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高歌(1963―1967年) 第三十六章(2/2)
“你的家人都不错,但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卡罗琳和爱丽丝的移民申请被拒绝了。”
瓦利像被人揍了一拳一样难受。他重重地坐了下来。“为什么?”他问,“是什么原因?”
“东德政府不会为他们的决定解释原因。我只知道一个你认识的名叫汉斯·霍夫曼的斯塔西特工去过你家。”
“那个卑鄙小人!”
“他说你们家的人永远都别指望移民,或者得到去西方旅游的许可。”
瓦利捂住双眼。“永远?”
“他是这么说的。你父亲让我把这些话转达给你。我很难过。”
“谢谢你。”
“有话要带给你家人吗?我仍然会每周去一次东柏林。”
“告诉他们,我爱他们。”瓦利哽咽了。
“我会替你带到的。”
瓦利咽了一口口水。“告诉他们,我们家总有一天会团圆的,我非常确信。”
“我会告诉他们的,再见。”
“再见。”瓦利凄凉地挂上电话。
怔了一会儿以后,他拿起吉他,弹起了和弦。音乐能给人慰藉。音乐里只有相互联系在一起的各个音符,没有奸细,没有叛国者,没有警察,更没有墙。他唱着:“爱丽丝,我想念你……”
戴夫很高兴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姐姐。他在伊维所在的经纪机构“国际巨星经纪人公司”的办公室外碰到了姐姐。伊维戴着粉红色的宽边礼帽。她说:“没有你在,家里无趣多了。”
“因为没人和爸爸吵了吗?”戴夫笑着问。
“工党赢得大选以后,他比以前忙多了。现在他进入内阁了。”
“那你在忙些什么呢?”
“在拍一部新电影。”
“祝贺你!”
“听说你把经理人给踢了?”
“埃里克觉得桃色岁月只能昙花一现,但我们并没有放弃。不过我们必须获得更多的演出机会。可我们现在只能每周在飞驰夜总会表演几个晚上,这点钱连房租都不够。”
“我无法保证我们公司可以收留你们,”伊维说,“他们只是说可以和你谈谈。”
“我明白。”戴夫知道,没有哪个经纪公司会为了拒绝别人而找他们谈话。另外,“国际巨星”明显想要讨得伦敦近来最炙手可热的女星伊维·威廉姆斯的欢心。因此他对这次会面保有着很大的希望。
伊维带戴夫走进公司。“国际巨星经纪人公司”的办公室和查普曼那里很不一样。接待员不像切莉那样总是在嚼口香糖。接待室的墙上也没有贴各种优胜图片,而是涂成了各种水粉色。尽管没那么摇滚,但这里看起来很漂亮。
他们根本不需要等。接待员把他们带到了马克·巴特勒的办公室。巴特勒二十多岁,穿着时髦的拉袢领衬衫,戴着编织领带。巴特勒的秘书用托盘送来了咖啡。“我们喜欢伊维,很愿意帮她弟弟的忙。”最初的客套以后,巴特勒换了一副脸色,“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尽情舞动》对桃色岁月的伤害很大。”
戴夫说:“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我想知道你这话的确切含义。”
“要我实话实说的话……”
“尽管说吧。”虽然同为经理人,但马克·巴特勒还真是和埃里克·查普曼不一样啊,戴夫在心里感叹着。
“你们看上去只是个碰巧拿到汉克·雷明顿一首歌的普通乐队。人们只觉得歌非常好,而不觉得你们这个乐队好。这个世界不大——少数的几家唱片公司、凤毛麟角的策划、两个电视节目——他们对桃色岁月的看法大致相同。我无法向任何一处把你们推荐出去。”
戴夫咽了口口水,没想到巴特勒会如此开诚布公。他试着掩饰起自己的失望。“能拿到汉克·雷明顿的歌的确非常幸运,”他承认道,“但我们不是普通的乐队。我们有一流的节奏声部和出类拔萃的主音吉他手,我们的形象也不差。”
“你们必须向听众证明自己并非昙花一现。”
“我知道。但没有录制合同、没有更多演出机会的话,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证明我们的与众不同。”
“你们需要另一首好歌。你能从汉克·雷明顿那里再弄来一首吗?”
