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夜行人(2/2)
“今天晚上局长末到,真叫奇怪。”
马尔内大夫走进酒吧,环视一周,抬手向大家问候;他的目光并未停止在前妻身上,但他一定注意到有个陌生男人在同她讲话。他一直走到大厅尽头,背朝着酒吧大厅,掏出一枚硬币塞进电子小台球机中。我本该不引人注意地经过这里,现在却被人审视着,有两双我绝对逃避不了的、注视着一切并充满忌妒与痛苦的眼睛仿佛照相机一样拍下了我的一切活动。仅看看这两双沉重的水汪汪的眼睛就足以使我明白,他们之间发生的悲剧远未结束:他每天晚上都要上这家酒吧来看她,为了刺激自己心里那块旧的伤痕,今天也许是为了来看看晚上谁陪她回家;而她每天晚上到这里来是故意让他难受,希望他对于痛苦也像对于其他事情一样渐渐习惯起来,希望他能冷淡地对待痛苦,就像她这几年来对待自己的生活与那些谣传一样。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做的事,”我对她说道,现在只好继续跟她讲下去了,“就是使时钟倒转。”
这位妇女随便回答了一句,例如她的回答是:“那很容易,只要拨动指针就行了。”我说:“不,要在思想上高度集中,直至使时间倒流。”我是说,我不知道我真的这么说了呢,还是我想这么说,还是作者这样阐述我喃喃自语说的这些话。“我刚刚到达这里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也许经过我在思想上的一番努力,可以使时间倒转。喏,我又回到了我当初离开时的火车站,它和那时一个样,一点没有变化。我后来的一切生活都是从那个车站开始的。那里有位姑娘,她本来可以成为我的未婚妻却未成为我的未婚妻。她的眼睛、她的头发还和原来一样……”
她向四周环视了一下,仿佛要与我开个玩笑;我把下颏向她一伸,做了个询问的姿势;她的嘴角往上一翘,仿佛要冲我一笑却未笑出来。怎么了?她突然改变主意了,还是这就是她的微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否是对我的恭维,就算是对我的恭维吧。后来呢?”她问道。
“后来我就带着这只箱子来到这张桌子旁,成了现在的我。”
虽然我一直惦记着这只箱子,但这却是我第一次讲到它。
“今天晚上带走轮的四方箱子走俏啊。”她说。
“什么意思?”我平静地、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今天卖了只这样的箱子。”
“卖给谁了?”
“一个外地人,跟你一样也是个外地人。他上车站乘车,带着一只刚刚买来的空箱子。跟你这只箱子一模一样。”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您难道不是卖箱子的?”
“这种箱子我在商店里摆了好久,本地人没谁买,不喜欢,要么就是这种箱子不适用,要么就是这里人不识货。其实这种箱子很方便。”
“我倒不这么认为。比方说吧,如果我今天晚上想安排点好事,可我还得老惦记着这只箱子,不能想别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寄存在什么地方呢?”
“我倒想把它寄存在一家箱子商店里。”我说。
“可以嘛。无非是又多了只箱子呗。”
她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整整大衣衣领和腰带。
“如果我晚些时候经过您的商店敲卷帘门,您能听见吗?”
“您试试看吧。”
她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向站前广场。
马尔内大夫离开台球球台,向酒吧大厅中间走来。也许他想看看我的长相,听听别人的议论或看看他们脸上露出的奸笑。可那些人仍在打赌,赌他可能采取什么行动,毫不顾忌他能否听见他们的谈话。大家围着马尔内大夫的事津津乐道地畅谈着,时而相互拍拍肩膀,但是他们的玩笑之中始终贯穿着对他的崇敬。这不仅是因为马尔内是大夫,是市政防疫站医生或类似人物,而且因为他是大家的朋友,朋友遭难,大家应该与他有难同当。
“戈林局长今天来得比大家预测的都要晚。”有人说道,因为他看见局长正迈步走进酒吧。
“大家好!”局长走进来并走到我身边,然后低头看看箱子,看看报纸,悄声说道,“艾莱阿的艺诺。”说完便向售烟柜台走去。
有人在警察局检举我了?他是为我们组织做事的警察?我也走向售烟柜台,仿佛也要买香烟。
“严被杀害了。你快离开这里。”他说。
“箱子怎么办?”我问。
“你带走。现在我们对这只箱子不感兴趣。你乘十一点的特快火车离开这里。”
“特快火车在这里不停……”
“停。快去六号站台,站到卸货的地方附近。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
“嗯……”
“快走,否则我就逮捕你。”
我们这个组织势力很大,它可以调动警察,指挥铁路。我推着行李箱穿过人行横道,来到六号站台;再沿站台往前走,卸货处在站台那一头,靠近昏暗的路口。警察局长站在小吃部门口,眼睛盯着我。特别快车飞驰而来,然后减速,停车,把我从局长的视线中抹去,并带着我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