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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花朵(1968年) 第四十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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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夫手里报纸上的头版照片来自正在墨西哥城举办的奥运会,照片拍摄的是两百米短跑的颁奖仪式,金牌获得者是打破两百米世界纪录的美国黑人托米·史密斯。银牌获得者是澳大利亚白人选手,另一个美国黑人获得了铜牌。三个人都在自己的奥林匹克选手服上戴上了人权徽章。奏响《星条旗进行曲》的时候,两人低下头,举起拳头做出了象征黑人权利的致敬礼。报上登的就是他们敬礼时的照片。

“真丢脸。”头等舱里坐在戴夫旁边的人说。

那人大约四十来岁,穿着西装、白衬衫,打着根领带。他从一个文件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打印文件,正用一支圆珠笔在上面作标注。

在飞机上,戴夫一般不和陌生人说话。只要一谈话,对话总会往当个流行巨星感受怎样的方向转,戴夫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但身边的这个陌生人显然不知道戴夫是谁。戴夫不知道这种人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邻座又说:“我希望国际奥委会的主席把他们扔出奥运会,这些人真他妈该死!”

“国际奥委会主席名叫艾弗里·布伦戴奇,”戴夫说,“报纸上说,1936年柏林奥运会上,他就抵制过德国人行纳粹礼。”

“我也反对行纳粹礼,”这位商人说,“奥运会比赛应该与政治无关。我们的运动员是作为美国人在参赛。”

“赢得比赛和参军的时候他们是美国人,”戴夫说,“但当他们想买你家隔壁房子的时候,他们却又是黑人了。”

“事实上我赞成种族平等,但循序渐进肯定好过快速切换。”

“也许在美国社会做好完全平等的准备之前,我们在越南应该有一支全都是白人的军队。”

“我也反对战争,”商人说,“如果越南人犯傻想加入共产党,那就随他们去。我们应该担心的是美国的共产党人。”

戴夫觉得和他的想法相差太远。“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为电台拉广告。”他向戴夫伸出手,“我叫容·琼斯。”

“我叫戴夫·威廉姆斯。我是做音乐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十一月你准备投谁的票?”

“尼克松。”琼斯毫不犹豫地说。

“你反对战争,又同意循序渐进地实现种族平等,这应该是汉弗莱的主张啊!”

“我才不管什么政治主张呢!我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孩子要养,还有汽车贷款和房屋贷款,这才是我关心的头等大事。我努力奋斗当上了地区销售经理,希望在几年后当上全国销售经理。我为这个目标竭尽心力,不想被任何人挡道:引发骚乱的黑人别想挡我的道,嗑药的嬉皮士别想挡我的道,为莫斯科工作的共产党人别想挡我的道,赫伯特·汉弗莱这个没种的自由主义者更别想挡我的道。我不在乎你对尼克松有何看法,我只想告诉你,他代表着像我这样的很多人。”

戴夫感觉厄运将至,尼克松的取胜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乔治·杰克斯穿上白衬衫和西装,戴上领带,几个月来第一次前往赛马俱乐部和玛丽亚·萨默斯吃午饭。午餐的邀约是玛丽亚提的。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玛丽亚和杰姬谈过。杰姬告诉玛丽亚乔治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玛丽亚肯定会让他振作起精神。

他一点都提不起精神。他的人生已经被毁了。鲍比死后,总统将在汉弗莱和尼克松中产生。没有任何办法能制止战争、实现种族平等,新总统甚至无力阻止警察肆意殴打他们讨厌的人。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玛丽亚的邀约。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成熟的玛丽亚越发美丽。她穿着黑裙子,深色短外套,颈间戴着一串珠宝,表现出了司法部中级官员应该有的自信和权威。她没要鸡尾酒,而是直接点了餐。

侍者走后,玛丽亚对乔治说:“这次是你没扛过去。”

乔治知道玛丽亚是在拿他对鲍比遇刺的悲痛和她失去肯尼迪总统的痛苦作对比。

“心里破开了个口子以后,就再也弥补不了了。”玛丽亚说。

乔治点点头。玛丽亚说得很对,这种悲痛很难忘却。

“工作是最好的解药,”玛丽亚说,“还有时间。”

乔治意识到,玛丽亚已经从失去总统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玛丽亚显然比他更痛苦,肯尼迪总统不仅是她的朋友,而且是她的情人。

“你帮了我,”玛丽亚说,“你帮我在司法部找了份工作。司法部的新环境和新挑战成了我的救赎。”

“你没有新男友吗?”