戴夫摇摇头说,“汉克不给人写歌。《爱是什么》是科尔德乐队不愿意录的歌,那只是个特例。”
“雷明顿也许能再写一首,”巴特勒摊开双手,做出个谁能说得准的姿势,“我没有音乐上的天分,所以当了个经理人,但我知道雷明顿绝对有那个能力。”
“好吧……”戴夫看了眼伊维,“我想我可以问下他。”
巴特勒轻松地说:“问一下又没关系。”
伊维耸了耸肩。“我不介意。”
“那就这样吧。”戴夫说。
巴特勒站起身,和戴夫握手。“祝你好运。”他说。
离开经纪公司大楼的时候,戴夫问伊维:“我们现在能去见汉克吗?”
“我要去买点东西,”伊维说,“我们约了晚上见面。”
“伊维,这事很重要,不然我的一生都得毁了。”
他们开着伊维的车去了切尔西。戴夫不时咬着自己的嘴唇。巴特勒残忍地告诉了他真相,使他能够面对事实。但巴特勒不认为桃色岁月有天赋——在他看来,那只是雷明顿的天赋。但无论别人怎样想,如果能从雷明顿那里弄来另一首好歌的话,他们的乐队就能重新走上正轨了。
但是怎么跟他开口呢?
“汉克,再写些民谣吧!”这么说太随意。
“汉克,我有困难。”这么说又显得太巴结了。
“我们的唱片公司在做《尽情舞动》的时候犯了个大错,但只要你能帮上点小忙,我们就能逆转局面。”戴夫不喜欢任何一种说辞,因为不愿意向别人伸手。
但他必须得做。
汉克在泰晤士河边有套房子。伊维带戴夫走进一套大房子,乘着吱吱作响的电梯上了楼。现在,伊维大多数晚上都待在这里。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汉克,”她大叫一声,“我回来了!”
戴夫跟着伊维走进公寓。公寓的走廊里挂着一幅醒目的现代派画作。他们走过餐厅,朝放着一部巨大钢琴的客厅里看了一眼。哪里都没有人。
“他不在。”戴夫失望地说。
伊维说:“他也许在睡午觉。”
一扇门开了,汉克一边从一间明显是卧室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边拉上牛仔裤。“嗨,亲爱的,”他跟伊维打了声招呼,“我在睡觉呢!”接着他又看见了戴夫。“戴夫,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让伊维带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我个忙。”戴夫说。
“是这样啊,”尽管在和戴夫交谈,但汉克的眼睛却一直在看着伊维,“我还以为你会晚点过来呢!”
“戴夫等不及了。”
戴夫说:“我们需要一首新歌。”
“戴夫,现在不是时候。”汉克说。戴夫希望他解释,但汉克却没有给出解释。
伊维问:“汉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确实有一些事。”汉克说。
戴夫很震惊,人们一般总会回答说“没什么事”的。
伊维的女性直觉起了作用。“卧室里有什么人吗?”
“亲爱的,对不起,”汉克说,“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回来。”
这时卧室门开了,安娜·默里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戴夫吃惊地张大了嘴。加斯帕的姐姐竟然在伊维男朋友的床上!
安娜穿着包括长筒袜和高跟鞋的一身正装,但她头发纷乱,上衣纽扣也扣错了位置。安娜没说话,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她走进客厅拿了个小公文包,又走了出来。她走到公寓门口,拿下钩子上的大衣,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汉克说:“她是来跟我谈我的自传的,结果就……”
伊维哭了起来。“汉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我也没想到,”他说,“只是顺其自然发生了而已。”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我确实爱你。只是……”
“只是什么?”
汉克祈求地看着戴夫。“有些诱惑,男人完全无法抵挡。”
戴夫想起了米姬·麦克菲,于是点了点头。
伊维愤怒地说:“戴夫还是个孩子。汉克,我还以为你是个男人!”
汉克一下子火了:“伊维,请注意你的言辞!”
伊维难以相信汉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叫我注意言辞?我抓住你和另一个女人上床,你却叫我注意言辞?”
“我是认真的,”汉克带着威胁的语气说,“别得寸进尺。”
戴夫突然害怕了。汉克像是要打伊维耳光似的。爱尔兰的下层工人阶级都是这个德行吗?他应该怎么做——保护姐姐不被殴打吗?他是不是要和这个自猫王以来最伟大的音乐天才打上一架呢?
