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缺陷(1961―1962年) 第十一章(2/2)
“你也多加小心。”
“我可不是在和你寒暄。”玛丽亚还没来得及问内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内莉就走出了办公室。
戴夫·鲍尔斯很快就现身了。他领玛丽亚出门,沿着西侧的柱廊走到游泳池入口,然后乘坐入口旁的电梯上了楼。
下了电梯,他们走进一个装着两盏枝形吊灯的大厅。这里的墙被漆成了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浅青绿色,为什么涂成这种颜色玛丽亚就没时间细究了。“我们现在在西大厅。”戴夫领她走过下一道门,进入一间放着几个舒适沙发,有面看得见日出的弧形窗户的房间。
珍妮和杰莉也在这里,但再没有其他人了。玛丽亚坐在沙发上,琢磨着还会不会再有人来。咖啡桌上有一个放着鸡尾酒杯和水壶的托盘。“喝杯代基里酒吧。”戴夫没等玛丽亚回答就给她倒了杯鸡尾酒。玛丽亚很少喝酒,但喝了口代基里酒以后,她却很喜欢这种酒的味道。接着她又从甜点盘里拿了块芝士泡芙,这就是所谓的联谊会吗?
“第一夫人会来吗?”玛丽亚问,“我很想见见她。”
片刻的冷场让玛丽亚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过了一会戴夫才说,“杰姬去格伦奥拉了。”
格伦奥拉位于弗吉尼亚的米德尔堡,是杰姬·肯尼迪养马和纵马嬉戏的牧场。那儿离华盛顿只有一小时的车程。
珍妮说:“她把卡罗琳和小约翰也带去了。”
卡罗琳·肯尼迪四岁,小约翰才一岁。
如果嫁的是总统的话,玛丽亚心想,我才不会留下他一个人去骑马呢!
总统突然出现了,戴夫和三个女孩全都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非常劳累,但笑容却和以往一样亲切。他脱下外套,把外套扔上椅背,坐上沙发,靠在沙发背上,然后把脚放上了咖啡桌。
玛丽亚觉得自己被世界上最尊贵的私人俱乐部接纳了,觉得非常高兴。她在总统家里,面对脚跷得老高的总统喝饮料吃甜点。不管未来怎样,她都会把这一刻牢记在心间。
喝光了杯子里的鸡尾酒以后,戴夫帮她又倒了一杯。
为什么把我叫来?玛丽亚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这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只是个想快点升到助理新闻官的研究员,总统有什么事也找不到她啊?这里的气氛轻松,周围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些人对她完全不了解。她又是上这来干什么的呢?
总统起身问:“玛丽亚,想参观下我的住处吗?”
总统带她参观自己的住处?谁会对总统说不呢?
“当然可以。”玛丽亚站起身。刚刚喝的代基里酒上了头,玛丽亚感到一阵晕眩,但这阵晕眩很快就过去了。
总统走过一扇边门,玛丽亚快步跟了上去。
“这里本来是间客房,但肯尼迪夫人把它改造成了餐厅。”总统说。餐厅里贴着美国独立战争的图片。中间的方桌相对于厨房来说显得太小了,玛丽亚心想,方桌顶上的枝形吊灯又显得稍微大了一点。但她的脑海始终被一个念头所占据:我,玛丽亚·萨默斯——独自和总统一起在总统的白宫住处!
