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41(1/2)
星期五下午
萝凯抬头望着哈利,挽着他的手臂,和他并肩穿过大学广场,朝多姆斯学院走去。多姆斯学院大楼是奥斯陆大学的三座建筑之一,位于市中心。她说服哈利穿上她在伦敦帮他买的帅气皮鞋,尽管他说这种天气穿这种皮鞋走路太滑了。
“你应该常穿西装。”萝凯说。
“那他们应该多开一些研讨会。”哈利说,假装脚底又是一滑。
萝凯大笑,紧紧挽住哈利的手臂,感觉到他的西装外套硬硬的,那是因为那个黄色卷宗被折起塞入了内侧口袋:“那不是毕尔·侯勒姆的车子吗?还明目张胆地违规停车?”
他们从那辆停在阶梯正前方的黑色沃尔沃亚马逊旁边走过。
“风挡玻璃里放着‘警察执行公务中’的牌子,”哈利说,“很明显是公器私用。”
“是因为卡翠娜啦,”萝凯微笑道,“他只是担心她会跌倒而已。”
老礼堂的门厅里传来嗡嗡的说话声,萝凯在众人之中寻找熟人,看见到场的多半是学术界的同事和家人,不过她在门厅另一侧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来是楚斯·班森,他显然不知道西装是参加论文答辩会的正确衣着。萝凯替自己和哈利开路,朝卡翠娜和侯勒姆走去。
“恭喜你们啊!”萝凯说,抱了抱他们两人。
“谢谢!”卡翠娜容光焕发,摸了摸浑圆的肚子。
“预产期是?”
“六月。”
“六月啊。”萝凯说,看见卡翠娜脸上掌管微笑的肌肉抖了抖。
萝凯倾身向前,伸出一只手放在卡翠娜的手臂上,轻声说:“别想那么多,不会有事的。”
萝凯看见卡翠娜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有无痛分娩,”萝凯说,“非常神奇,一针打下去什么痛楚都没有了!”
卡翠娜的眼睛眨了两下,接着大笑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参加过论文答辩会,完全不知道这么正式,我是看见毕尔打上他最好的波洛领带才明白的。这到底是怎么进行的?”
“哦,其实很简单,”萝凯说,“我们先进礼堂,站着等审查委员会主席、博士候选人和两位审查委员进场。史密斯在昨天或今早已经对他们说明过论文,但现在他大概还是很紧张,他可能最担心史戴·奥纳会很难应付,但其实应该不难。”
“不难吗?”侯勒姆说,“奥纳说他根本不相信吸血鬼症的存在。”
“史戴相信学术研究的存在价值,”萝凯说,“审查委员应该吹毛求疵,直探论文主题的核心,但评论不能超过论文主题和答辩会的范围,也不能依自己的喜好任意发挥。”
“哇,你做功课了啊!”卡翠娜说。
萝凯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继续说:“审查委员每位各有四十五分钟时间,在此期间,与会者可简短提问,这称为‘旁听者提问’,但这种提问不是很常见。答辩会结束后有晚宴,由博士候选人自掏腰包举办,但我们没有受到邀请,哈利觉得非常可惜。”
卡翠娜转头望向哈利。“真的吗?”
哈利耸了耸肩。“一边吃大餐一边听你其实不太认识的人的亲友团发表半小时让人打瞌睡的致辞,谁不喜欢啊?”
周围的人群开始移动,相机闪光灯开始闪烁。
“准司法大臣来了。”卡翠娜说。
米凯和乌拉面前的人群犹如左右分开的水潮般朝两旁退开,他们夫妇手挽着手走进门厅,脸上都挂着微笑,但萝凯觉得乌拉似乎皮笑肉不笑。也许乌拉不习惯微笑,又或许她一直是个害羞的美丽女子,知道笑容太灿烂会招惹不必要的注意,保持冷酷表情可以让生活过得轻松一点。若真如此,那么萝凯难以想象乌拉成为内阁成员的妻子后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米凯在他们前方停下脚步,这时有个记者高声提问,并将麦克风塞到他面前。
“哦,我只是来替一个朋友庆祝,这个朋友协助我们侦破吸血鬼症患者案,可以说贡献良多,”米凯用英语说,“你们今天应该访问的对象是史密斯博士,而不是我。”但他依然十分乐意回应摄影记者的要求,摆姿势供他们拍照。
“国际报社的记者。”侯勒姆说。
“吸血鬼症炙手可热,”卡翠娜说,朝群众望去,“所有的犯罪线记者都来了。”
“只有莫娜·达亚没来。”哈利说,环顾四周。
“锅炉间小组的都来了,”卡翠娜说,“只有安德斯·韦勒没来,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其他人都摇了摇头。
“他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卡翠娜说,“问我能不能跟他单独聊聊。”
“聊什么?”侯勒姆问道。
“天知道他要聊什么,哈,他来了!”
