤谈过。此外,由于健康状况欠佳,主教命中注定有一个硕大的身躯,使得他不能独立生活;此外他还忍受着恶性哮喘病的折磨,使他的信仰受到了考验。他不在众多的公众活动中露面,尽管他的缺席令人难以理解。而在他出席的不多的社会活动中,他也远远地躲在一边,这渐渐使他变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人。
侯爵见过他几次,但也总是离得很远并且在公共场合。不过,他所保留的关于主教职工的记忆是一次共同主持的弥撒,主教由政府的达官贵人用担架抬着,怀着热情主持了那次弥撒。由于身躯高大和他那身华丽的法衣,一看这觉得他像一位巨人般的老人。不过,他那张五官端正、有一双少见的绿眼睛、未留胡子的面孔却保持着一种不受年龄影响的始终不变的美。他坐在担架上,俨然笼罩着教皇那种光环,凡是了解他的人都会感觉到他那智慧的光芒和强烈的权力欲。
他住的楼房是城里最古老的,共两层,相当宽敞,只是太破了。主教连半层楼也没占用。楼房挨着大教堂,和教堂共用一条拱顶已发黑的回廊。楼房有一个院子,院子里荒凉的灌木丛中有一个毁坏了的雨水池。连用方石块砌的威严的楼房正面和整体木门也现出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败模样。
侯爵在大门口受到一名印第安人执事的迎接。他把一些小东西施舍给在门廊里爬来爬去的乞丐们,走进了凉爽的、半明不暗的楼房。这时,从大教堂传来钟声,下午四点轰鸣的钟声在他的腹腔里回荡。中心通道异常黑暗,他甚至看不见带路的执事,每一步都得注意别撞在摆得不稳的雕像和横在路上的瓦砾堆。在通道的尽头,有一间小接待室,里头被天窗透下来的光线照得挺亮,执事走到那儿停下,让侯爵坐在那里等着,他走进旁边的一道门。侯爵站着察看正面墙上的一幅巨大的油画像:上面是一位身穿国王的旗手的华丽制服的年轻军人。直到看到像柜上的铜牌儿后才明白,那原来是主教年轻时代的画像。
执事拉开门请侯爵进去。他毫不费力地再次看见了比画像上老四十岁的主教。他比人们说的要高大得多、威武得多,只是仍然忍受着哮喘的困扰,热得透不过气来。他脸上流着汗水,坐在菲律宾摇椅上缓缓地摇着,用芭蕉扇轻轻地扇着,为了更好地呼吸而向前探着身子。他穿着一双农民穿的那种系带凉鞋,一件粗麻布无袖衬衫。由于过多地使用肥皂,衬衫上有多处搓破的地方。简朴度日的老实态度一眼就能看出来。然而,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双眼睛的纯洁目光,这只能认为他的心灵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一看见侯爵出现在门口,他就停止了摇晃,用扇子亲切的招呼他。“请进,伊格纳西奥。”他说,“这也是你的家嘛。”
侯爵在长裤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水,进了门,走到由黄色钟状花和吊着的欧洲蕨形成的“华盖”下面的一声露天平台上,从那里可以望见所有教堂的钟楼、高大的房舍的红房顶、由于天热而昏昏欲睡的鸽群、明亮的天空下清晰可见的军事设施和冒着火焰似的大海。主教真诚地伸出他那老战士的手,侯爵吻了一下戒环。
由于哮喘,主教的呼吸十分困难。他的话常常被不适时的叹息和猛烈而短暂的咳嗽打断。但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口才。很快彼此便聊起了日常琐事。侯爵坐在他对面,他那番令人欣慰的、海阔天空、内容丰富的开场白令侯爵感激。但是他们的交谈被五点钟的钟声打断。,那不仅仅是一种声音,而且是一种强烈的震动,震得下午的光线直颤抖,受惊的鸽子满天飞。
“真可怕,”主教说,“每个小时它都像地震一样在我的五脏六腑里回荡。”他的话使侯爵感受到惊讶,因为四点的钟声响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主教认为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巧合。“思想不属于任何人。”他说。他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串边疆不断的圆,又说:“思想像天使一样在附近飞舞。”
一个当佣人的修女提来一只盛大着泡有水果丁的浓葡萄酒的双耳凉水瓶和一个盛大着冒热气的、使空中充满了药味的热水盆。主教闭着眼睛吸着那种热气。当他陶醉地吸完气抬起头来,他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开始使用他的绝对权力。
“我们叫你到这儿来,”他对侯爵说,“是因为我们知道你需要上帝帮助,你却假装若无其事。”他的声音没有了风琴般的音调,眼睛恢复了尘世的光辉。侯爵将半杯酒一饮而尽,顺着他的话茬儿说:
“阁下应该知道,我正忍受着一个人能够忍受的最大的不幸。”他垂头丧气地说,“我不再相信他了。”
“我们知道,孩子。”主教毫不惊讶地说,“我们怎么能不知道呢!”