总统面带微笑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这里怎么样?”他问,像是只有在听了玛丽亚的意见以后才能打定主意。
“我喜欢这里的装饰。”玛丽亚希望能想出更聪明的回答。
“从这走。”总统领着玛丽亚走回西大厅,进入走廊对面的另一道门,“这是肯尼迪夫人的卧室。”走进卧室以后,总统反手扣上了门。
“太美了。”玛丽亚叹道。
门对面是两扇长窗,挂着淡蓝色窗帘。玛丽亚的左手边是壁炉和沙发,下面铺着淡蓝色格子地毯。壁炉架上的镜框里镶嵌着几张很有品位的画,一看就是杰姬选的。房间另一边的床罩、蚊帐以及小茶几上的桌布同样也是淡蓝色,给人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即便在杂志上,玛丽亚也没看见过如此舒适的房间。
但她转念又想:总统为何将其称为“肯尼迪夫人的房间”呢?总统平时睡在这吗?卧室里的大双人床被隔成了两半。玛丽亚突然想起,因为严重的背伤,总统睡觉必须睡硬板床。
总统带玛丽亚走到窗边,两人一起看着窗外。柔和的夕阳照在南草坪和草坪边的喷泉上,肯尼迪的两个孩子时常在那里玩耍。“真是太美了!”玛丽亚惊叹道。
总统把手搭在玛丽亚的肩上。这是他第一次碰她,玛丽亚激动地抖了一下。总统身上的古龙香水味扑鼻而来,两人距离得如此之近,近得足以让玛丽亚分辨橘子味里的麝香和迷迭香味。总统露出极其迷人的淡淡微笑。“这是个非常私密的房间。”他小声说。
玛丽亚看着他的眼睛。“是啊。”她轻声说。玛丽亚觉得自己和总统非常亲密,似乎两人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似乎可以毫无疑问地爱他信任他一样。想到乔治·杰克斯,她涌起了一阵罪恶感。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毕竟,乔治还没有约过她。她把乔治抛到了脑后。
总统把另一只手放在玛丽亚的另一个肩膀上,轻轻地把她拉回到床边。两条腿碰到床以后,玛丽亚便坐在了床上。
总统把她继续往后拉,直到她的身体完全靠在他的手肘上。他直视着玛丽亚的眼睛,开始脱下玛丽亚的衬衫。这时,玛丽亚为衬衫上的廉价金色纽扣感到羞耻,这种纽扣实在不配出现在如此优雅的卧室里。脱下玛丽亚的衬衫以后,总统把手放在了玛丽亚的乳房上。
玛丽亚突然开始厌恶隔着她和总统的尼龙胸罩。她飞速地解开了剩下的纽扣,脱下衬衣,把手伸到背后解下胸罩,然后把衬衣和胸罩扔到一旁。总统仰慕地看着玛丽亚的双乳,用柔软的双手触碰它们。他先是轻柔地抚摸,然后用力抓住它们。
他把手伸进她的格子裙,脱去她的内裤。要是能像珍妮和杰莉那样事先把阴毛修剪一下那该多好啊,她想。
总统喘着粗气,玛丽亚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总统解开西装裤的皮带,脱下裤子,然后伏在玛丽亚的身上。
他总是这么迅速吗?玛丽亚不知道。
总统顺利地进入了她。遇到阻碍之后,他停下了动作。“你以前没做过吗?”他惊奇地问。
“这是第一次。”
“你可以吗?”
“可以。”她不仅可以,而且满心欢喜地渴望继续。
他推进得更轻柔了。有什么东西裂开来了,玛丽亚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禁不住轻轻叫了出来。
“你可以吗?”总统又问了一次。
“是的。”玛丽亚不想让总统停下。
总统闭起眼睛,继续下去。玛丽亚打量着总统的表情,看着他一脸的专注和幸福的微笑。随着他满意地叹息了一声,一切结束了。
总统站起身,穿上裤子。
他手指角落里的一扇门笑着说:“那里有个浴室。”然后拉上了门襟。
暴露着身体躺在总统眼前,玛丽亚突然觉得非常尴尬。她飞快站起身,抓住衬衣和胸罩,弯腰捡起内裤,飞一般地朝浴室奔了过去。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失去了贞操,她想,我把贞操献给了一个伟人,他恰好是这个国家的总统……我喜欢这种感觉。
她穿上衣服,补了补妆。好在他没弄乱她的头发。
这是杰姬的浴室,玛丽亚突然感到有几分负罪感。她想立刻离开这里。
卧室里已经没人了。她走到门边,然后转身看了看自己刚才和总统睡过的那张床。
她意识到总统一次都没吻她。
玛丽亚进入西大厅。总统一个人坐在大厅里,脚跷在咖啡桌上。戴夫和女孩们已经不见了,留下托盘里的几个杯子和剩余的一些甜点。肯尼迪看上去很放松,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总统来说,这只是他每天的必修课吗?