韦勒出现在群众另一侧,他取下脖子上的围巾,看起来气喘吁吁,脸面潮红。这时礼堂的门打开了。
“好了,我们得找位子坐,”卡翠娜说,快步朝门内走去,“让开,孕妇要先过!”
“她好漂亮,”萝凯低声说,伸手挽住哈利的手臂,倚在他肩膀上,“有时我会猜想你跟她是不是在搞暧昧。”
“搞暧昧?”
“就是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你会跟她搞一点小暧昧。”
“恐怕没有。”哈利沉下了脸。
“恐怕没有?什么意思?”
“意思是有时候我会后悔没好好利用那些小空当。”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哈利。”
“我也不是。”
哈尔斯坦·史密斯把门打开一道小缝,朝气势恢宏的礼堂偷偷望去,看了看挂在观众席上方的枝型吊灯。礼堂里挤满了人,就连二楼也站得满满都是人。这座礼堂曾举办挪威国民会议,如今他——小小的史密斯——即将站上这里的讲台,捍卫自己的研究成果,并获颁博士头衔!他看了看梅,见她坐在第一排,神色紧张,但仍骄傲得像只母鸡。他看了看远从海外而来的心理医生同行,虽然他警告过他们说答辩会以挪威语进行,但他们还是来了。他看了看记者,又看了看米凯,米凯和妻子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他看了看哈利、侯勒姆和卡翠娜,他们是他新结交的警察朋友,在他的吸血鬼症论文中扮演重要角色,而瓦伦丁案更是成为备受瞩目的焦点。即便最近发生的事件揭露了真相,使得瓦伦丁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出现大幅变化,但只是更强化了他对吸血鬼症患者个性所做出的结论。他指出吸血鬼症患者的行为主要受到本能驱使,并受欲望和冲动的主宰,因此这个真相曝光得正是时候,原来伦尼·黑尔才是这些计划缜密的命案的幕后主使者。
“论文答辩会开始。”主席说,伸手扫去学院袍上的灰尘。
史密斯深深吸了口气,步入礼堂,观众纷纷起立。
他和两名审查委员入座。主席说明答辩流程,接着便请史密斯开始答辩。
第一位审查委员史戴·奥纳倾身向前,低声祝他好运。
史密斯走上讲台,望着观众席,感觉现场安静了下来。今早进行的论文说明会十分顺利。只是顺利而已吗?应该说棒极了!他很难不注意到众审查委员看起来喜形于色,就连奥纳都对他的精彩说明赞赏点头。
现在他要简短说明自己的论文,最多不能超过二十分钟。他开始演说,没过多久心中就开始出现跟早上一样的感觉,觉得自己脱离了眼前的讲稿,思绪立刻化为言语,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似的从身体之外看着自己,看着观众,看着观众脸上的表情,看着他们仔细聆听他说的一字一句,看着他们全神贯注地望着他,望着吸血鬼症教授哈尔斯坦·史密斯。当然啦,目前还没有这个头衔,但从今天开始,他将改写历史。演说即将迈入结尾。“我加入由哈利·霍勒所领导的独立调查小组后,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学到了许多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任何命案都有一个中心问题,那就是‘动机为何?’但要回答这个问题,同时也得回答‘方法为何?’才行。”史密斯走到讲台旁的一张桌子前,桌上摆着三样东西,上头盖着一条绒布。他执起绒布一端,等了一下。在答辩会上是容许创造一点戏剧性效果的。
“而方法就在这里。”他高声说,掀开绒布。
观众席传来一片惊呼之声。绒布底下是一把大型左轮手枪、一副风格怪异的手铐和一副黑色的铁假牙。
他指着那把左轮手枪说:“这个工具是用来胁迫的。”又指着手铐说:“这个是用来控制、俘虏和囚禁的。”最后指着铁假牙说:“这个是用来咬入人体、取得鲜血、举行仪式的。”
他抬头望去:“感谢安德斯·韦勒警探让我借用这三样工具,向各位说明我的观点,因为它们不仅仅是三个‘方法’,同时也是‘动机’,但它们为什么是‘动机’呢?”
