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高墙(1961年) 第十章(2/2)
丽贝卡知道汉斯的意思了,她感到非常绝望。
汉斯像取得了了不起的胜利似的神采飞扬地说:“你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家人了。”
丽贝卡心碎了。她离开秘密警察总部大楼,站在公共汽车站上。在失去家人和失去自由之间,她只能有一个选择。
她心怀沮丧地坐车前往之前工作的学校。走进学校,离愁别绪突然扑面而来:学生们的闲聊声,粉笔灰的气味,衣帽间里的足球鞋,墙上挂着的告示牌和“不准奔跑”的标志,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无法自已。她意识到当老师是多么快乐。这是份非常重要的工作,她又很擅长这份工作。丽贝卡无法想象要放弃这份工作。
丽贝卡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找到了穿着一身黑色绒布西服的伯纳德。西服有点旧了,但黑色很适合他。丽贝卡推开门,伯纳德看到她快乐地笑了。“他们让你当教导主任了吗?”尽管这么问,但丽贝卡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才不会任命我当教导主任呢!”他回答说。“但现在还是我在代理,我喜欢这份工作。原先的教导主任安塞姆现在在汉堡的一所很大的学校当教导主任——拿我双倍的工资。你怎么样?快坐下跟我说说。”
丽贝卡坐下来,讲述了找工作的情况。“汉斯在报复我,”她说,“我不该把他那该死的火柴模型扔到窗外的。”
“也许不是因为这个。”伯纳德说,“这种事我以前经历过。男人有时会痛恨被他不公正对待的人。我想这是因为一看到被迫害的人,他就会自己的那段耻辱经历。”
伯纳德是个聪明人,丽贝卡错过了他。“恐怕汉斯对你也会心怀怨恨。”丽贝卡说,“他告诉我,因为给我写的那封推荐信,你也因为意识形态不坚定在接受调查。”
“老天啊!”他揉了揉前额上的伤疤,每到感到忧虑时他都会去揉额头上的伤疤。和斯塔西扯上关系肯定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我感到非常抱歉。”
“别这样。我很高兴为你写了那封推荐信。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为你写的。在这个该死的国家,总得有人说真话啊。”
“汉斯还说,他说……你非常喜欢我。”
“他嫉妒了吗?”
“很难想象他还会嫉妒。”
“这很自然,即便他是个暗探,也会难以阻挡地爱上你。”
“别荒唐了。”
“你来是为了向我示警吗?”伯纳德问。
“我还想告诉你……”即便是伯纳德,她也必须非常小心。“我还想告诉你,我可能有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哦。”伯纳德会意地点了点头。
很少有人会坦承自己要投奔去西边。如果被秘密警察知道,即便只是暗中谋划也会被逮捕。如果不报告秘密警察的话,知道投奔西边意图的人也会因为知情不报惹上官司。除了最亲密的家人以外,这种事情对谁都不能泄露。
丽贝卡站起身。“谢谢你的友谊。”
伯纳德绕过书桌,抓住丽贝卡的双手。“该谢的是我,祝你好运!”
“你也好运!”
这时丽贝卡知道自己已经在潜意识中打定了去西边的决心。她怀着惊奇和渴望考虑着这样做的可能性和后果,没想到这时伯纳德突然低头吻了她一下。
丽贝卡没想到伯纳德会吻她。这是个轻柔的吻,伯纳德只是用嘴唇碰上她的嘴唇,并没有张开嘴。她闭上眼睛。经过了一年的虚伪婚姻之后,丽贝卡很高兴有人发现她的欲望和可爱。她想要用胳膊抱住他,但抑制了这种渴望。开始一段注定要结束的关系可不怎么明智。很快,她就移开了脸。
丽贝卡觉得自己快要落泪了。她不想让伯纳德看到她哭,鼓起勇气说了声再见,就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她决定在两天后的星期天早晨离开。
家里的所有人都早早起床送她。
她很难过,一点都吃不下早饭。“我也许会去汉堡。”丽贝卡在家人面前强装出愉快。“安塞姆·韦伯在那的学校当教导主任,他一定会雇佣我。”
穿着紫色丝质长袍的外祖母茉黛说:“只要去了西德,在哪里你都能找到工作。”
“可还是去一个有认识的人的城市比较好。”丽贝卡孤苦伶仃地说。
瓦利插话说:“汉堡的音乐演出很红火,我一毕业就去那和你会合。”
“毕业以后你必须找份工作,”父亲用嘲讽的语气对瓦利说,“对你来说,工作将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体验。”
“今天早晨就别吵了。”丽贝卡说。
父亲交给丽贝卡一个装着钱的信封。“到那边以后,马上打辆车。”他说,“让司机送你去马林菲尔德,”柏林南部腾佩尔霍夫机场附近的马林菲尔德有个难民中心。“到那去办移民手续。我想你要排几个小时队,有时甚至会是好几天。把事情都办完以后,到我的厂子里去。我会帮你办好西德的银行账户。”
卡拉已经满脸是泪了。“我们会经常见面的,”她说,“你任何时候都可以飞到西柏林,我们可以跨过边界去见你。我们还可以在万湖的湖滨上野炊呢!”