“想吃点东西吗?”总统问,“这里就有厨房。”
“不用了。谢谢你,总统先生。”
玛丽亚想:他刚和我睡了觉,但我仍然叫他总统先生。
总统站起身。“南门那里有辆车正等着送你回家。”说着他把玛丽亚带出大厅,“你还好吗?”这一天他第三次问。
“我很好。”
电梯来了。玛丽亚很想知道总统会不会和她吻别。
他没有。玛丽亚上了电梯。
“玛丽亚,晚安。”总统说。
“晚安。”话刚说完,电梯门就关上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乔治才找到机会和诺琳·拉蒂默说了分手的事。
他害怕这一刻的到来。
自然,以前他也和其他女孩分过手。只约过一两次很好分,只要不打电话就行了。从他的经验来看,谈了段时间的恋爱再分手,体验大致相同:两个人都清楚激情已经冷却,带着稍微一点遗憾分道扬镳。但诺琳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乔治和诺琳仅仅约会了几个月,两人发展的势头还算不错。乔治原本一直希望能很快和诺琳上床。诺琳一定想不到他会说分手的。
乔治约诺琳吃午饭。诺琳很想让乔治带她去白宫地下室名为“大食堂”的餐厅吃饭,但“大食堂”只招待男客。乔治也不想带诺琳去“赛马俱乐部”这种时髦的地方,害怕诺琳误以为他会求婚。最后,他选择了华盛顿政界人士多年来一直喜欢去的“老埃伯特餐馆”。
诺琳更像是个阿拉伯人,而不是黑人。她头发乌黑,皮肤呈橄榄色,鼻子的曲线很柔和,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她穿着件合体的蓬松毛衣:乔治觉得她这样穿是为了不触怒自己的上司。男人对办公室里外形居高临下的女性通常都很反感。
“对不起,昨天晚上临时取消了约会,”点完菜以后乔治说,“我被招去和总统开会了。”
“没事,我没法和总统相比。”诺琳说。
这话说得很没道理,诺琳当然没法和总统相比。但他不想和诺琳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道出了今天来的主题:“我想和你说个事,”他说,“认识你以前,我还认识另一个女孩。”
“我知道。”诺琳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治,我喜欢你,”诺琳说,“你很有趣,人也非常好,除了耳朵有点破相之外,相貌也没说的。”
“只是……”
“只是我看得出你恋上了别的女人。”
“真的吗?”
“我猜应该是玛丽亚。”诺琳说。
乔治非常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我面前提到她四五次,却从来没提过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别的女孩。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知道她对你很重要。但她在芝加哥,因此我本以为能靠离你近而赢到你。”诺琳的脸色突然暗淡下来。
乔治说:“她来华盛顿了。”
“聪明的姑娘。”
“她不是为我来的,她在这儿找到一份工作。”
“无论如何,你都因为她而不要我了。”
他不能说是,但事实就是如此。于是他索性不说话了。
菜上来了。但诺琳没拿起刀叉。“乔治,希望你幸福,”她说,“照顾好你自己。”
诺琳的话非常突兀,乔治一时来不及反应。“呃……你也要幸福!”
她站起身:“再见了。”
“诺琳,再见了。”乔治只能这么说。
“你可以吃我那份色拉。”说完,她走出了餐馆。
乔治用刀叉摆弄着盘子里的食物,心情非常糟糕。诺琳以特有的优雅姿态跟他做了了断。诺琳没有给他制造一点麻烦。乔治希望她幸福美满,诺琳应该有个幸福的未来。
乔治从餐馆走到白宫。由副总统林登·约翰逊主持的平等就业委员会的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乔治和约翰逊的一位副手斯基普·迪克逊结了盟。不过这时离会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于是乔治先到新闻办公室去找玛丽亚。
乔治在白宫外面遇见了玛丽亚。这天玛丽亚穿了件和斑点头箍相配的裙子。头箍下面很可能是个假发套——玛丽亚可爱的鲍勃头看上去有点不太自然。
玛丽亚问乔治最近怎么样,乔治不知该何以作答。他觉得愧对诺琳,但现在他可以以一颗诚挚的心对待玛丽亚。“总体上来说还不错,”他说,“你呢?”