“得寸进尺?”伊维愤怒地问,“那我立马就从这扇门出去,这样就不算得寸进尺了吧?”她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向门外走去。
戴夫看了看汉克。“呃……关于那首歌……”
汉克无声地摇了摇头。
“好,”戴夫说,“今天先不谈这个。”他无法继续对话。
汉克为戴夫敞开门,戴夫走了出去。
伊维在车里哭了五六分钟,然后擦干泪水。“我开车送你回家。”她说。
车开到西区戴夫的公寓以后,戴夫对姐姐说:“到我的公寓来吧,我给你做杯咖啡。”
“谢谢你。”伊维说。
瓦利正坐在沙发上弹吉他。“伊维很伤心,”戴夫告诉瓦利,“她和汉克闹翻了。”说完他走进厨房,把咖啡壶放在炉子上。
瓦利说:“在英语里,‘很伤心’就是很不高兴。如果被人忘了生日什么的,不怎么高兴的话,应该说‘特别伤心’是吗?”
伊维笑了:“瓦利,你总是这么逻辑分明。”
“我还具有丰富的创造力!”瓦利说,“听听这个,你就会高兴了。”弹了会儿吉他,他开始唱道:“爱丽丝,我想念你。”
戴夫从厨房里走过来听他唱。瓦利用d小调唱了一首悲伤的民谣,里面有一些戴夫从没听过的旋律。
一曲唱完,戴夫说:“这首很棒。是电台里听来的吗?哪个歌手的?”
“是我写的。”瓦利说。
“厉害,”戴夫说,“再唱一遍给我听。”
这一次,戴夫即兴加入了和声。
伊维说:“你们俩很棒。你们根本不需要那个浑蛋汉克。”
戴夫说:“我想把这首歌唱给马克·巴特勒听。”他看了看表,这时是下午五点半。他拿起话筒,打电话给“国际巨星”。巴特勒还在办公。“我们有了一首歌,”戴夫说,“能去你的办公室弹给你听吗?”
“我很想听,但我正要下班呢!”
“你能在回家的时候顺道来一下亨莉埃塔路吗?”
犹豫了一会儿,巴特勒说:“那我顺道过去一趟吧,那里离地铁站不远。”
“想喝点什么?”
“金汤力就行。”
二十分钟后,巴特勒拿着杯酒坐在沙发上。戴夫和瓦利一边弹吉他一边合唱,伊维也加入了进来。
唱过一遍以后,巴特勒说:“再唱一遍!”
第二遍唱完以后,戴夫、瓦利和伊维期待地看着巴特勒。沉默了一会儿,巴特勒说:“我听过一首歌马上就能知道能不能打榜。这首歌肯定能上榜单。”
戴夫和瓦利笑了起来。戴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喜欢这首歌,”巴特勒说,“有了这首歌,我可以给你们唱片录
九_九_藏_书_网制合同。”
戴夫站起身,放下吉他,和巴特勒握手表示交易完成。“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他说。
马克抿了口酒。“这首歌是汉克现写的,还是他放在哪个抽屉里的啊?”
戴夫笑了。成交以后,他可以把真相说出来了。“这不是汉克·雷明顿写的歌。”他说。
巴特勒扬起了眉毛。
戴夫说:“你以为是首汉克的歌才会过来听,很抱歉没有及时告诉你真相,我只是不想给你留下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是首好歌就够了。但这歌是从哪儿来的啊?”
“这首歌是瓦利在我去你的办公室的时候写的。”戴夫告诉他。
“你写得非常棒,”巴特勒转身看着瓦利,“能为唱片的另一面再写首歌吗?”
“你应该出去走走。”莉莉·弗兰克对卡罗琳说。
事实上这是莉莉的妈妈卡拉而非莉莉的主意。卡拉对卡罗琳的健康状态很担心。汉斯·霍夫曼走后,卡罗琳日渐消瘦。她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卡拉对莉莉说:“卡罗琳才二十岁,她不能像修女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你能带她出去走走吗?”
此时她们正在卡罗琳的房间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给坐在地板上、被玩具包围的爱丽丝听。有时爱丽丝会兴奋地鼓鼓掌,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理她们,自己玩。爱丽丝最喜欢的正是那首《爱是什么》。
卡罗琳说:“我没法出去,我得照看爱丽丝。”
莉莉对卡罗琳的反对早有准备。“我妈妈可以照看她,”她说,“茉黛外祖母也能。最近爱丽丝晚上都很乖。”十四个月大的爱丽丝已经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我觉得这样做不大好,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出去。”
“你已经好几年没晚上出去过了。”
“但瓦利会怎样想?”