观众席传来心照不宣的零落笑声。
“因为这些工具看起来都有点年头了,有人可能会认为根本没这个必要,但吸血鬼症患者大费周章弄到某个特定年代的手工艺品的复制品,符合我在论文中所提到的仪式重要性,吸血这个行为可以回溯到人类需要崇拜和安抚神明的时代,而崇拜和安抚神明所要用到的就是血。”
他指着那把左轮手枪说:“这把枪可以联结到两百年前的美国,当时印第安部落相信喝敌人的鲜血可以吸收对方的力量。”他指着那副手铐说:“这副手铐可以联结到中世纪时代,当时的人会搜捕和驱逐女巫和巫师,并施以仪式性的火刑。”他指着那副铁假牙说:“这副假牙可联结到古代,当时用来安抚神明的方法是献祭和放血,就像今天我希望用这些答案……”他朝坐在椅子上的两位审查委员比了比。“……来安抚这两尊神明一样。”
这次观众席传来的笑声比较轻松一些。
“谢谢各位。”
掌声响起。在史密斯耳中,现场简直可用欢声雷动来形容。
奥纳站了起来,调整脖子上的圆点蝴蝶结,收起小腹,朝讲台走去。
“博士候选人,你的论文是根据案例研究写成的,我想问的是,你是如何得出结论的?因为伦尼·黑尔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曝光之前,你的主要研究对象瓦伦丁·耶尔森并不符合你的结论。”
史密斯清了清喉咙:“心理学的领域比大多数的科学有更大的诠释空间,所以我很自然会用我已经知道的典型吸血鬼症症状去诠释瓦伦丁·耶尔森的行为,但身为研究者,我必须老实说,在几天之前,瓦伦丁·耶尔森并不完全符合我的理论,就好像现实中的地形并不符合地图上绘制的地形,我得承认这让我感到非常沮丧。虽然伦尼·黑尔的事是个惨剧,没什么好高兴的,但他的案例强化了这篇论文的理论,也更加清楚地勾勒出吸血鬼症患者的轮廓,让我们有更精确的了解,并希望如此一来,未来我们可以早一点逮到吸血鬼症患者,防止惨剧发生。”史密斯清了清喉咙。“我必须感谢审查委员会容许我在黑尔的角色揭露之后对论文做出修正,让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主席低调地比个手势,表示第一位审查委员的时间到了时,史密斯觉得时间只过了五分钟,而非四十五分钟。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主席走上讲台说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接下来旁听者可以提问。史密斯等不及要跟台下观众述说这篇论文有多么出色,虽然内容带有一点恐怖色彩,但仍展现出人类心智的美妙与美丽之处。
史密斯利用休息时间走入门厅里的人群,跟未受邀参加晚宴的人谈话。他看见哈利站在一个深色头发女子身边,便走上前去。
“哈利!”史密斯说,跟他握了握手,只觉得他的手如大理石般冷硬,“这位一定是萝凯了。”
“是的。”哈利说。
史密斯和萝凯握手,他看见哈利看了看表,走到门口。
“你在等人吗?”
“对,”哈利说,“他终于来了。”
史密斯看见两个人从另一侧的门走进来,一个是高大的深色头发青年,另一个是五十来岁的金发瘦长男子,脸上戴着方形无框眼镜。史密斯觉得那青年的面容酷似萝凯,另一个男子则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史密斯疑惑地说。
“我不知道。他叫约翰·d斯蒂芬斯,是血液科医生。”
“他来这里做什么?”
