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2)
这天黄昏,仁桢坐在祠堂后的凉亭里,身旁坐着一只黑色的猫崽儿。过年前后,这一带的野猫多了起来,多是为了祠堂里的摆供,赶都赶不走。出了正月,冷清了,也就渐渐散了。只这一只,却不走,定下心在屋后废弃的土地龛做了个窝。仁桢第一次看见牠,牠正艰难地在地上拖着一具已僵硬的鼠尸。老鼠硕大,是被遗弃的猎物。头部已经腐烂,凝固着乌紫的血。因为看到人接近,牠警惕起来,迸出小兽的本能。趴低了身体,喉咙里发出隐忍声响。仁桢看一眼牠瘦弱的脊背,支楞起的凌乱毛发,心想,这么小就要出来觅食,怕是无父无母。后来,她便三不五时拿些吃的给牠。大雪那几天,她拆了一件旧棉袄,填在土地龛里,给牠御寒。谁知再来看,猫崽却将棉袄刨了出来,棉花扒拉得到处都是。仁桢便晓得,牠对自己亲近得有限。却不知怎的,更为心疼起来。不再扰牠,只是间中来看看。人和猫偎着,不说话。
她正愣着神,却听见身后有声响。黑猫崽儿轻轻叫一声,跳出凉亭,箭一般跑远了。来人是阿凤,在她身边也坐下,口气有些躁,说,我的小姐,你待自己也太不仔细。野猫性子烈,抓了你如何好?仁桢抬起眼睛,看猫崽儿从土地龛里探出了头,朝这边遥遥地望,满眼戒备。
她说,如今这家里,还有人管我吗?
阿凤拍一下腿,说,这成什么话,我不是来管你了吗?你可知道你们学校里,甄别试已经发榜两天了。
仁桢点点头,说,分到哪个班去,与我有什么相干。
阿凤便有些恼,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三老爷家的双胞胎,跟你一个年级不是?都分到甲班去了。你看三房那叫一个喜庆,杀猪宰羊的心都有。不知的,还以为中了状元呢。依我说,这个榜要去看,不为了小姐你自个儿,是为了咱四房,你懂不?
仁桢抬起脸,正撞上她晶亮的眼睛。她心里一动,都说阿凤憨,怕是错看了她。
两个人赶去了学校。天已经黑透了。原本还在放寒假,周遭也并未有什么人。校外的路灯,竟然也没有开。阿凤拧亮了手电筒,冲着墙上照一照,说,乖乖,这榜长的,跟旧衙门的状纸一样,要看瞎了人的眼睛。
此时仁桢不免也有些忐忑,说,从后头开始看吧。两个人找到甲班的榜,从后一个个看过来,很快看到了双胞胎的名字。阿凤说,三房这么欢天喜地的,也不过是吃了个牛尾巴。看了一圈下来,没看到仁桢的名字。疑心漏了,就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仁桢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两人心照不宣,去看乙班的榜,竟然还是没有。他们没有再往下看。这回轮到阿凤无措了。她瞥见仁桢的脸,在手电筒幽暗的灯光里,现出了青白色。仁桢呆呆地看看她,突然苦苦笑道,娘都没有了,还读什么书,我们回去吧。
说罢就要走。阿凤一咬牙,说,小姐,让我再看一看,我就不信这个邪。
仁桢便木木地站在一边,由她去看。突然,听到阿凤一声喊,小姐小姐,咱的名字在这儿呢。
仁桢一扭头,看见阿凤手中执着一张纸,脸上是又气又喜的表情,口中骂道:哪个天杀的熊孩子,自己考不中,将最前面的榜给撕下来了。就着电筒的光线,仁桢看见,这张大红的纸被人践踏过,有些污秽,上面只有三个名字,是考试的头三名。每个名字都是斗大的。“冯仁桢”三个字正排在第二位。
阿凤一把抱住她,说,咱要是搁在前朝,就是个榜眼啊。都说二小姐会读书,如今做妹妹的,怕是要超过她了。
仁桢也有些高兴,可听到这里,心下猛然一灰,说,有了就好,我们回去吧。
阿凤仍然絮絮地说话,仁桢只是默默往前走。这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冯仁桢。
这声音分外熟悉,她回头,同时心下如过电,不禁一惊。她们已走到了有路灯的地方,就着微弱的光线,她看见一个女子从暗影中走出来,站在了眼前。
待看清楚了这张脸,仁桢几乎站不住。但是她竭力地镇定下来,她对身旁的阿凤说,你先回家去。
阿凤并没有动。
范逸美取下了头巾,离仁桢更近了一些,她说,不要紧,阿凤是自己人。
仁桢惊异地侧过身,缓缓移开目光,停在了眼前这张曾十分熟悉的脸上。这张方才没有表情的脸,此时眼睛里有了一线柔软的东西。
在长久的沉默后,仁桢突然笑了,自己人…… 你说,自己人。我姐姐也是你们的自己人,可你们害死了她。
范逸美低下头,慢而清晰地说,因为你姐姐的坚强,组织才没有暴露。我们已经追认了她。她不会白白牺牲,她为了组织……
够了。仁桢后退了一步,她指着范逸美,声音颤抖着,几乎歇斯底里:我姐姐死,不是为了什么组织。她是为了你。你可知道,姐姐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当时在哪里,在哪里?
