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四十(1/2)
薛桂生自做团长开始,就有一个梦想:一定要在自己手中,给省秦培养出一批新生力量来。他跑断腿,磨破嘴,总算招下了一批学员。经过几年培训,是到了该用一个好戏,把新人推出来的时候了。
忆秦娥这一代,算是把省秦撑得红破了天。可她毕竟已年过半百。这个团要生存下去,就得有后续力量。
剧团这行业,是红一阵的黑一阵,热一阵的冷一阵。由于文化生活方式的丰富多元,传统行当,总体是显得越来越不景气了。社会本来就对搞吹拉弹唱的抱有偏见,加之成业又苦又难,尤其是能干到“主演”“主奏”份上的,几乎是凤毛麟角。有时成百人的一班学员,最后能叫“成器”者,也就那么三两个人。甚或有整批“报废”者。景象的确十分残酷。即使挣扎上去,也是声名大于实际受益。且大多数配演、乐人、舞台装置部门,待遇都极低。好多剧种已招不下人了。
都知道薛桂生上任表态时,翘着兰花指,说了三个他特别熬煎的字:
钱。戏。人。
钱不用多解释,看门老汉都知道剧团缺钱。戏就是好戏。一锤子能砸出鼻血的戏。真正叫好叫座,还能长久演下去的好戏。人,自是人才了。尤其是后备人才。在薛桂生看来,剧团培养一两个“顶门”人才,是比皇上培养“太子”都难的事。
兰花指,刚好是三个指头翘着的。所以薛桂生走到哪里哭穷、喊冤,就都知道省秦是有“三个指头”的“难肠”的。翘得最高的是小拇指。而那个小拇指,恰恰就是后备人才问题。为了不让这个饱经风霜的名团“烧火断顿”,他有意让逐年退休空出来的编制,不再进人。预留出“金饭碗”,好让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就业吸引力,把新学员牢牢吸引住。事实证明,剧团自己招学生,跟班培养戏曲人才的方式,虽说传统、老旧了点,但却最是行之有效的。它可以很好地保持住一个大团的艺术风格。并让行业的师承关系,得到更具根性的生长发挥。
转眼到了第五年。他招的学员,该是到推出毕业大戏的时候了。他的兰花指,就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密集、慌乱、无序了。未来的省秦主角,能不能从这成百个孩子里浮出水面呢?如果花了五年工夫,浪费银子无数,最终悉数报废,那他只有找刀,把自己的兰花指剁了算了。免得留下笑柄,让省秦人几十年后,还拿他的“三个指头”,翘来翘去地说事。这一伙鬼,模仿人的特点,那可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角色。好在他跟所有人,几乎都看见了希望。
这个希望就是宋雨。
忆秦娥给宋雨排出的第一个折子戏,就是《打焦赞》。同时还排了一个唱功戏《鬼怨》。《打焦赞》是她当初在宁州的破蒙戏,长度仅半小时,可忆秦娥整整给宋雨排了一年半。《鬼怨》只二十几分钟,光唱腔,她就教了一年多。戏又排了一年多。连宋雨都有些烦了,可忆秦娥还说动作感情都不到位。她说:“妈妈当初之所以能出道,就是因为没人急着要我出道,所以才暗暗在灶门洞前苦练了好几年。那种苦练,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人看到,就是一种每天都必须打发掉的日子而已。唱戏,看的就是那点无人能及的窍道,无论唱念做打,都是这样。尤其是技巧,绝活,没有到万无一失的程度,绝对不能朝出拿。只有练到手随心动,物随意转,才可能在舞台上,展露出那么一丁点角儿的光彩。练到家了,演出就是一种享受。练不到位,演出就是一种遭罪,甚至丢人现眼呢。”直到有一天,忆秦娥觉得是可以与乐队两结合了,宋雨的一文一武两个折子戏,才慢慢被人完整看见。但几乎是一下就把所有看过的人都震住了。训练班的头儿,很快就汇报给了薛桂生,要他赶快去瞧瞧。薛桂生把戏一看,那个激动啊,兰花指发抖得是用另一只手压都压不住,他直在心里说:“成了,成了,这帮娃可能成了!只要成一个,那也就是成了。”
也就从这时开始,有人就开始把宋雨叫“小忆秦娥”了。
秦八娃是薛桂生提着礼物专程去北山接来的。
秦八娃最近很忙。他忙前忙后,忙了好多年才忙下来的“秦家村古镇”维修,终于动工了。虽然没人让他负责工程,但他得盯着点。他还害怕这伙急功近利之徒,把好事给搞砸了。他老婆也死活不让他出门,说八娃一走,她整夜都睡不着。她就是要听着八娃老抽不上来气的鼾声,看着看着憋死了,可猛的一下,又给抽上来了的感觉,才能消停安歇的。她还说:
“你们老日弄他写戏,挣几个钱,还不够他抽烟、喝酒、吃药的。那是写戏?那是熬人油、点人蜡呢。你们知道不,八娃弄一个戏,挣得两只眼睛跟鳖眼一样,见了我都发瓷呢。是一成半年都缓不过劲来。连打豆腐,他说的都是戏里的事。这个老色鬼,还就爱写个旦角戏。整天哼哼唧唧的,好像他还成里面让人家爱得要死要活的相公了。你知道不,为给你们弄戏,好几回把豆腐石膏点老了,让人家老主顾都骂咱是卖砖头的呢。倒是写的啥子破戏哟,穷得还不如帮我打豆腐来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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