Ⅶ “譬如蜘蛛造屋”(2/2)
“是揭发我罪行的故事吗?”
“不,是非常古老的故事。但我总觉得这故事不完整,没有讲完。”
“你更喜欢他讲的故事,是吗?”
“不,这我说不清楚。”
“他为什么也要给你讲故事?”
“我不知道。但这让我想起了摩尔人给我讲过的东方故事。其中有个故事说,两个死敌为置对方于死地,就轮流给国王讲故事,看谁最终能打动国王。多奇怪呀,故事竟然有这样的力量,能够作为武器互相投掷。”
“可比起害人性命的故事,我更愿意听到救人性命的故事。”
“据说,这些故事的起源正是如此:那位讲故事的人不停制造悬念,用无数个夜晚拖延结局,这是为了拯救同胞,也是为了拯救自己,因为自己的性命在听故事的人手中。主人总是会问:‘然后呢?’奴隶总是会说:‘故事还没有讲完。’”
“多奇怪呀,往往是奴隶给主人讲故事,臣仆给国王讲故事,死囚给法官讲故事。双方地位越是悬殊,故事就越是揪心。”
“因为他心里清楚,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对他来说,在头被砍下,肢体四散之前,没有什么比故事更重要了;人们不会杀死没讲完故事的人。”
“那么,在这些故事中,他会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故事就可以永远讲下去了。”
“是的,事实上,没人知道这些故事究竟有多少个。我在托莱多养病时,本想把这些故事誊写下来,但最终没敢动笔。我隐隐觉得,这些东方故事作为一个整体,可能是圣经的反面。因为圣经愿意说服我们,它讲述的事情确实发生过;而前者始终标榜自己是故事,却好似在建造对故事的信仰。人若是任由自己淹没其中,迟早会不知真实为何物。也许正是害怕这一点,我才再次离开家乡,四处寻觅战场,避开手上沾墨水的人。”
“可是,我却找到了你。”扬说,“因为我一开始就觉得,整个大厅的人中,只有你会坐下来,听我的故事。”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整件事,我不会跟着你走。”堂·迪亚戈说。他走到炉边,紧挨着扬坐下。
“如果我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扬说,“我想听你讲你的故事。我看得出来,你也有数不尽的故事,甚至比我的还要多。”
“而你说过,要把你的故事讲完。”
“我说过。”
“雨果还没有完成科隆的画,公主的梦还没有做完,心也还没有着落。”
“是的。”
“你还愿意继续讲给我听吗?”
这个问题,对方无须回答,另一方也无须再问。皇帝、士兵、画家、小丑、女公爵、修道院长、千梦圣母、猎狗们、雄鹿们、圣人们、圣女们、失去心的人、心脏破碎的人,他们都在唇边耐心等待着。在天亮之前,你,这位生命岌岌可危的人,你唯一有权做的事情就是把他们讲出来;而你,这位偶然与他结识、注定天亮离去的人,你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倾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