史密斯看见哈利深深吸了口气。“他是来替故事画下句点的,只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
这时主席摇铃,以洪亮的嗓音宣布休息时间结束,请众人回到礼堂。
斯蒂芬斯走到两排座椅之间,欧雷克走在他身后,他环顾四周,寻找哈利,却看见一个年轻金发男子坐在后排,令他心头一惊。那金发男子正是韦勒。与此同时,韦勒也看见了斯蒂芬斯。斯蒂芬斯看见对方脸上现出惊惧之色,立刻回头跟欧雷克说他忘了有一场会议要开,必须先走。
“我知道,”欧雷克说,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斯蒂芬斯发现眼前这个青年几乎跟他继父哈利一样高大,“但现在我们要让事情继续进行下去,斯蒂芬斯。”
欧雷克只是把手轻轻放到斯蒂芬斯肩膀上,但这名主治医师仍觉得他是被按着坐到椅子上的。他坐下之后,感觉心跳逐渐变慢。尊严,是的,他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欧雷克知道了,这表示哈利也知道了,而且不给他任何机会逃跑。从韦勒的反应来看,他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被设计了,竟然出席同一个场合。那么接下来呢?
卡翠娜在哈利和侯勒姆中间坐下,主席在讲台上开始说话。
“候选人收到了旁听者的提问,哈利·霍勒,请提出你的问题。”
哈利站了起来,卡翠娜一脸讶异地看着他。“谢谢。”哈利说。
卡翠娜看见许多人也面露惊讶之色,有些人只是嘴角含笑,仿佛期待听见一则笑话,就连站上讲台的史密斯似乎也觉得好笑。
“恭喜你,”哈利说,“你就快达成目标了,我也必须感谢你协助我们侦破吸血鬼症患者案。”
“是我该谢谢你。”史密斯说,微微鞠躬。
“是啊,也许吧,”哈利说,“我们发现了是谁在背后操控瓦伦丁,而且正如同奥纳所指出的,你的整篇论文都是以这个为基础,所以你非常幸运。”
“的确如此。”
“不过还有几件事我想大家都希望知道答案。”
“我会尽力回答的,哈利。”
“我记得在看瓦伦丁走进谷仓的监视器画面时,他看起来对该往哪个方向走胸有成竹,却不知道门内有个磅秤。他毫无戒心地踏进门内,深信踩下去的会是坚实的地面,结果却差点摔跤。请问为什么会这样?”
“人总是会倾向于认为事情理所当然,”史密斯说,“在心理学中称之为合理化,基本上这个意思就是我们会把事情简化。少了合理化,世界会变得难以掌控,大脑会被我们所面对的所有不确定性给塞爆。”
“这也说明了当我们毫无戒心地走下地下室楼梯,完全不会想到自己的头会撞上水管。”
“正是如此。”
“可是如果我们经历过一次就会记住,或者至少大部分人下次走到同一个地方都会记得要小心,这就是为什么卡翠娜·布莱特第二次走进你家谷仓时会注意不要踩到磅秤。也因此我们在黑尔家地下室的水管上采集到的血液和皮肤样本包括你的和我的,却不包括伦尼·黑尔的,这很正常且不难理解,他应该在很久以前……呃,可能在小时候就知道下楼梯时要俯身避开那条水管,否则我们就会在水管上采集到他的dna,因为水管上沾到的dna只有在一定年限之内才化验得出来。”
“我想是这样没错,哈利。”
“这件事等一下会再说到,我先说一件有点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卡翠娜坐直了身子,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她了解哈利,感觉得到他低沉嗓音中所隐含的独特振动。
“根据监视器画面,那天午夜瓦伦丁·耶尔森走进你家谷仓时,体重是七十四点七公斤,”哈利说,“他离开时,体重是七十三点二公斤,正好少了一点五公斤。”哈利用手比了比。“最显而易见的解释当然就是他在你办公室门口流失了血液,体重才会变轻。”
卡翠娜听见主席发出不耐烦的轻咳声。
“但后来我想到一件事,”哈利说,“我们都忘了那把左轮手枪!瓦伦丁前往谷仓时身上带着那把枪,离开时那把枪被留在办公室里。一把鲁格红鹰左轮手枪的重量是一点二公斤,所以加起来的话,瓦伦丁只流失了零点三公斤的血……”
“霍勒,”主席说,“你不是要问候选人问题吗……”
“首先我要请教一位血液专家,”哈利说,转头望向观众席,“约翰·斯蒂芬斯,你是血液科主治医师,佩内洛普·拉施被送到医院的那天晚上你正好在值班……”
众人的目光齐向斯蒂芬斯射来,他觉得额头开始渗出汗水。对他来说,这感觉就像那次他坐上证人席,说明自己的妻子是如何遭人刺杀,躺在他怀中流血过多而死的。此刻众人朝他射来的目光就和当时一样;韦勒朝他射来的目光也跟当时一样。
他吞了口口水。
“是的,没错。”
“当时你露了一手,展现出你对测量血液量的好眼力。你根据犯罪现场的照片,估计被害人流失的血液量是一点五公升。”
“是的。”
哈利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举了起来。“这张是在哈尔斯坦·史密斯办公室里拍摄的照片,有个救护技术员把这张照片拿给你看,你估计这张照片里的血液量同样也是一点五公升,换句话说,就是一点五公斤,这样没错吧?”
