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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二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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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一看,一个老师还正在说梦话:“我要昧你那几个钱,我都是地上爬的。”另一个在打鼾,气息仍是不顺畅,给人一种处在危崖上的感觉。

早上吃了早饭,中南海里又来了联系人,说要看看吹火。是担心引起火患。忆秦娥就给示范吹了几口。还给看了松香与锯末的配料。封导一再介绍说,秦腔吹火,已有上百年历史了,也许更早些,但从没听说引起过火灾的。来人瞪了他一眼说:“科学依据是什么?你能保证不引起火灾?你的保证管什么用?失了火,是拿你的人头是问,还是拿我的?”封导就再不敢说话了。单团长倒是又接了一句:“不行了备几个灭火器。我们过去演出也备过。”“这个还需要你安排吗?你们就说,还有没有替代吹火的办法?动作做到就行了,非要冒出明火来干什么?”封导急得又插话说:“看《游西湖》,主要就看的这点绝活哩。”“那你们再想想办法吧。我们也想想。这个我们拿走了。”来人说着,就把一包松香粉搅锯末拿走了。人走后,封导、单团和忆秦娥还商量了一下,觉得吹火绝对无法替代,除非不演这折戏了。

到下午三点的时候,通知在旅馆房里开始化妆。忆秦娥就化起妆来。

两个老师不进“海里”,一早起来,就又出去采买去了。不过再没结伴而行,而是牛头不对马面的,单独提着大人造革包,气呼呼地出去了。房里倒是安静。

忆秦娥一边化妆,一边又在脑子里过起戏来。刘红兵还几次进来,问需要啥不,她也懒得理。刘红兵就给她保温杯里加些水,再开窗户换换气,然后吹着口哨出去了。忆秦娥想,刘红兵再能,中南海他总是进不去了吧。除了演员和乐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外,其余只让进去一个带队的。连单团都让了封导,说他进去,跛来跛去地不雅观不说,让封导进去,还能根据舞台状况,随时处理演出中的事情呢。

五点半的时候,“海里”来车接人了。

来的是一辆绿皮军车,窗户都遮挡得严丝合缝的。大家一上车,就给每人发了一个特殊演出证,要求必须戴在胸前醒目的地方。拿上车的东西,都一一做了检查。有些奇形怪状的乐器盒子,都拿一个嗞儿嗞儿叫唤的玩意儿做了检测。连忆秦娥手中拿的演出行头,也被打开看了又看。有人想把窗帘扒拉开,被来接的人拿指头严厉一指,意思是不许动,就再没人敢掀帘子朝外看了。也不知走了多远,弯来拐去半天,忆秦娥都觉得晕乎了,车才停下,说到了。在大家下车的时候,来接的人又做了特别强调,要求大家下车后,直接到后台休息。他交代说:剧场四周都拉了警戒线,不许任何人到后台以外的地方走动。还说后台门口有哨兵,任何人在离哨兵三米远的地方,都必须自动止步。他还交代了其他一些事项。忆秦娥头晕,也没记住,就下车朝里走了。车是横停在后台门口的。出了车门,只几步路,就进后台了。有些人,还大胆朝四周逛荡了几眼,说到处都是哨兵。忆秦娥当时头昏,连一眼都没朝旁边瞅,就进去了。所以后来有人问她,中南海是什么样子,她就瓜笑着,拿手背捂嘴,答不上来。她还真是一眼都没看见剧场以外的地方。

进到后台,见另外两个剧团也都来了。他们的两折戏在前边。秦腔是压轴的。

忆秦娥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面朝墙坐着。她演出前特别喜欢找这样一个地方,入静,呆坐,发瓷。一是可以避免跟人说话;二是可以在脑子里过戏。这时也会喝点水,但已不能大口喝。只是用水润一润,让嗓子不干就行。喝多了,怕演出时内急。可就在她刚坐下一会儿,就听有人喊:

“兵哥来了!”

“兵哥你咋进来的?”

忆秦娥扭头一看,果然是刘红兵。并且身边还陪着一个有头有脸的人。

只见刘红兵挨个跟大家握着手,好像是长时间没见过一样的亲切。有那坐得远的,还故意把手伸得老长地喊:“哥,哥,把兄弟也接见一下。”刘红兵接见完自己人,又把山西、河南团坐得近的,也都依次“亲切接见”了一番。搞得人家全都站起来,还以为是来了啥子大人物。看得忆秦娥笑也不是,恼也不是的。见他走到自己跟前,也神神狂狂地伸出手来,要接见她呢。她端直把半杯水泼在了他手上,扭身上厕所去了。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闹。紧接着,就遭到了后台管理人员的批评。事后,忆秦娥才听刘红兵吹,原来中南海里一个啥子部门里,有北山地区的一个人呢。那人年前回去,还在办事处住过,是给他留过一张名片的。他试着一打电话,人家记起是刘副专员的公子,就端直开车来接了。别人不能随便出入后台,他却能出出进进、台上台下地上蹿下跳。因而,底下好多消息都是他传上来的:入场没入场;检票不检票;观众有多少;领导都是谁;尤其是来的领导,他一说,有人还直啧嘴,好像是一个比一个重要。

可惜忆秦娥一个都不知道,她就瓜瓜地在那里焖戏。在她看来,给谁演都一样。别乱词,别错唱,别让“卧鱼”散架,别把火吹成一股青烟了就成。她演出最害怕的,不是来了哪个大观众,而是害怕团上业务科那些人。他们动不动就给人记演出事故。一记事故,就扣演出费。有一晚上,她把词说错了一句,就把她一晚上两块钱演出费全扣了。那些人心狠,才不管你主演累死累活呢。他们就是要通过罚款,保证什么“演出零差错率”。让她高兴的是,今晚他们一个都没来成,全“撒掉了”,应该叫“杀掉了”。能弄掉的,自然也就是“省秦闲人”了。一想到这里,她在墙角还偷着扑哧笑了一下。

终于开演了。

先是河南豫剧《百岁挂帅》。再是山西晋剧《杀狗劝妻》。前边的戏,把场子演得很热。豫剧唱得劲道,晋剧剧情喜兴。忆秦娥还有点紧张呢。尤其是到了侧台,发现摆满了灭火器,还站了不少操作灭火器的人,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她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就是那个火灾的可能制造者,这还真让她鸡皮疙瘩都猛抽了一下呢。可一登台,也就啥都不知晓了。

开始,她还有点跑毛,是底下观众有点嘈杂。她透过面光,朝下看了一下,前排大多坐的是白发老人。后排是坐得整整齐齐的军人。前排老人领的小孩儿多了一些,所以有点闹腾。不过,她很快就把场子给镇住了。她是见过不少观众的演员了,懂得怎么镇台。关键是要自己心稳,神稳,脚稳,身子稳。她对这两折戏,还是有把握的。传了上百年,能一代代唱下来,一定是有观众缘的。只要自己稳扎稳打,把一招一式、一字一句交代妥帖,就不会砸场塌台。果然,她把剧场从《杀狗劝妻》的喜剧气氛,逐渐带进了悲剧氛围。观众慢慢鸦雀无声了。好像连孩子们也受了感染,都紧贴在老人们身上一动不动了。到了吹火一场,那就更是掌声不绝,喊好声不断了。

忆秦娥感到这一晚的演出,她几乎连一根细纱的差错都没出。就是业务科的人在,他们都圆睁了铜铃大的牛眼,从左右侧台两边挑毛病,也是找不到扣她演出费的理由的。可惜中南海,没让这些“闲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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