仁桢哭着,觉得身体中迸发出一股力量,在内里击打、撕裂,一点一点地正摧垮着自己。她踉跄了一下,身后的阿凤扶住她。她狠狠推开阿凤的手,仍然哭着。
范逸美待她哭够了,这才将自己的大衣打开。她屈身,将自己的裤脚一点一点地卷上来。仁桢看着她,听见她用清冷的声音说,这两年,我心里无时无刻,不装着你姐姐。
仁桢看见,范逸美腿上,裹着那条红色的毛裤。针脚扭曲,粗针大线,已经被穿得褪了色。
仁桢看见,姐姐仁珏对自己浅浅地笑。姐姐在灯底下,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夜以继日。
逸美说,这是你姐姐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让我记得,我现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仁桢,我们不是敌人。我们的敌人,是让你没有了姐姐的人。我们要做的,并非只为给你姐姐报仇,而是为了千万的中国人。待你想通了,就来找我。
范逸美重新裹紧了大衣,转过身,便走了。仁桢看着她的影子,被路灯的光芒,拉成了长长的一线。越来越长,直至消失。
夜里,仁桢辗转难眠。待快要睡着,忽然觉得身体一纵,沉重下坠,坠入了一个没有底的深渊,便又惊醒了。她坐起来,将下巴支在膝盖上。窗外是一轮很圆的月亮,光晕温润。她想,好久未见到这样大而圆的月亮了。
第二天晚上,她走进了小顺与阿凤居住的小屋。阿凤就着灯光,在给宝儿缝一双虎头鞋,看上去就要完工了。小老虎大睁着眼睛,浓红重绿。阿凤看着她,脸上有喜色。一边叫她坐,手里却没停。拿一把小木梳,将老虎的胡须一丝丝地梳理齐整。
仁桢禁不住打量这间小屋。处处收拾得停停当当,是寒素的,却可见到一个主妇的用心。这用心日积月累,是要将日子过好的信念。仁桢看着窗户纸上,贴着阿凤过年时候剪的一枚窗花。一个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鲤鱼,坐在荷叶上。
仁桢痴痴地看,没留神阿凤端来一只碗,正热腾腾地冒着气。碗搁在她面前,闻得见厚重的香味。阿凤笑说,前儿徐婶带来的玉蜀黍,我给磨成了粉。这不,后晌午才给宝儿打的玉米糊糊,小姐尝尝滋味可好?
仁桢并未动那只碗。她只是不说话,定定地看着阿凤,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阿凤在这眼光里垂下头,重又拾起针线,口气仍然热络,说,难得桢小姐来找我说话。
我不是找你说话。仁桢打断了她,我是来听你说。
阿凤脸上的神情轻颤了一下。这颤动稍纵即逝,便恢复了圆满平稳的笑容。
你不是冯仁菁。仁桢盯着眼前妇人红活圆实的双手,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她说,两年前,你处心积虑进入冯家,只有你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对你来说,和小顺结婚,是任务中的意外,对吗?但他们不许你放弃。你说,是不是?