斯蒂芬斯吞了口口水,心知韦勒正从背后看着他。“没错,误差为一两分升。”
“我想先厘清一件事,一个人如果流失了一点五公升的血液,有可能站起来逃走吗?”
“这个因人的体质而异,但只要这人体能好、意志力强,的确有可能办到。”
“这就关系到我想提出的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哈利说。
斯蒂芬斯觉得一颗汗珠从额头滑落。
哈利转头望向讲台。
“史密斯,这件事怎么可能发生?”
卡翠娜倒抽一口凉气。礼堂里一片寂静,这片寂静让人觉得有实质的重量。
“这个问题我得跳过不回答,哈利,我不知道,”史密斯说,“我希望这不代表我可能拿不到博士学位。但如果要我答辩,我会指出这个问题不在我的论文范围之内,”他微微一笑,这次没发出笑声。“这是属于警方的调查范围,所以你可能得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哈利。”
“好吧。”哈利说,深深吸了口气。
不会吧,卡翠娜心想,屏住呼吸。
“瓦伦丁·耶尔森进入谷仓时身上没有带那把左轮手枪,那把枪已经在你的办公室里了。”
“什么?”史密斯的笑声听起来像是礼堂里一只孤独鸟儿的啼哭声,“那把枪怎么可能在我的办公室里?”
“是你带去的。”哈利说。
“我?我跟那把左轮手枪又没有关系。”
“那把左轮手枪是你的,史密斯。”
“我的?我这辈子从来没拥有过一把左轮手枪,你去查枪支登记数据就知道了。”
“那把手枪的登记持有人是法尔松的一个水手,你曾经治疗过他的精神分裂症。”
“一个水手?哈利,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自己说瓦伦丁在酒吧里曾用那把左轮手枪威胁你,还用它杀了穆罕默德·卡拉克。”
“后来你又拿回了这把枪。”
一波焦虑感在礼堂里迅速蔓延开来,窃窃低语和椅子挪动声此起彼伏。
主席站了起来,扬起穿着学院袍的双臂示意大家冷静,犹如张开羽翼的小公鸡。“抱歉,霍勒先生,我们在举行的是论文答辩会,如果你有情报要提供给警方,请你交给相关单位,不要拿到学术殿堂来讨论。”
“主席先生、两位审查委员,”哈利说,“请问检验这篇博士论文是否基于曲解的个案研究,这是不是极为重要?请问这类事情是不是应该在论文答辩会中揭露?”
“霍勒先生——”主席开口说,洪亮的声音中带有怒意。
“说得没错,”奥纳在前排说,“主席先生,身为审查委员会的一员,我很想听听霍勒先生对候选人的提问。”
主席看看奥纳,看看哈利,又看看史密斯,最后坐了下来。
“好,”哈利说,“我想请问候选人,你是不是在伦尼·黑尔家里挟持了他,而实际上在背后操控瓦伦丁·耶尔森的人是你,而不是黑尔?”