她压低声音说:“有时我还是很讨厌白人。”
“怎么啦?”
“你应该没见过我爷爷吧?”
“我还没见过你任何一个家人。”
“爷爷有时仍旧在芝加哥布道。但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老家阿拉巴马的各各他。他说他一直没习惯中西部的寒冷天气。不过他仍然很活跃。他穿上最好的西装,到各各他的镇政府参加公民选举。”
“出什么事了吗?”
“投票站的人侮辱了他,”玛丽亚大摇其头,“你知道他们的鬼花招。他们让人做文化测试:他们让你读一段州宪法,叫你解释并把它写下来。投票站的人选择让你朗读哪一段。他们让白人朗读简单的段落,比如说:‘没人应该为欠债坐牢。’但他们让黑人读的却是冗长复杂只有律师才能懂的段落。判断选民是文盲与否的权力都掌握在选票站的人手里。所以黑人大部分都是文盲,而白人都不是。”
“狗娘养的。”
“这还不是全部。试图投票的黑人都会被解雇以作惩罚,但爷爷早就退休了,他们没法使上这一招。当爷爷离开镇政府的时候,他们就以流浪的罪名逮捕了他。他在狱中待了整整一夜——整整一夜没有饭吃。他们竟然对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做出这种事。”玛丽亚的眼里满是泪水。
这件事坚定了乔治的决心。他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诚然,他做的一些事的确不怎么干净,但只有为鲍比工作才能真的有可能帮到萨默斯老爹这样的人。南方的种族主义分子终有一天会被打倒。
他看了看表。“我要去和林登开会了。”
“把我爷爷的事情告诉他。”
“有机会就告诉他。”和玛丽亚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稍纵即逝。“对不起,我得赶紧走了。干完活后见个面吧?”他提出建议。“一起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吃个饭怎么样?”
玛丽亚笑了:“谢谢你,乔治,但今天晚上我已经有约了。”
“太不凑巧了。”尽管乔治想过玛丽亚也许有了男朋友,但他还是大失所望。“我明天要去一次亚特兰大,但两三天内就会回来,周末见个面好吗?”
“不用了,谢谢。”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和男友的关系现在很稳定。”
乔治大受打击——他觉得自己很愚蠢:玛丽亚这样的漂亮姑娘怎么就不会有稳定的恋情呢?他简直就像是个傻瓜。他像是没站稳一样觉得头重脚轻,愣了很久才说出一句:“那家伙真是个幸运儿。”
玛丽亚说:“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乔治想知道对手是什么人。“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
现在也许还不认识,知道他的名字我就会去认识了。“说来我听听。”
玛丽亚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想说。”
乔治非常失望。他有了一个对手,但却连这个对手的名字都无从知道。他想逼玛丽亚说出来,但又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莽汉:女孩子最讨厌这样。“好吧,”他不情愿地说,“晚上过得愉快。”
“我会过得愉快的。”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玛丽亚回新闻办公室,乔治朝副总统办公的地方走。
乔治心碎了。在遇到的女孩子中间,玛丽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她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他琢磨着:这个人会是谁呢?