阿凤的手指,被扎了一针。她将食指,放在唇间细细地吮。她的眼里,并没有仁桢预想中的黯然。她抬起脸,目光落在正在地上玩耍的宝儿身上。宝儿在笸箩里头捡起一颗玉米粒,放进嘴里咀嚼,然后又吐出来。
阿凤轻轻地说,顺儿是个好男人。我跟了他,不悔。
仁桢沉默了。她看着妇人平静的脸,突然感到了言语的无力。但是,她仍然让自己说下去,你为了他们,嫁个本不想嫁的人。人就一辈子,值当的吗?
阿凤笑一笑。这笑在她丰满的脸颊上堆栈,在仁桢看来,竟有了宽容的意味。她慢慢地说,桢儿,你长大就懂了。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记得吗,那三姐妹,最后为什么没有去得成莫斯科?因为,她们没有真正的信仰。
你,说什么?仁桢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阿凤靠近了她,我是说,你看过的那出话剧。
话剧?你也在?仁桢摇摇头,似乎要将某些回忆驱赶出去。她说,那也是你们的人?
阿凤站起来,突然佝偻起身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老迈而苍凉,我八十二岁了,八十二岁了,你让我到哪里去啊。
仁桢的心停跳了一下,同时间,一个念头风驰电掣。她呼啦一下也站立起来,退到灶台边上,她说,我爹,你们把我爹怎么了?
阿凤说,组织上和四老爷并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叫人送了一封信给她,说为了悼念你二姐,排了一出话剧。希望他能带你来看。冯先生来了,说明他是个有气性的人。或许,将来我们会需要他的协助。
不!仁桢的口气,几乎是恶狠狠的。不,你们休想把他扯进来。我爹除了唱戏,什么都不懂。你们不要害了他。
我们的确需要一个懂戏的人。阿凤轻皱一下眉头,说,这事,将来再说吧。
这时候,院子响起了男人说话的声音。她们听见,有人清了清喉咙,吐出了一口痰。
哎呦,桢小姐。仁桢听见阿凤大声地说,玉米糊糊都凉了,我这就给你热热去。
不要。仁桢按住了她的手。仁桢将碗捧起来,咕咚咕咚喝下去。粘稠温凉的液体带着些腥甜的气息,顺着她的喉咙流淌下去。还有一丝咸,那是泪水的味道。
半年后,仁桢如愿见到了言秋凰。
她从未一个人走进过“容声”大舞台,一时间觉得分外的大,竟有了压迫感。这几年,整个襄城变了这么多。这里非但没有变,倒似乎更堂皇了些。她想起父亲的话,任谁当了皇帝佬倌,哪朝哪代,都得有人听戏不是。
她坐定下来,随着一声叫好,看到了台上的言秋凰。《贵妃醉酒》本是花衫戏,梅博士改了戏,做科收敛了许多。考功夫的身段是一样没少。演的是个“醉”字,倒比清醒的戏码还要面面俱到些。仁桢看言秋凰一个“卧鱼”,眼神中的流转是丝毫不含糊,心里也想,这女人,戏真是演成了精。虽有心事,渐渐也看了进去。待看她“衔杯下腰”,身态柔软真如少女一般,将个任性的杨玉环演得理直气壮。风流浪荡处,尽显雍容。她便叹一口气,想这份媚,真是到骨头里去了。
当她站在后台,言秋凰正在卸妆。旁边有个徒弟端着茶壶,伺候着,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言秋凰并未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脱了戏服,一身素衣。头面还留着,是珠翠下的一张脸。原是黯淡的地方,一束光正打在她的额上,鼻梁处是道青蓝色的暗影。在仁桢眼中,这戏子的美,倒比在台上更盛了一些,是叫人怜爱的。
这时候,她叫醒了自己,走向言秋凰。言秋凰在镜子里,看见了她。急忙回过了身,眼波流动一下,唤道,桢小姐。
仁桢自然知道她是意外的,也看出了她的寻找,心里冷冷笑一下,说,我爹有事没来,我一个人来看你的戏。
言秋凰侧过脸,嘴角抿一抿,对她徒弟说,小菊,挺尸吗?还不快给桢小姐看座。
仁桢想,都说梨园行带徒弟要狠。这女人本不是狠的人,学了旁人的,却只落了个色厉内荏。女孩显见不怎么怕她,嘟嘟囔囔地走过去,搬了个凳子,给仁桢坐下。
言秋凰看着仁桢,语气温软,桢小姐来捧场,我竟不知怎样才好了。
这目光仁桢分外熟悉,她想,即使未曾卸妆,这女人眼睛里头对自己的讨好,还是不减当年。
她带了三分笑说,听言小姐的意思,倒好像我是来叨扰的。
言秋凰忙说,我是高兴还来不及。说起来是稀客,合该我做东。我记得您最喜欢吃“永禄记”的点心。
仁桢心里动一下,轻声说,难为你还记得。
言秋凰便笑了。笑在樱红的唇间绽放,脸色也松弛了许多。她说,记得,当年桢小姐送了我一块糖耳糕,如今便要投桃报李。您可知道,“永禄记”门面上,开了个茶楼。她停一停,说,桢小姐可愿意赏面?