“没有。”

“你仍然一个人住吗?”

“我有两只猫,朱利叶斯和露比。”

乔治点点头。独身状态有助于玛丽亚在司法部立足。司法部上层不愿提升可能怀孕和离职的已婚妇女,愿意保持独身的老姑娘能获得更多的机会。

菜上来了,他们安静地吃了几分钟菜。过了一会儿,玛丽亚放下刀叉。“乔治,我想要你重回职场。”

乔治被她的关切所打动,对她重建人生的决心深感钦佩,但却一点劲头都提不起来。他无助地耸了耸肩:“鲍比死了,麦卡锡没取得提名,我还能为谁工作呢?”

玛丽亚说出了一个令他感到惊讶的名字:“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

“给那家没良心的律师事务所打工吗?”乔治从哈佛毕业时就拿到过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的录取资格,后来因为参加自由之行取消了。

“你可以做他们的民权律师。”玛丽亚说。

乔治对这种讽刺的对比感到很兴奋。七年前,他因为参加民权运动而被取消了在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工作的资格,现在他却有望当上这个律所的民权律师。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他的感觉开始好了一些。

“你在司法部和国会山都工作过,你的资源对他们来说是无价之宝,”她说,“另外,现在对华盛顿的律师事务所来说,有个黑人律师是件非常时髦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需要律师呢?”乔治问。

“我们的工作和他们有很多交集,经常需要敦促他们的客户遵守政府法令。”

“我可不想代表那种违犯民权法令的公司。”

“就把这当作一种学习体验吧。你可以学到有关平等的法规是如何实施的。如果哪天你重返政坛,这会对你大有裨益。同时,你还会赚到很大一笔钱。”

乔治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重返政坛。

他抬起头,看见父亲穿过餐馆向他走来。格雷格说:“我刚吃了午饭——能和你们一起喝杯咖啡吗?”

乔治觉得这个巧合很可能是玛丽亚安排好的。他记得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老伦肖是格雷格儿时的玩伴。

玛丽亚对格雷格说:“我们正谈到让乔治重返职场的事呢!福塞特·伦肖律师事务所要他过去。”

“伦肖跟我提了。你对他们很有用,你在司法部和国会山的关系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尼克松看来会当上总统,”乔治有些顾虑,“我的大多数线人都是民主党人。”

“他们仍然会对你有用。尼克松在总统的位置上应该坐不长。他终将会身败名裂的。”

乔治惊奇地扬起眉毛。格雷格是自由派的共和党人,希望尼尔森·洛克菲勒这种人出任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尽管如此,乔治还是对父亲的背离感到吃惊。“你觉得呼吁和平的运动会摧毁尼克松吗?”乔治问。

“做梦去吧。但他会以另一种方式毁灭。尼克松不是林登·约翰逊,尼克松熟知外交政策——兴许比华盛顿大多数人都懂。别被他有关共产党人的愚蠢演讲蒙骗,那只是说给住活动住房的支持者们听的。”格雷格对政治相当内行,“尼克松会把美国带出越南战争的泥沼,他会说我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和平运动影响了我们的军事实力。”

“那为什么尼克松还会身败名裂呢?”

“迪克·尼克松爱撒谎,”格雷格说,“尼克松只要一张开他那张该死的嘴,就没有一句真话。1952年共和党入主白宫以后,尼克松宣称在政府里发现了几千名奸细。”

“你们找到了多少?”