玛丽亚脱去衣服,和肯尼迪总统一起入浴。
杰克·肯尼迪一直没间断吃药,但只有洗澡水才能减轻他的背痛。有时他甚至连早上剃胡子都在浴缸里剃。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在浴缸里睡觉。
这里是总统自己浴室里的浴缸。洗漱台的架子上放着他的古龙香水。那次以后,玛丽亚就再也没进过杰姬的卧室。总统有自己的卧室和浴室,通过短短的一条走廊和杰姬的卧室相连。不知为何,走廊里放了台电唱机。
杰姬又出城去了。玛丽亚一直试着不去想杰姬,不让这种想法折磨自己。玛丽亚知道自己残忍地伤害了一个好女人,她为此感到难过,她只能不去想杰姬·肯尼迪。
玛丽亚很喜欢这间豪华得让人难以想象的浴室。浴室里配备了绵软的毛巾、白色的浴袍和昂贵的肥皂——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黄色橡皮鸭子。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程序。戴夫·鲍尔斯每周约她一次,下班以后,她会坐电梯前往总统的住处。西大厅里会备好一瓶代基里鸡尾酒和一盘甜点。有时戴夫会在西大厅,有时珍妮和杰莉在那儿,有时西大厅一个人都没有。玛丽亚会喝上点鸡尾酒,在满心的渴望中耐心地等待着总统的到来。
总统来了以后,他们立马就去卧室。肯尼迪总统的卧室是玛丽亚在这世上最喜欢的地方。卧室里有张蓝色顶篷的四柱床,壁炉前放着两把椅子。卧室的各处都堆放着一叠叠的书、杂志和报纸。玛丽亚甚至产生了余生可以一直快乐地生活在这的想法。
总统温柔地教她该如何口交。玛丽亚非常愿意学。大多数时候,总统一来就想和她口交。他总是很匆忙,仿佛一辈子就这一次似的,总统的匆忙常常会撩拨起玛丽亚的情欲。但玛丽亚还是喜欢放松之后性爱中更柔情更感性的总统。
有时总统会放上一盘唱片。他喜欢辛纳特拉、托尼·贝内特和珀西·马昆德。他从没听过奇迹乐队和谢丽尔组合演唱的歌曲。
餐厅里总会准备好些冷食:鸡肉、大虾、三明治和色拉。吃完后,他们会脱衣服入浴。
玛丽亚和总统坐在浴缸两头。总统把两只橡皮鸭子放在水中。“我的鸭子肯定游得比你的鸭子快。”他的波士顿方言很像英国人说的英语,常会漏过词尾的“r”音。
玛丽亚拿起一只橡皮鸭。她最喜欢这时的总统:顽皮,愚笨,有点小孩子气。“这样吧,总统,”她说,“如果你胆子够大的话,我们索性赌一美元吧。”
大多数时候她仍然称他为总统先生。杰姬叫他杰克,他弟弟有时会叫他约翰尼。玛丽亚只会在达到高潮的时候叫他约翰尼。
“输你一美元我就破产了。”总统笑着说。但他很敏锐,他知道玛丽亚这天的情绪不对头。“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玛丽亚耸了耸肩,“我不能跟您谈论政治方面的问题。”
“为何不能?政治是我的毕生事业,你不也一样吗?”
“您日理万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让您放松的。”
“今天可以为你破一次例。”总统移过来和她坐在一起,从水里抱起她的脚,用手抚摩着她的脚趾。玛丽亚知道自己的脚非常美,她经常给自己的脚趾磨光。“你不太开心,”他轻声说,“告诉我是什么事。”
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和一脸苦笑,玛丽亚真不知该怎么好了。她告诉总统:“前天,我爷爷因为登记选举而被投入了监狱。”
“被关进监狱了?他们不能这么干。你爷爷被指控了什么罪名?”