仁桢愣一下,心里有隐隐的失望。在她的印象里,言秋凰的话,是不该这样多的。她眼里头闪现出了一袭松绿色的旗袍,簌簌响了一阵,随着身体的扭动泛起了波澜。
她终于觉察到言秋凰的等待,这才回过神,学着长辈们的口气说,恭敬不如从命。
仁桢与言秋凰对面坐着,放眼出去,才知这茶楼的好。窗下竟就是潺潺的禹河。水很清,可以看见水草涤荡摇曳。一只窄窄的小船逆流而行,水并不急。船夫只是闲闲地摇橹,一边吆喝几声,向岸上的人兜售捕获的鱼虾。岸边便是热闹的市井。因为河水的阻隔,并不觉得喧嚣,只看得见熙攘的人群。
言秋凰与堂倌轻声交代,点了几道“永禄记”出名的点心,又开了一壶“四宝茶”。说我这嗓子,全靠这茶养着。他们这里,是藏了开春青晏山上化的雪水来沏,茶味绵软了许多。
仁桢轻轻抿一口,只觉得舌尖发甜。言秋凰也喝一口,皱皱眉头,说,桂圆肉放得多了些。
仁桢并未接她的话,目光触到了墙上挂的一幅字,落款是郁龙士。郁先生也曾是家里的座上宾,近年却少来了。录的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越到后来,笔意顿挫,力道用得有些惊心。
“错!错!错!”言秋凰口中轻吟,说,他与唐琬若是圆满了,我们便读不到这么好的句。“家国不幸诗家幸。”我看是,“诗家不幸今人幸。”十年前,荀慧生荀先生将这阕词改了一出剧,天津公演时,邀我同台。那时只觉事事是老玩意儿好,看不上新剧。以后再想唱,怕是也唱不动了。
仁桢见言小姐搛起一块龙须酥,轻放进口唇之间,吃相十分优雅。不施粉黛,脸色现出透明的白。但却也看得见她嘴角错综的纹路,随她唇齿间的翕动,愈发清晰。
仁桢便问,你唱戏的时候,是将自己当作自己呢,还是当作戏中的人?
言秋凰从怀里掏出手帕,在唇上按一按,沉默了一下,才说,当成自己自然不行,入不了戏。可也不能全当成了戏中的人。唱一出,便是戏里一世人的苦。唱上十出,便要疯魔了。
言秋凰说完这些,看着她,似乎十分入神,说,桢小姐真的是长大了。初见你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长成大姑娘,眉眼倒像了另一个人。
仁桢心里轻颤,喃喃道,你说的是谁?
言秋凰犹豫了一下,说,那年见你,是二小姐陪着。虽未说上话,却已看出她的不凡。
她压低声音道,要说你们家,我心里头最敬的,是你这个姐姐。
仁桢的眼睛闪烁,旋即熄灭了。她听到自己,用清冷的口气说,我二姐并不喜欢你。
言秋凰只微微一笑道,一个唱戏的人,还能指望人人喜欢么?