“一个都没找到。作为年轻的共和党众议员,我对当时的事情一清二楚。他告诉媒体,我们在卸任的民主党政府文件里发现了一份让美国走向共产主义的计划书。记者们要求查看这份计划书。”

“他根本拿不出这份计划书。”

“是的。他还说他还找到了一份美国共产党的秘密备忘录,备忘录中详细记载了渗透民主党的计划方案。这份备忘录同样没人见过。我猜迪克的妈妈从来没告诉过他撒谎是项大罪。”

“政治上的欺骗太多了。”乔治说。

“生活的其他方面也充满了欺骗。但很少有人像尼克松那样不知廉耻地整天撒谎。他根本就是个骗子,坏到骨子里了。目前为止,尼克松还没有因为欺骗而受过惩罚。普通人可以撒谎,但总统不一样。记者们知道他们在越南战争的问题上受了骗,因此他们会越来越认真地审视政府之后的一言一行。迪克很快会被他们抓到现行而倒台。告诉你,就算到那时他也不会悔改,他会说记者和他完全一样。”

“希望你是对的。”

“乔治,投入工作吧,”格雷格请求道,“有很多地方可以让你发挥。”

乔治点点头。“好吧,我会考虑。”

克劳斯·克劳恩长着一头红发。他的头发是深红色的,但身体其他部分的体毛却是姜黄色的。丽贝卡特别喜欢克劳斯腹股沟到肚脐那块三角形的体毛。进行两人喜欢的口交时,丽贝卡常看着那里。

她躺在克劳恩的肚子上,把指尖插入他的头发。这是个周一的晚上,他们一起待在克劳恩的公寓里。丽贝卡不用在周一晚上开会,但她假装有会,伯纳德会配合着假装相信她。

在两处轮流住很好安排,心里却很难适应。丽贝卡无法把克劳恩和伯纳德分隔在心房的不同两处,最后她只能放弃。她为自己对伯纳德的不忠感到有罪。但这种罪恶却换来了一个喜欢她的男人热情而令人舒适的性爱。伯纳德也默许了。丽贝卡一次次告诉自己,这种安排是行得通的。

这年头人人都在偷情。人们像飞蛾扑火一样地渴求爱。丽贝卡不是嬉皮士——她是个教师,还是个受人尊敬的市议员——但如同无意中会吸些大麻一样,丽贝卡同样也被滥交的大环境所影响。有何不可呢?她常这样自问。反正造不成什么伤害。

回首迄今为止的三十七年人生,丽贝卡只对几件自己没有做的事感到后悔:她没能看清坏透了的第一任丈夫;没有在可能的时候为伯纳德生个孩子;没有早几年逃脱东德的暴政。

至少今后回首往事的时候,丽贝卡不会为没和克劳斯穷尽鱼水之欢再怅然若失了。

克劳斯问:“你快乐吗?”

是的,她心想,当短暂忘了伯纳德的时候我很快乐。“当然,”她说,“不然我就不会摆弄你的阴毛了。”

“我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但时间实在太短了。”

“我知道。我也想有第二种人生,能整天和你在一起。”

“如果周末能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想改变话题已经太迟了,丽贝卡知道这个问题早晚会被提及。她一时忘却了呼吸。

丽贝卡一直担心将要面临的这一刻。周一晚上对他们来说已经远远不够了。克劳斯或许对这种一周一次的安排从来没满足过。“真希望你没这么说。”丽贝卡对克劳斯说。

“你可以找个护士照顾伯纳德。”

“我知道。”

“我们可以开车去没人认识我们的丹麦,住在一家不大的海边旅馆。沿着漫无边际的海滩,呼吸弥漫海水咸味的空气。”

“我也想这样,”丽贝卡站起身,她心烦意乱地寻找着自己的内衣,“问题是什么时候会比较合适。”

“不必着急,我没强迫你。”

“我知道,你很为我着想。”

“如果你不想整个周末都离开家,我们就不特别安排。”

“周末不行。”丽贝卡找到内裤穿上了,又去拿胸罩。

“那你为何现在就穿上衣服呢?我们至少还有半小时啊!”

“一开始,我就对自己发誓,要在不可收拾前悬崖勒马。”

“不!抱歉我有了和你共度周末的想法。我保证不再提了。”

“不是这个问题。”

“问题在哪儿?”

“在我身上。我很想和你去丹麦过周末,甚至比你还想。”

克劳斯表情疑惑。“那为什么……”

“所以要我作出选择的时候到了。我无法同时去爱你们两个。”丽贝卡拉上裙子的拉链,穿上鞋。

“选我吧,”他乞求道,“你已经陪了他六年了。这难道还不够吗?他怎么会感到不满足呢?”