“四处流浪。”
“哦,南方有些地方的确会出这种事。”
“在他的故乡,阿拉巴马的各各他。”她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把整件事都告诉他。“你想知道我爷爷出狱时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
“他说:‘肯尼迪入主白宫以后,我原以为我可以选举投票了呢,但我想我错了。’奶奶把他的这句话告诉了我。”
“真该死!”肯尼迪说,“他信任我,我却让他失望了。”
“我猜他就是这样想的。”
“玛丽亚,你怎么看?”总统仍然在揉着玛丽亚的脚趾。
看着自己在总统白色双手里的那只黑色的脚,玛丽亚又一次犹豫了。她担心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一发而不可收拾。肯尼迪不允许别人对他不诚实的暗示,因为这会违反他作为政治家的承诺。如果逼得总统太急,他也许会了断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会要她的命的。
但她必须坦诚。她做了个深呼吸,极力保持平静。“在我看来,事情并不是很复杂,”她说,“南方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可以这样做。尽管有宪法,但各州的法律却纵容他们这么做。”
“不尽然吧,”肯尼迪总统打断了她的话,“我弟弟在司法部处理了好几起妨碍选举权的案子,有一个聪明的黑人年轻律师正在为他工作。”
玛丽亚点点头。“是乔治·杰克斯,我和他很熟,但他们现在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总统耸了耸肩。“这点我并不否认。”
玛丽亚继续深入:“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必须在现行的法律体系中加入新的民权法案。很多人觉得,你既然在选战中作出了承诺,就……他们不明白你为何还没推出新的民权法案。”她抿起嘴唇说,“这里面也包括我。”
总统的脸色严肃起来了。
玛丽亚马上对自己的实诚感到后悔。“别生我气。”她乞求道,“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但既然你问了我,我就要诚实地告诉你答案。”说到这,玛丽亚的泪水流了下来。“可怜的爷爷穿着他最好的西装,在牢里坐了一整夜。”
总统挤出笑容来。“玛丽亚,我没在生气。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对你生气的。”
“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玛丽亚说,“我崇拜你,永远不会对你说三道四,你必须明白这一点。说出你的感觉就好。”
“我想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自己太弱了,”他说,“民主党只有把南方保守议员统计在内才能达到简单多数。如果我提出民权法案,他们会倒戈相向——但这还不是全部。为了报复,他们会投票否决包括医疗保险在内所有我提出的立法案。就现在而言,医疗保险比民权更能提高美国有色人种的生活质量。”
“这意味着你就要在民权问题上让步吗?”
“当然不会。但我们在明年十一月还有中期选举。我会让美国人民选出更多的民主党议员,以实现我在选战时的承诺。”
“他们会吗?”
“也许不会。共和党人就外交政策问题对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我们失去了古巴,失去了老挝,现在正在失去越南。我任由赫鲁晓夫在柏林中间树起了一道铁丝网。现在我已经被该死的共和党人逼到墙角了。”
“这也太奇怪了,”玛丽亚说,“总不能因为你在外交政策上的软弱就不让南方黑人投票选举吧。”
“所有国家的领导人都必须在世界舞台上表现出自己强势的一面,不然他的目标一个都不会实现。”
“你就不能试一试吗?即便得不到通过,抛出一份民权法案看看大家的反应也好啊。至少这样人们才会知道你是言出必行的。”
他摇摇头说:“如果抛出了法案又得不到通过,我就会被人觉得任人可欺。这会造成连锁反应,导致我在其他问题上的决定也不会有多少人听。在民权问题上犯一次错都不行。”
“那我该对爷爷怎么说?”
“你告诉他,即便身为总统,做正确的事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总统在浴缸里站了起来,玛丽亚连忙也站了起来。他们帮对方擦干了身子,然后走进了总统卧室。玛丽亚穿上一件总统的蓝色棉内衣。
他们又一次做了爱。如果总统很累,他们会像是第一次做爱时那样蜻蜓点水。但这一晚总统的精力非常充足。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个顽皮的孩子。总统和玛丽亚躺在床上,像把外面的世界全都忘了一样相互嬉戏着。
事后,总统很快就入睡了。玛丽亚躺在总统身边,满心欢喜。她不想早晨来临,太阳出来以后她又要穿上衣服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她现在的生活就跟做梦一样,戴夫·鲍尔斯的电话就像是现实世界和梦想之间的开关,让她在两者之间自由穿梭。
玛丽亚知道有些同事必定在猜测她在干什么。她知道总统永远不会为了她而抛妻弃子,知道自己应该担心会不会怀孕,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又错又蠢,知道这种事情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入戏太深,玛丽亚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乔治知道鲍比为什么兴高采烈地派他去找金牧师了。如果想对民权运动施压的话,找个黑人信使更有可能获得成功。乔治认为鲍比对列维森的判断应该没错,但他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是很满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帮凶之感。
亚特兰大阴雨连绵,天气很冷。维雷娜穿着一件黑色毛领的灰色大衣到机场接机。维雷娜看上去很美,但乔治还没有从被玛丽亚拒绝的伤痛中走出来,没有被维雷娜所吸引。“我认识斯坦利·列维森,”维雷娜开车带乔治穿过广阔的亚特兰大,“他待人非常真诚。”
“他是个律师,是吗?”