丽贝卡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拼命不让自己哭。她把钱放在唯一携带的小肩包里。带更多行李也许会使她在边境被东德警察逮捕。她想多在家待一会儿,但又怕这会使她失去勇气。她亲吻拥抱了所有的家人:外祖母茉黛,养父沃纳,养父母的儿女瓦利和莉莉,不是母亲胜似母亲、把她从苏联人手里救下来的养母卡拉。正是因为救命之恩,母女俩的感情才更为珍贵。
丽贝卡满眼是泪地离开了家。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天空碧蓝,万里无云。丽贝卡试着让自己开心一点:她即将远离德国共产党的暴政,开启自己新的生活。无论如何,她总能和家人再见的。
丽贝卡沿着旧城区中心的街道步伐轻快地朝前走。走过查理特医院门前的广场以后,她朝因瓦里登街走了过去。因瓦里登街的左边便是跨越斯潘杜运河的桑德克鲁格桥,每天有许多人通过运河上的桑德克鲁格桥前往西柏林。
但这天的情况却大为不同。
起初丽贝卡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排汽车堵在桥前。一群人站在车后面探头观望。也许桥上发生了撞车。但丽贝卡右边的蒂尔加登广场上站着二三十个无所事事的东德战士,战士们的身后停着两辆苏联坦克。
丽贝卡又迷惑又害怕。
她挤过人群,走到前面。这时是她知道究竟怎么了。桥的前面竖起了一道}人的铁丝网。铁丝网中间的每处缝隙都站着一个东德警察,不让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丽贝卡很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想惹祸上身。这里离弗雷德里希大街车站不远:她可以在那坐地铁直接去马林菲尔德。
她转向南,脚步更快了,走之字形路线绕过几幢大学楼向车站走。
车站的情况同样不怎么妙。
几十个人堵在车站的入口处。丽贝卡挤到前面,看到墙上贴着的告示分外显眼:此处车站现已停用。楼梯顶上,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组成一道人墙。没人能上得了月台。
丽贝卡开始感到害怕了。选择的前两个越境点被封锁也许是个巧合,但也许不是。
从东柏林前往西柏林的地方有八十一处。离车站最近的一处是勃兰登堡门。菩提树下大街在雄伟的拱门下和蒂尔加登大街接壤。丽贝卡沿着弗雷德里希大街往南走。
向西转到菩提树下大街的时候,丽贝卡就知道这下麻烦了。这里同样站着士兵停着坦克。著名的勃兰登堡门前站着几百多号人。挤到人群前边以后,她同样面对着一道铁丝网。铁丝网竖在锯木架上,由东德警察守卫着。
瓦利这样的年轻人——穿着皮夹克、紧身裤,留着猫王埃尔维斯发型的小年轻——在远离警察的地方高声抗议。在西德那一边,服饰发型完全相同的年轻人也在高声抗议,还不断地向警察扔着石头。
到近处看,丽贝卡发现东德警察、边防军和工厂警卫正在挖洞,在这些洞里插上高高的水泥柱,在水泥柱间拉起铁丝网,显然是为了作长久的打算。
长久打算。想到这里,她的心降到了冰点。
她问站在身旁的人。“所有和西柏林交界的地方都建起这种墙了吗?”
“是的,”身旁的人说,“这群浑蛋。”
东德当局干了件没人料到他们会干的事情:在柏林中间竖了道墙。
而丽贝卡在错误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