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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阴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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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有关那些日子的事实与细节,还是只想听听我的故事?我并不是摄影师,我在那里摄影是因为刚好有照相机在手里。我本来是拍给自己看的,但现在这已经变成我的职业了。我总是忘不了那里带给我的崭新感受。这样讲你懂吗?

(他边说边将照片在桌上摊开:有椅子、窗台、车轮般大小的向日葵、无人村庄里的鸟巢;空荡墓园里的告示牌,上面写着“高度辐射,禁止进入”,废弃空屋庭院中的婴儿车,窗户被封了起来,一只乌鸦站在婴儿车上,似乎在保护鸟巢;常见的鹤群,飞越荒地。)

人们问我:“你怎么不拍彩色照片?要有颜色的!”但切尔诺贝利是个黑暗的事件,这里不应该有其他颜色。而我的故事呢?我只能为这些作注解(指着照片)。但是没关系,我尽量试试看,其实故事就在里面了。(再次指向照片)

当时我在工厂里工作,同时函授进修大学历史学位。我在工厂的职位是二级水电工。他们将我们召集起来,急忙派我们出发,像是要送去战场前线一样。

“我们要到哪里?”

“他们告诉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我们要做什么?”

“他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我们只是建筑工人。”

“那就去四处盖东西吧。”

我们盖了许多辅助用的建筑:洗衣间、仓库、帐篷。我负责卸载水泥。没人知道这些水泥是哪种水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运过来,我们就将水泥卸下。一整天都在卸这个,到最后全身都包裹在灰色的水泥里,连身上穿的特殊防护衣也不例外,只看得到牙齿。晚上我们把水泥清理干净,第二天又沾了一身。

他们为我们举办了政治会谈——他们称我们为英雄,在前线立功,用的都是军用语言。但到底什么是贝克?什么是居里?什么是毫伦琴?我们向指挥官发问,他也无法回答,军校里没有教过。毫、微之类的用语,听来就像中文一样难懂。

“你们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奉命行事就对了。在这里你们都是军人。”

没错,我们是军人,但不是囚犯。

一位委员前来巡视。“听好,”他对我们说,“这里一切都很正常。环境辐射值是正常的。大约离这里四公里处是有危险的,那边的居民将会被撤离。但这里是安全的。”

他们当中有辐射检测人员,他肩上挂着小盒子一样的仪器,然后拿着一根长杆子在我们的靴子附近挥动,然后他吓得往旁边一跳——这是他不由自主的反射动作,他不是故意的。

接下来就是像你这样的作家会感兴趣的地方了。你觉得,这件事我们会记得多久?过不了几天就忘了。我们俄国人是不会为自己着想的,不会只为自己的生命考虑,不会有这种想法。我们的政治家不会把个体的生命价值考虑在内,因此我们也不会。这样讲你明白吗?我们不是这样的人,我们和你们不同。

在隔离区,我们的确喝了很多酒,真的喝了很多。一到晚上,没人是清醒的。前几杯时,会有人开始感到寂寞,想起他们的老婆小孩,谈起之前的工作,抱怨以前的老板。没多久,喝了一两瓶之后——我们唯一的话题,只剩下国家的命运和宇宙的法则。我们会谈起戈尔巴乔夫和利加乔夫,还有斯大林。俄国是不是伟大的国家?我们会不会胜过美国人?当时是一九八六年——我们比的是谁的飞机更好,谁的航天飞机更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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