礼堂内传来一阵低到不能再低的惊呼之声,紧接着是一片完全的寂静,静到像是空气全都被抽走了。
史密斯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哈利,你这是开玩笑吧?你是不是在锅炉间想出这样一个玩笑来让这场答辩会多个余兴节目?”
“我建议你回答这个问题,哈尔斯坦。”
也许是因为听见哈利直呼了他的名字,史密斯这才意识到哈利是认真的。至少,卡翠娜觉得她看见站在讲台上的史密斯渐渐明白了过来。
“哈利,”史密斯低声说,“我从没去过黑尔家,我第一次去他家就是上星期日你带我过去的时候。”
“不对,你去过,”哈利说,“你非常仔细地清除了你可能在房子里留下的指纹和dna,但你忘了一个地方,就是那根水管。”
“那根水管?上星期日我们都在那根该死的水管上留下了dna不是吗,哈利!”
“但你没有。”
“有,我有!你去问毕尔·侯勒姆,他就坐在那里!”
“毕尔·侯勒姆可以确认的是水管上发现了你的dna,而不是你上星期日在水管上留下的dna。上星期日你走下地下室时,我已经在里面了,当时你静悄悄地出现,我根本没听见你下来,你还记得吗?你没发出声音,因为你的头根本没撞上那根水管。你低头避开了,因为你的大脑记得要避开。”
“真是太可笑了,哈利,上星期日我有撞到水管,你只是没听见而已。”
“可能因为你戴了这个,所以撞击力道有了缓冲……”哈利从口袋里拿出一顶黑色羊毛帽,戴在头上。羊毛帽的帽缘有个骷髅头图案,卡翠娜看见上面写着“圣保利”。“既然你头上戴了这顶羊毛帽,还拉低盖住额头,你怎么可能在水管上留下皮肤、血液或毛发的dna?”
史密斯用力眨了眨眼。
“既然候选人没回答,”哈利说,“我就代替他回答。哈尔斯坦·史密斯第一次撞上那条水管是在很久以前,早在吸血鬼症患者案发生之前。”
礼堂里一片静默,只听得见史密斯咯咯的轻笑声。
“在我提出任何意见之前,”史密斯说,“我想我们应该先给前任警探哈利·霍勒先生大声拍手,感谢他说出一个这么精彩的故事。”
史密斯拍起手来,有几个人跟着拍手,但掌声很快就停了下来。
“但是就跟博士论文一样,这则故事要成为事实,必须要有证据才行!”史密斯说,“哈利,你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做的这整个演绎推理只是根据两个非常含糊的假设。第一,你认为谷仓里的那个老磅秤会显示出一个人的真实体重,而那个人只在磅秤上站了将近一秒的时间,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磅秤有时会卡住。第二,你说上星期日我头上戴了羊毛帽所以不可能在水管上留下dna,我可以跟你说,我下楼梯撞到水管时没有戴帽子,后来因为地下室比较冷,我才又把帽子戴上了。我额头上没有伤疤是因为我的身体愈合得很快,我老婆可以证明那天我回家时额头上有伤口。”
卡翠娜看见那个身穿自制黄褐色衣裳的女子面无表情,一双深色眼眸只是看着丈夫,仿佛因为手榴弹爆炸而处于惊吓状态中。
“梅,你说是不是?”
女子的嘴巴张开又闭上,缓缓点了点头。
“哈利,你看吧,”史密斯侧过头,用哀伤的同情眼神看着哈利,“你看,要找出你这番说法的漏洞有多么简单?”
