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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国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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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对象:

尼娜·康斯坦丁诺芙娜

尼古拉·普罗霍罗维奇·扎尔科夫

两人皆为教师。尼古拉教劳工研究,尼娜教文学。

尼娜:

我对于谈论死亡的话题已经习以为常了。你听过孩童们谈论死亡吗?我的七年级学生在辩论死亡是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以前的孩子总是会问:我们是怎么出生的?婴儿是怎么来的?现在他们却在担心核战后会发生什么事。孩子们不再喜欢那些古典文学,我背诵普希金的诗给他们听,却只看到他们冷漠、空洞的眼神。

他们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他们喜欢阅读科幻小说,读着人们脱离地球,以太空时间计时,到达另一个世界。他们对此很感兴趣。他们跟大人不同,不会害怕死亡,他们对死亡充满着幻想。

我时常思考——当死亡近在咫尺,你很难不去想这些事。现在俄国文学班上的孩子,跟我十年前所教过的孩子不一样。这些孩子成天看着人或物品被埋入土中,被安置在地下。不论是房子或是树木,无一幸免。

如果让这些孩子排队等十五至二十分钟,其中一部分就会开始头晕,流鼻血。你没有办法给他们一个惊喜或是让他们感到开心。他们总是疲惫又困倦,脸色灰白。他们不会玩耍、嬉闹。

如果这些孩子打架或是不小心弄破了玻璃,老师们反而会感到很庆幸。我们不会对他们大声责骂,因为他们的表现并不像小孩。他们学得很慢。在课堂上,你请一个孩子跟着朗读,但那个孩子就是做不到,到最后你仅仅要他跟着你念一个句子,但他还是做不到。你会情不不禁想要问他:“你人在哪里?你人还在吗?”

我时常思考这些事。好像用水洒在墙上作画,没人知道我在画什么,没人猜得到,也没人有任何头绪。我们的生活中总是离不开切尔诺贝利。事情发生时,你人在哪里?反应炉离你的住处有多远?你看到什么了吗?有谁过世了?他们去哪里了?

我还记得刚开始几个月,街上的餐厅里又热闹起来了——人们说着“人生只有一次”,“如果我们会死,也要听着音乐死去”,接着军队跟官员们开始来来去去。现在,我们每一天都离不开切尔诺贝利。一个年轻的孕妇突然死去,死因不明。法医也没有诊断原因。一个小女孩上吊自杀了,她才五年级。就这样……不知缘由地自杀。她还是个小女孩啊。

所有事只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切尔诺贝利。不论发生什么事,每个人都归咎于切尔诺贝利。人们对我发脾气说:“你身体不舒服,是因为你感到害怕。你因为恐惧而身体不适,这叫辐射恐惧症。”但为什么小孩子也生病死亡呢?他们不知道该害怕什么,他们还不懂。

我还记得那些日子。我的喉咙刺痛,全身沉重。

“你只是患了虑病症,”医生这样跟我说,“因为切尔诺贝利事件,现在每个人都会这样。”

“什么是虑病症?我觉得很虚弱,全身都在痛。”

我跟我丈夫的腿都开始麻痹,没有感觉了,但我们都不太好意思跟对方说。每个人都在抱怨,包括我们的朋友,每一个人。当你走在街上时,你会想要就地躺下来休息。上课时,学生们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失去了意识。每一个人都变得不快乐,变得阴沉,一整天看不到一张友善的面孔。人们的脸上看不到微笑,什么表情都没有。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孩子们必须待在学校,严禁外出或四处走动。

孩子们都领取了派发的衣物:女孩拿到的是裙子跟衬衫,男孩领到西装。但当他们把衣服穿回家后,接下来怎么处理,我们却一无所知。根据官方指示,母亲们需要每天清洗这些衣物,这样孩子才能穿着干净的衣物上学。但是这些孩子只领到一套衣服,每人只有一件裙子跟一件衬衫。其次,处理牲畜等家事,早已让母亲们忙不过来,她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衣服非得每天清洗不可。对这些母亲而言,衣服上该洗的污垢是墨水、泥土或是油渍,而非短半衰期的同位素。

我试着向家长们解释,但是对他们来说,我就像非洲来的巫医一样难以理解。一个母亲不理会我的劝告:“到底什么是辐射?听不到又看不见……好吧,让我告诉你辐射是什么:辐射让我们总是入不敷出。过去三天,我们只靠牛奶跟马铃薯过日子。你懂吗?”但人们不应该喝牛奶,也不应该吃马铃薯。政府带来了中式炒菜罐头和荞麦,在商店里销售,可这些人要去哪里赚钱来买呢?

我们这里的居民可以得到一些赔偿金——死亡赔偿金——但这点钱不算什么,只够买两罐食物罐头。每日洗衣的指示只适用于特定人士,只适用于特定的家庭。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家庭,没有这样的人!话说回来,要解释伦琴和贝克这些辐射单位有什么不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我看来——我认为这是宿命,人们微不足道的命运。举例来说,人们不应该吃家里后院第一年种出来的东西,但是人们还是照吃不误,照样烹饪食用。他们可真是会种菜啊!假如你告诉他们,这些小黄瓜和西红柿不能吃,他们会问:“你说不能吃是什么意思?”这些东西吃起来很美味,吃了也不会肚子痛,更不会在夜里发光。

我的邻居在树林里搭了一间房子,他们测量过了,那里的辐射超标正常范围的一百倍。没有人去拆除那间房子,他们就这样住了下来,不需要配合,也不需要别人的协助,认为一切问题总会迎刃而解。

刚开始,人们会将物品带给辐射检测人员检查——所有东西都严重超标,最后人们便不再去检查了。“反正眼不见为净。谁知道那些科学家又会胡诌些什么。”于是一切就这样继续下去:他们翻土,播种,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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