晚上,仁桢走进父亲的房间。明焕正坐在书桌前,就着灯光,一手执着本《长生殿》工尺谱,另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与中指,轮番敲击桌面,打着节拍。
仁桢轻轻唤一声,爹。
明焕抬一抬眼睛,看看她,说,今天下学晚啊。
说完又低下头去。因为老花,他便将手上的书拿得格外远了些。仁桢觉得爹真的老了。她想想,今日言秋凰与自己见面,竟无一句提到他。心里莫名地有些黯然。眼前这个男人,穿了一件鱼白色的短绸褂子,肩头却有一块触目的黄。是去年在箱子里放旧了,生了霉。洗都没有洗,就上了身。慧容去世后,他的生活便少人打理。因为避忌,他甚至不让四房的女仆近身。形容上,竟比以往更落拓了些。
爹。仁桢喃喃地说,我想娘了。
听到这里,明焕放下了书,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半晌,才说,桢儿,爹近来可是疏忽了你?
仁桢摇摇头,说,不,爹疏忽的是自己。
明焕叹一口气,说,爹一把年纪了,什么疏不疏忽的。你好好读书。你好了,爹就好了。
许久,仁桢终于鼓足了勇气,说,爹,往后桢儿要是嫁人了。您怎么办,可会再寻个人一起过?
明焕站起来,在书桌前踱了几步,严肃的眉目突然舒展,笑了,说,那得看桢儿可嫁得掉,若没有人要,还不得跟着爹过下去。
仁桢便也笑了。笑笑,心里突然一阵发紧。
大暑这天,天竟分外地热。仁桢提了一个小篮子,里头装了两片西瓜,去了祠堂后的“思故亭”。
仁桢轻轻唤一声,黑猫闪电一样就跑了出来。先是弓起身体伸了个懒腰,绕着她的膝盖轻轻地叫。虽说是畜生,到底有灵。半年过去了,也懂得与仁桢偎枝偎叶。已经长成了半大的猫,养得好,通体黑得发亮,如同一匹锦缎,竟比许多家猫还气派些。仁桢便给牠取了个名,叫“墨儿”。
仁桢将一瓣西瓜摆在地上。墨儿便过来,先舔一舔,然后不声不响地吃起来。吃完了瓜肉,竟又啃起了瓜皮,啃出了密密的牙印子。仁桢就说,看看你,真是叫斋坏了。就又抛了另一瓣过去。墨儿用爪摁住,专心致志地啃。仁桢在一旁看牠吃,看得入神,轻叹一口气,用手摸一下牠的皮毛。手指插进去,暖烘烘的。
哈哈哈。突然响起一阵笑声,洪钟一般。人和猫都吓了一跳。墨儿警惕地向后一退,尾巴也竖了起来。
仁桢回过头,看见一个壮大的男人站在身后,正笑嘻嘻地望过来,嘴里说,我走南闯北,还是第一回见到猫吃西瓜。小妹妹,你可让我开了眼界。
来人的口音并非襄城本地人。一张四方脸,紫黑的脸膛,宽额头。眼里头是天生的含笑,却又长了一对肉嘟嘟的耳垂。仁桢想起〈核舟记〉里说佛印“绝类弥勒”,大约正是这副形容。然而大热的天,他却穿了一身白西装,拎着手杖。背头梳得是一丝不茍,看起来是十分洋派的人物。
他将礼帽拿在手里,十分绅士对仁桢鞠了个躬,说,我来拜会冯明耀冯先生,劳驾小妹妹帮忙指个路?
仁桢便站起来,告诉他怎么走。又说,我三大这会儿睡午觉,也该醒了。
来人一愣,继而笑吟吟地说,哦,原来是密斯冯,失敬失敬。
仁桢也对他回了礼,并没有多话。墨儿大约觉得无甚不妥,平心静气地又开始吃牠的西瓜,喉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来人便说,看起来,这猫是有佛缘的,叫什么名字。
仁桢没有抬头,只回他,墨儿。
木耳。来人沉吟,说,这名字好,枯藤老树,木上生耳,好意境。
仁桢知他听错了,心里也觉得好笑,只说,一个俗名罢了,是先生抬举牠。
来人便又浅浅鞠了一躬,说,时候不早,告辞了。在下姚永安,后会有期。说罢便远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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