“这个嘛,”哈利说,“我敬佩你老婆对丈夫的忠贞,但恐怕dna证据是无可辩驳的。鉴识医学中心的分析结果不只证明水管上的有机物质符合你的dna基因图谱,还证明存在时间超过两个月以上,所以不可能是在上星期日留下的。”
卡翠娜在椅子上突然一动,转头朝侯勒姆望去,只见他以极其细微的动作摇了摇头。
“因此,史密斯,去年秋天你去过黑尔家的地下室不只是推论,而且是事实。就像那把鲁格左轮手枪是你的,而且你对手无寸铁的瓦伦丁·耶尔森开枪时,那把左轮手枪就在你的办公室里,这也是事实。更何况,我们还做了文体学分析。”
卡翠娜看见哈利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黄色卷宗。“有一种电脑软件可以进行文体学分析,它可以通过比对用字遣词、句型结构、文体风格和标点符号来辨识作者。不少文学家曾对莎士比亚究竟写过哪些作品有过争议,这套软件替这些争议带来了全新视角,它正确辨识出作者的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到百分之九十之间,换句话说,成功率不足以高到拿来当作证据,但它排除某个特定作者、比如说莎士比亚的成功率却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我们的信息科技专家托尔德·格伦利用这套软件,拿瓦伦丁收到的邮件来比对过去伦尼·黑尔跟别人往来的上千封信件,最后的分析结果是……”哈利将卷宗交给卡翠娜,“……瓦伦丁收到的那些有作案指示的邮件不是伦尼·黑尔写的。”
史密斯看着哈利,头上刘海已垂落到汗湿的眉毛上。
“这些事我们将会在警方侦讯中继续讨论,”哈利说,“但这是一场论文答辩会,你仍然有机会对审查委员会解释,不让他们拒绝授予你博士学位,是不是这样,奥纳?”
奥纳清了清喉咙。“没错,理论上科学应该无视于该时代的道德观,历史上也有很多人虽然在道德上受到质疑,甚至直接动用非法方式来做研究,但最后还是获颁博士学位。我们这些审查委员在通过这篇论文之前必须知道的是,瓦伦丁是不是真的曾经受人操控,如果不是的话,我想审查委员是不会接受这篇论文的。”
“谢谢你,”哈利说,“所以你说呢,史密斯?在我们逮捕你之前,你是不是要在此时此刻对审查委员会说明清楚?”
史密斯看着哈利,礼堂里只听得见他的喘息声,仿佛整座礼堂只有他一个人仍在呼吸。有个闪光灯孤单地闪了一下。
主席勃然大怒,倚身靠向奥纳,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的天哪,奥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猴子陷阱是什么吗?”奥纳反问道,双臂交叠,靠回椅背。
史密斯的头抽动了一下,仿佛受到了电击。突然间,他抬起手臂,指着天花板大笑。“我有什么好损失的呢,哈利?”
哈利默然不语。
“没错,瓦伦丁受人操控,而操控他的人就是我,那些邮件当然也都是我写的,但重点并非幕后究竟是谁在操控,而是科学证据指出瓦伦丁是个纯正的吸血鬼症患者,就跟我的研究结果一模一样,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无法推翻我的研究结果。我所做的跟其他研究人员没什么两样,只是调整了一下情境,重现实验室里的设定条件而已,”他环视整个礼堂,“说到底,他要怎么做并不是我决定的,而用六条性命换来这个——”他用食指轻叩装订成册的论文,“这个代价非常合理,吸血鬼症患者的症状和描述全都写在这里面,未来这篇论文可以拯救无数人免于遇害和受苦。杀人和吸血的人是瓦伦丁·耶尔森,不是我,我只是替他把路铺好而已。我既然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吸血鬼症患者,当然有责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怎么能让短视近利的道德观阻碍呢?我必须把眼光放远,替全人类的福祉着想,想想看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想想看成千上万罹患癌症的实验室白老鼠,不都是如此吗?”
“所以你是为了世人杀了伦尼·黑尔,并枪杀玛尔特·鲁德的?”哈利问道。
“是,没错!他们是奉献给研究的圣坛的祭品!”
“所以你也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才牺牲你自己和你自己的人性?”
“就是这样,一点也没错!”
“所以他们不是为了你、哈尔斯坦·史密斯而死,好让你证明自己,好让你这只猴子能坐上宝座,留名青史?毕竟这些才是自始至终驱使你做出这些事的动机,不是吗?”
“我让你们大家见识到什么是吸血鬼症患者,还有他们有能力做出什么样的事!难道你们不应该感谢我吗?”
“这个嘛,”哈利说,“首先呢,你让我们大家见识到一个受到羞辱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
史密斯的头又抽动了一下,嘴巴张开又闭上,但没说话。
“我们已经听够了,”主席站了起来,“答辩会到此结束,可不可以请哪名警察上来逮捕——”
史密斯反应奇快,脚下迅速踏出两步,将桌上那把左轮手枪抄在手中,又朝观众席跨出一大步,举枪指着最靠近他的观众的额头。
“站起来!”他大声吼道,“其他人都给我坐着别动!”