“他才不希望你躲在家里一个人闷着呢。”
“我还是拿不定主意。”
“今天晚上我要去圣杰特鲁德青年会,我们一起去那儿玩吧。那里能唱歌跳舞,有时甚至还会有辩论——我想瓦利应该不会介意的。”
东德领导人瓦尔特·乌布利希知道年轻人需要娱乐,但他担心过于放宽会削弱共产党政权的统治。因此流行音乐、时尚、漫画和好莱坞电影在东德不是被取缔就是被禁止。只有体育运动被允许,但也得男女分开。
莉莉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大多数人都讨厌政府。十来岁的孩子不关心是共产主义还是资本主义,他们比较热衷于发型、时尚和流行音乐。乌布利希那种轻视自身所珍视事物的清教徒思想和莉莉这代人相去甚远。更糟的是,他们经常有不切实际的遐想,觉得西方的同龄人卧室里都有自己的录音机,衣橱里满是新衣服,每天都能吃上美味的冰激凌。
基督教青年会被允许作为填补青春期空白的一种尝试。它不会引起争议,但也不像共产党领导的共青团那样政治正确。
卡罗琳沉思了一会儿。“也许你是对的,”她说,“我不能像个受害者一样过完这辈子。我的运气已经够糟的了,但我不能让这种运气陪伴我一生。斯塔西觉得我是个男友杀了边防军人的女孩子,但我绝不接受这种说法。”
“说得没错!”莉莉非常高兴。
“我准备写信给瓦利,把这些写在信里。不过我会跟你一起去的。”
“那我们换衣服吧。”
莉莉回房换了条短裙——不是东德人在西方电视节目里看到的迷你裙,但裙摆也在膝盖以上。卡罗琳同意出去以后,莉莉心里却打起了鼓:卡罗琳说得没错,她不能让斯塔西决定一辈子。但瓦利知道以后会怎么想?他会担心卡罗琳忘了他吗?莉莉已经快两年没看到哥哥了。瓦利已经十九岁了,是个流行歌手。莉莉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卡罗琳向莉莉借了条牛仔裤,然后两人一起化了妆。莉莉的姐姐丽贝卡从汉堡给她们寄来了黑色的眼线膏和蓝色的眼影。令人惊讶的是,斯塔西没有把它们拿走。
两人去厨房和家人说再见。卡拉正在喂爱丽丝吃饭。爱丽丝看到卡罗琳要走,兴奋地和她挥手再见,这让卡罗琳稍稍有些生气。
她们去了几个街区外的新教教堂。家里只有茉黛外祖母常去教堂做礼拜,但莉莉去过两次教堂地下室的青年会。夜总会是一个留着披头士发型的新来的牧师开办的,这位牧师二十五岁,名叫奥多·沃斯勒,对莉莉来说年纪稍嫌大了一点。
奥多有一台钢琴、两把吉他、一台录音机。这里的晚会以政府不会禁止的民族舞开场。莉莉总是和同龄的贝特霍尔德一起跳舞。贝特霍尔德很标致,但并不性感。莉莉看上了年龄稍大、长得像保罗·麦卡特尼的索尔斯滕。
舞蹈伴着拍手和旋转,非常有活力。莉莉高兴地看到卡罗琳在跳舞时绽放出笑容,恢复了精神。卡罗琳看上去已经比在家里好多了。
但民族舞只是个幌子,是接受带有敌意询问时的掩饰。跳了一会儿,有人开始放起了披头士的《我很好》,舞池里的人都扭了起来。
一小时以后,跳舞的人们停下来休息,喝东德产的维他可乐。这时莉莉发现卡罗琳涨红了脸,显得非常快乐,这让莉莉十分满意。奥多依次和每个人谈话。他告诉人们,如果他们有私生活和性方面问题的话,他可以倾听并给出建议。卡罗琳告诉他:“我的问题在于我孩子的父亲远在柏林墙的那一头。”在舞蹈重新开始之前,他们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晚上十点,录音机关上的时候,莉莉吃惊地发现卡罗琳拿起了奥多的一把吉他。卡罗琳向莉莉做了个手势,让她拿起另一把。卡罗琳和莉莉常在家里弹吉他唱歌,但莉莉从没想过当众表演。卡罗琳奏起了埃弗里兄弟的名曲《小苏茜,快起床》。两把吉他配合得很完美,卡罗琳和莉莉的合唱也非常动听。地下室所有人都跳起了舞。唱完之后,人们纷纷喊着要她们多唱几首。
她们又弹唱了《我想握住你的手》和《如果我有把锤子》,然后是适合慢舞的《爱是什么》。年轻人们想让她们一直继续下去,但奥多却说最多还能再唱一首,所有人必须在警察来逮捕他之前回家。奥多是笑着说这番话的,但却不容抗拒。
卡罗琳和莉莉把《回到美国》作为这天的最后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