他说这句话时流露出某种快乐心情,因为他二十岁作为国王的少尉在摩洛哥服役时,在战争的枪炮声中,也曾失去了信仰。“是突然觉得上帝不存在了。”他说。他恐惧地过着一种祈祝寿和悔罪的生活。
“直到上帝同情我,给我指出了信仰之路。”他说,“所以,最要紧的不是你不相信上帝,而是上帝仍然相信你。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在你拼命奋斗之时,是他指引我们给你这种安慰。”
“我本想不声不响地忍受我的不幸。”侯爵说。
“可是结果很不好。”主教说,“这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你的不幸的女儿全身抽搐,不顾廉耻地在地上打滚儿,狂吠似的说着偶像崇拜者们的黑话。这不是中邪的明显征兆吗?”侯爵惊恐不已。“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在魔鬼的无数狡诈伎俩中,采用可憎的疾病的形式钻进一个无鼙的人的肉体,是司空见惯的。”他说,“他一旦钻进人的肉体,人类的力量是难以把他赶出来的。”
侯爵介绍了女儿被狗咬伤后医生的治疗情况,但是主教总能找到有利于自己的理由。他的了无疑他十分清楚的问题:
“你知道阿夫雷农西奥是什么人吗?”
“他是第一个为我女儿看病的医生。”侯爵说。“我一直想听你亲口说。”主教说。
他拿起手边的一只小铃铛摇了摇,一个大约三十多岁、衣着讲究的教士像从瓶子里放出的精灵似的立刻出现了。他穿着一件家制的防暑教士服和一双跟主教穿着一样的系带凉鞋。他神情紧张,面色苍白,眼睛滴溜溜转达,头发漆黑,一缕白发飘在额前。他呼吸短促,双手发烫,并不像个幸福的人。“你了解阿夫雷农西奥吗?”主教问他。神甫无需思索:
“阿夫雷农西奥·德·萨·佩雷伊拉·卡奥。”他说,仿佛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读这个名字,接着转向侯爵:“侯爵先生,你注意到最后一个姓在葡萄牙语里是狗的意思吗?”