“我对他发过誓。”

“那就违背好了。”

“违背诺言的人在人格上很渺小,就像身体上缺了一块似的。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比真正残疾还要糟糕。视发誓为儿戏的人在灵魂上残缺了一块。”

他的表情很羞愧:“你说得对。”

“克劳斯,谢谢你爱我。我会永远记住周一晚上的每分每秒。”

“我不相信我竟然失去了你。”克劳斯背过脸去。

丽贝卡想再吻他一次,但决定还是算了。

“再见。”说完,她就离开了。

选举终于迫近了。

九月时,卡梅隆确信理查德·尼克松就要赢了,他感到欣喜若狂。尼克松在民意调查中遥遥领先。芝加哥民主党大会期间警察引起的骚乱时时回荡在电视观众的脑海中,严重败坏了尼克松对手赫伯特·汉弗莱的形象。但到了十月,卡梅隆才发现选民是健忘的,汉弗莱在逐渐缩小和尼克松的差距。选举前的星期五,哈里斯民意调查表明,尼克松以百分之四十比百分之三十七领先三个百分点。周一,盖洛普民意调查表明,尼克松以百分之四十二比百分之四十领先两个百分点。选举日当天的哈里斯民意调查说,汉弗莱稍稍领先了一个“身位”。

选举日的晚上,尼克松住进了纽约的华道夫宾馆。卡梅隆和一些主要志愿者集中在配备有电视、冰箱里装满啤酒的很不错的房间里。卡梅隆看着身边的众人,兴奋地揣测着尼克松如果获胜的话,这些人有多少可以进入白宫。

在竞选的过程中,卡梅隆结识了一个长相普通、做事认真的女孩,名叫斯蒂芬妮·马普尔。无论是为了庆祝胜利,还是失败后相互安慰,卡梅隆都想寻求和她上床的机会。

十一点半时,他们在电视上看见长期以来一直担任尼克松新闻助理的赫伯·克莱因正在七层楼之下的新闻发布厅发表讲话。“我们仍然以三百到五百万张选票的优势领先,我想现在是三百万张。”卡梅隆和斯蒂芬妮对视了一眼,会意地扬起了眉毛。他们知道赫伯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到午夜为止,汉弗莱在已经统计的选票中领先了六十万张。午夜过后,传来了更令卡梅隆感到失望的消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说汉弗莱赢得了纽约州——不是一丁点儿,而是整整五十万张选票。

这时,人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比东部晚三个小时截止计票的加利福尼亚州身上。好在尼克松赢得了加利福尼亚。接下来就看伊利诺斯的了。

没人可以预测得准伊利诺斯州的选举结果。伊利诺斯州民主党大佬、芝加哥市市长戴利经常明目张胆地说谎。戴利的权威会被电视直播中警察欺凌孩子的画面削弱吗?他对汉弗莱的支持可靠吗?汉弗莱曾经含沙射影地批评过戴利,他说:“去年八月的芝加哥充满了痛苦。”恃强凌弱的人容易被激怒,据说戴利一直对汉弗莱的批评耿耿于怀,他的支持并不是那么地真心实意。

无论是何种原因,最终戴利并没把伊利诺斯交给汉弗莱。

当电视里宣布说尼克松以十四万张选票的优势获胜时,尼克松的志愿者们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竞选结束,尼克松赢了。

相互庆祝了一会儿以后,志愿者们各自回房,他们要在明早尼克松发表胜利演讲之前小睡几个小时,卡梅隆小声对斯蒂芬妮说:“再喝一杯吧!我的房里放了一瓶酒。”

“不喝了,谢谢你,”斯蒂芬妮说,“我已经很累了。”

卡梅隆隐藏着自己的失望。“改天吧。”

“好的。”

回房间的路上,卡梅隆遇见了约翰·埃利希曼。“先生,祝贺您。”

“卡梅隆,我也祝贺你。”

“谢谢。”

“你什么时候毕业?”

“六月。”

“毕业后来找我,我也许可以给你找份活儿干。”

这正应了卡梅隆的希望。“谢谢你!”

尽管被斯蒂芬妮拒绝,但回房时卡梅隆依然情绪高涨。他设了闹钟,倒在床上,筋疲力竭但精神亢奋。尼克松赢得了选举。自由主义横行的六十年代终于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人们想得到什么必须要工作,而不是通过游行去争取。美国将再次成为一个强大、保守、富有的法治社会。华盛顿将成立一个全新的政府。

卡梅隆将是其中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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