“他不仅是个律师,还在金牧师写作《奔向自由》的时候帮了很多忙。他们的关系很亲密。”
“联邦调查局说列维森是个共产党员。”
“在联邦调查局看来,任何反对埃德加·胡佛的人都是共产党员。”
“鲍比说胡佛是个舔屁眼的。”
维雷娜笑了。“你觉得他是认真的吗?”
“我不知道。”
“胡佛会是个同性恋软蛋?”维雷娜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真那样可就好了,现实生活可没有那么有趣。”
维雷娜在雨中驾车,把乔治带到了老城第四区,那里有几百家黑人店铺。这里每个街区似乎都有座教堂。奥伯本大街一度被誉为是美国最富饶的黑人街区,南方基督教领袖大会的总部就在这条街的三百二十号。维雷娜把车停在一幢二层红砖的楼房前面。
乔治说:“鲍比觉得金牧师很自大。”
维雷娜耸了耸肩:“金牧师对鲍比也是这个看法。”
“你怎么看?”
“他们俩都没错。”
乔治笑了,他喜欢维雷娜的一针见血。
两人快步走过湿漉漉的人行道,走进了大楼。他们在金牧师的办公室外等了十五分钟,然后被叫进了办公室。
马丁·路德·金三十三岁,他留着胡须,头发渐稀,显得非常潇洒。他个子不高,乔治觉得顶多一米六出头,身形有点微胖。他穿着熨过的深灰色西装和白色的衬衫,戴着一条黑色的缎子领带,胸袋里放着块白色的丝绸手帕,袖子上钉了两个袖扣。办公室里有股男士用的古龙香水味。金牧师显然是个很在乎自尊的男人。乔治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也很在乎自尊。
金握着乔治的手说:“你参加自由之行运动前往安尼斯顿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你的胳膊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痊愈了,谢谢你,”乔治说,“因为受伤,我被迫放弃了摔跤,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后悔。现在我在常青藤社区的一所高中当摔跤教练。”常青藤社区是华盛顿的一个黑人社区。
“教授黑人男孩一项受规则限制的运动项目,这是件非常好的事情,”金说,“快请坐吧。”金牧师挥手让乔治坐下,自己则在书桌后面落座了。“司法部长为何让你来见我?”他的自尊似乎受到了伤害。也许金牧师认为司法部长应该亲自来走一趟吧。民权运动的内部人士都把金牧师称为“上帝”,上帝怎能容得了轻慢呢?
乔治简明扼要地提出了斯坦利·列维森的问题,只保留遭窃听那部分没说,“鲍比让我尽量说服你斩断和列维森之间的一切联系,”他最后总结道,“只有这样,你才能不被指责为共党分子的同党——摊上这个罪名的话,你我致力的民权运动一定会受到损害。”
乔治说完后,金牧师开口了:“斯坦利·列维森不是共党分子。”
乔治张口想问他问题。
金举手让乔治别插话,他最讨厌被人打断说话。“斯坦利从没加入过共产党。共产主义鼓吹无神论,我相信基督耶稣,我不会和信仰无神论的人成为朋友。但——”他把身体趴在桌子上。“这并不完全是事实。”
金牧师沉默了一会儿,乔治知道他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往下说。
“还是把斯坦利·列维森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吧。”金终于开口说话了,乔治像是要听篇布道一样等待着。“斯坦利很会赚钱,他心里很过不去,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力帮助别人。于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着上迷了。没错,仅仅是着迷而已。他对所谓的共产主义理想着了迷。尽管从没加入过共产党,但他通过种种方式以自己出众的才干对美国共产党施以援手。很快他就迷途知返,切断了和美国共产党的联系,转而支持黑人争取自由和平等的运动。于是他就成了我的好朋友。”
乔治等金牧师说完才开口说话:“先生,很遗憾听你说这些。如果列维森资助过共产党的话,他就有了抹不掉的污点。”
“但他已经改变了。”
“我相信你,但其他人不会。和他保持联系等同于向敌人源源不断地提供攻击你的火药。”
“那就顺其自然吧。”金牧师说。
乔治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必须遵守道德准则,即便不适用在我们身上。不然我们为什么需要规则?”