德劳拉接下去说,铁的事实是,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字,谁也不知道。根据宗教裁判所的调查,他是一个被逐出半岛的葡萄牙犹太人,在此地受到一位知恩必报的总督的庇护,他曾用图尔瓦科净化水给总督治好了疝气。他谈到他的神奇药方,谈到他预测死亡的狂言,他可能有过的鸡奸,他的淫秽的读物和他的不信上帝的生活。但是加在他头上的唯一具体的罪名是使一个客西马尼园的修补裁缝起死回生。人们找到了证据,说明阿夫雷农西奥命令裁缝起来时,裁缝已经被装殓入棺。幸而,复活者本人面对宗教裁判法庭断言,他一分钟也不普丧失过知觉。“他是把他从火刑中救出来的。”德劳接说。最后,他还提起那匹死在圣拉撒路山上、埋在圣洁的土地里的马的事件。“他像爱一个人一样爱它。”侯爵同情地说。
“这是对我人瓣宗教信仰的羞辱,侯爵先生。”德劳拉说,“活一百岁的马跟上帝不相干。”侯爵感到惊讶,私下里开的开玩笑竟然进入了宗教裁判所的档案。他怯生生地想为医生进行辩护:“阿夫雷农西奥是个出言不逊的人。但是我的确相信,出言不逊和异端还是有距离的。”如果不是主教把谈话拉回原来的方向,争论很可能会变得激烈且没完没了的。
“不管医生们怎么说,”主教说,“人类的狂犬病总是磨擦的众多花招之一。”侯爵不明白他的意思。主教向他做了骇人的解释,就像判处永恒的火刑的前奏。“幸运的是,”主教说,“尽管你女儿的肉体已无可挽回,但是上帝不定期是赐给了我们拯救她的灵魂的办法。”
傍晚的闷热遍布世界。侯爵在紫红色的天空看到了第颗明星,不由得想起他的女儿:地独自呆在肮脏的房子里,拖着那只被江湖骗子治坏的脚挪动。他用天生谦卑的口吻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教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他准许侯爵做每件事情都可以用他的名义,特别是在圣克拉拉修道院里;应该尽快把他的女儿送进修道院。
“把她交给我们吧。”主教最后说,“剩下的事上帝会做的。”
侯爵告辞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比来这儿时更加难受。他从马车的窗口望着凄凉的街道,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水坑里洗澡,垃圾被兀鹰弄得到处都是。转过街角后,他看见了总是原地不动的大海。他突然感到心展望意乱。
他随着奉告祈祷的钟声回到笼罩着阴影的家中。自从堂娜奥拉利亚死后,他第一次大声诵念奉告祈祷词:“主的天使传报马利亚。”古诗琴的弦像在水塘深处一样在黑暗中振荡。侯爵顺着音乐声向女儿的卧室走去。她坐在弹琴用的椅子上,穿着白长衫,散乱的长发拖到地上,正在弹奏跟他学的一首初级练习曲。他不能相信,她会是中午留在家中的、被无情的庸医们折磨得萎靡不振的女儿,除非出现了奇迹。这是他转瞬即逝的幻想。西埃尔瓦·玛丽亚知道他回来了,便停止弹琴,心里又难过起来。整个晚上他都陪着女儿。他像不称职的父亲那样笨手笨脚地帮助她做睡前的准备工作。他把睡衣给女儿穿反了,她不得不脱下来重新穿上。他第一次看见她光着身子,看到她的肋骨突露出来,她的乳头小得像只纽扣,汗毛那么细小,他很难过。发炎的脚踝周围红红的。他帮助她睡下时,女儿仍然几乎听不清地呻吟着,独自忍受着痛苦。他惊慌地相信,他正在促使她死去。
自从丧失了守教信仰后,他第一次感到祈祷的迫切性。他到了祈祷室,竭尽全力恢复对他抛弃的上帝的信仰,但是无济于事:他对上帝的怀疑比信仰还顽固,因为他的支柱是感觉。在凉丝丝的清晨,他听见了咳嗽了几下,便去她的卧室看她。走过贝尔纳达的房间时,发现她的房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急于把他的疑虑告诉她。她正叭在地上睡觉,发出雷鸣般的鼾声。侯爵手里抓着门把探头往里瞧,没有叫醒她。他自言自语地说:“你是为了她活着。”但他马上纠正说:“全是为了她,我们俩的臭狗屎般的生命换她的生命,妈的!”
女儿在沉睡。侯爵见她一动不动,那么枯瘦,不禁心想:你是宁愿她死去,还是让她遭受着狂犬病的折磨呢?他给她掖了掖蚊帐,免得蝙蝠来吸她的血;又给她盖了盖被子,免得她继续咳嗽。然后坐在床边守着她,心里不禁涌起对女儿的疼爱,他过去没有这么爱过她,这是一种全新愉快人体验。于是他女儿的生命做出决定,既没有求教上帝,也没求教任何人。早晨四点钟,西埃尔瓦·玛丽亚睁开眼,看见他坐在床前。
“我们该走了。”侯爵说。
女儿爬起来,什么也没有问。侯爵给她穿上该穿的衣服。他在箱子里找一双长毛绒套鞋,免得靴子后跟磨伤她的脚踝,结果无意中发现一件他母亲小时候穿过的礼服。由于岁山久远,衣服显得很旧,洗不出来了。不过,看向出来,它没有穿过第二次。几乎过了一个世纪后,现在他给戴着圣澍的项链、披着洗礼时用的披肩的西埃尔瓦·玛丽亚穿在身上。她穿着有点紧,在一定程度上说它显得更古老了。然后又给她戴上一顶帽子,也是在箱子里找到的,帽子的彩带和衣服丝毫不相配,她戴着大小挺合适。最后,他为女儿准备了一只小手提箱,里头装着一件睡衣,一把梳子,梳齿细密得连虮子都能刮出来,还装上了孩子的奶奶用过的一本用金丝装订、珍珠母封面的小日课经。
正值复活节前的星期日。侯爵带着西埃尔瓦·玛丽亚去望五点钟的弥撒。不知为什么,她很高兴地接受了祈福的棕榈枝。出来时他们在车上看见天亮了。侯爵坐在正座上,把小手提箱放在膝头上;女儿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漠然地望着街道从车窗外掠过,这是十二岁的她最后看到的街景。看样子,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天色这么早让她穿着疯女胡安娜那样的衣服、戴着钟形帽,带她去哪里。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侯爵问女儿:“你知道上帝是谁吗?”女儿摇了摇头。
天边传来雷声,闪着电光,天空阴去密布,大海波浪汹涌。转过街角就望见了圣克拉拉修道院的孤立的白房子。它建在沙滩上的一处到处是垃圾的地方,共三层楼,都安着百叶窗。侯爵用手指指给她看。“那就是修道院。”他说。然后他指着左边说。“什么时间你都能从窗口望见大海。”女儿没有理他,他便对她做了关于她的命运的从没有做的唯一解释:
“你要到那里去和圣克拉拉的小姐妹们冷静地待几天。”
由于是复活节前的星期日,转门前的乞丐比平日多。一些和乞丐们争剩饭的麻疯病人也伸着手向侯爵跑来。他给了他们一些小钱儿,每人一个,直到把小钱分光。修道院的女看门人看到他穿着黑塔夫绸衣服,看到女孩穿着女王式的盛装,便敞开门迎接他们。侯爵对她解释说,他是按照主教的指示把西埃尔瓦·玛丽亚送来的。看门人根据他说话的表情相信了他的话,她看了看孩子的面色,给她摘掉了帽子。
“院里不准戴帽子。”她说。
她把帽子扣下了。侯爵也想把小手提箱交给她,她没有接受。“她会么也不会缺。”
扎得不结实的辫子散开来,几乎拖到了地上。看门人不相信那是真头发。侯爵想把头发给她挽起来,女儿把他推开,她要自己挽,她的动作那么熟练,看门人十分惊讶。
“应该把头发剪一剪。”
“这是对圣母许的愿,到结婚之日才能剪。”侯爵说。
看门人被说服了。她不给侯爵道别的时间,抓起孩子的手进了转门。由于走路脚疼,孩子把左脚上的套鞋脱了。侯爵望着女儿提着那只鞋,一瘸一拐地走远了。他徒劳地希望在某个罕见慈悲时刻,她能回头看一看他。他关于女儿的最后一个记忆是,她拖着受伤的脚穿插过花园的柱廊,消失在被活埋的女人住的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