“如果你能进行权衡——”
“我们不作权衡,”金说,“斯坦利的确在帮助美国共产党人这件事上做错了,但他已经做出了补救。我是个为上帝服务的牧师,我必须像上帝那样原谅斯坦利,张开双手欢迎他这头迷途知返的羔羊。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较比为九十九个不用悔改的义人欢喜更大。我本人也常常需要天父的怜悯,才能不致失足。”
“但这样做的代价——”
“乔治,我是个牧师。宽恕之道已经深入了我的灵魂,在我而言比公正和自由更为重要。我不能为了搞什么权衡违背做人的基本原则。”
乔治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是完不成了。金非常坦白。他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乔治站起身。“谢谢你腾出时间阐明观点,司法部长和我对此深表感谢。”
“愿上帝祝福你。”金说。
乔治和维雷娜离开办公室,走出大楼,默然地上了维雷娜的车。“我送你去宾馆。”维雷娜说。
乔治点点头。他在思考金刚才说的话。这时他什么都不想说。
开到宾馆以前乔治一直没开口说话。把车停下时维雷娜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乔治说:“见了金,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牧师常常会那样,”他妈妈说,“这是他们的职业使然。不过听听也是有好处的。”她给乔治倒了杯牛奶,给了他一块蛋糕。但乔治两样都不想吃。
乔治坐在厨房里,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母亲。“他很强势,”乔治说,“只要认为是对的,不管会导致什么后果,他都会立马去做。”
“别把他抬得太高,”杰姬说,“世上才没有天使呢——况且他还是个男人。”这时已近傍晚,杰姬仍然穿着黑衣服和平底鞋的工作装。
“我知道这个,在我为了世俗的问题劝说他离开一个老朋友时,他却在和我谈对和错的问题。这太让我感到羞耻了。”
“维雷娜怎么样?”
“我真想让你看看她穿黑色毛领大衣的样子。”
“你带她出去了吗?”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乔治没有和维雷娜吻别。
杰姬不经意地说:“我喜欢玛丽亚·萨默斯。”
乔治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认识她?”
“她和我同在一个联谊会。”杰姬是全美大学女性联谊会餐厅里的有色人种职员。“联谊会里没几个黑人女性,我们聊过几次。她提到她在白宫上班,我把你的事告诉她以后,才知道你们早就已经认识了。她的家庭不错。”
乔治被逗乐了。“你怎么知道她的家庭不错?”
“她带父母到我们的餐厅吃过几顿饭。她爸爸是芝加哥的一个大律师,和戴利市长很熟。”芝加哥市长戴利是肯尼迪的一个重要支持者。
“对于玛丽亚,你了解得比我还多。”
“女人喜欢倾听,男人喜欢夸夸其谈。”
“我也很喜欢玛丽亚。”
“很好,”想起方才谈论的话题,杰姬不禁又皱起了眉头,“从亚特兰大回来以后,鲍比·肯尼迪又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他将同意监听列维森,这意味着联邦调查局会监听到一些金牧师的电话。”
“影响会有多大?金牧师所做的每件事是不是都要因此而公之于众呢?”
“联邦调查局会事先知道金牧师的动向。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让种族隔离主义者事先布好局,想办法遏制金牧师的努力。”
“这的确很糟糕,但不会毁了他的事业。”
“我可以提醒金牧师窃听的事情,让维雷娜告诉金牧师在给列维森打电话时用词谨慎一些。”
“你是在背叛同事的信任。”
“是的,我正为此而感到两难呢!”
“事实上,你也许必须为此而选择辞职。”
“是的,因为这让我感到自己是个叛徒。”
“他们也许会得知窃听泄密的事情,在办公室里寻找泄密者时,他们只会看到你这一张黑人面孔。”
“但如果这么做是对的,也许我该这么做。”
“乔治,你如果离职了,鲍比·肯尼迪的圈子里就没一张黑人面孔了。”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闭嘴留下。”
“这样做不容易,但没错,我觉得你应该闭嘴留下。”
“我也这样想。”乔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