卡翠娜看见一名金发女子站了起来,史密斯将她背转过身,犹如一面盾牌般面对观众挡在他前方。那女子正是乌拉·贝尔曼,她嘴巴张开,在无声的绝望中看着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子。卡翠娜只看得见米凯的后脑勺,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只是僵坐在原位,动也不动。这时突然有人发出呜咽声,那声音来自梅·史密斯,只见她的身子斜靠在椅子上。
“放开她。”
卡翠娜循着这粗哑的嗓音望去,看见楚斯·班森在后排站了起来,步下台阶。
“站住,班森,”史密斯尖声吼道,“不然我就先杀了她,再杀了你!”
楚斯并未停步。他的戽斗下巴从侧面望去比平常还要突出,但他最近锻炼的肌肉在厚毛衣底下隐约可见。他走到观众席前方转了个弯,沿着第一排朝史密斯和乌拉直直走去。
“你敢再靠近一步……”
“史密斯,你得先对我开枪,不然你的时间绝对不够。”
“那就如你所愿。”
楚斯发出呼噜一声。“干你妈的死老百姓,谅你不敢……”
卡翠娜突然感到耳膜承受一股极大的压力,仿佛她正在搭飞机而机身正失速坠落。过了片刻,她才明白原来那股强烈的冲击波来自那把左轮手枪。
楚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身形微晃。他的嘴巴张开,眼睛突出。卡翠娜看见楚斯的毛衣上出现了一个洞,而那个洞正等待鲜血喷出。片刻之后,鲜血泉涌,楚斯看起来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直挺挺地站着,双眼直视乌拉,接着仰身后倒。
礼堂里传来一名女子的尖叫声。
“都别动,”史密斯吼道,拉着乌拉挡在身前,朝出口的方向后退,“我只要看见有人站起来,就开枪杀了她。”
史密斯自然只是虚张声势,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他真的下此毒手。
“把亚马逊的钥匙给我。”哈利低声说,这时他仍站着,朝侯勒姆伸出了手。侯勒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掏出钥匙放在哈利手中。
“哈尔斯坦!”哈利高声喊道,沿着他那排座位横向移动,“你的车停在大学里的访客停车场,现在鉴识人员正在车上搜查,我这边有一辆车的钥匙,那辆车就停在礼堂正前方,而且比起她,我是更好的人质。”
“为什么?”史密斯答道,脚下不停后退。
“因为我会保持冷静,因为你还有一丝良心。”
史密斯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哈利几秒钟。
“过去那边把手铐铐在手上。”他说,朝桌子点了点头。
哈利来到观众席前方,从楚斯身旁走过。楚斯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哈利走到桌前停下脚步,背对史密斯和众人。
“转过来让我看见!”史密斯高声喊道。
哈利朝史密斯转过身,双手高举,让他看见那副带链的仿古手铐已经铐在他自己的两只手腕上。
“过来这里!”
哈利朝他走去。
“好,站住!”
卡翠娜看见史密斯用空出来的手抓住哈利的肩膀,将个头比他高大的哈利转了个方向,再架着哈利朝他先前没完全关上的门走去。
乌拉看了看那扇半开的门,又朝丈夫的方向望去。卡翠娜看见米凯对乌拉点头要她过来。乌拉踏出短促而蹒跚的步伐,宛如走在薄冰之上,朝米凯的方向走去,但当她走到楚斯身前时,却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把头靠在楚斯染红了的毛衣上。阒静无声的礼堂里只听得见乌拉发出悲恸的啜泣声,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左轮手枪的击发声还要响亮数倍。
哈利走在史密斯前方,感觉左轮手枪的枪管抵在背脊上。妈的,该死!他从昨天就开始仔细计划,设想各种可能的情境,却没算到事情竟如此发展。
哈利把门推开,冷冰冰的三月空气扑面而来,前方的大学广场空无一人,沐浴在冬日阳光中,侯勒姆那辆沃尔沃亚马逊的黑色烤漆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往前走!”
哈利步下阶梯,踏上空旷的地面,在下一步踏出去之时,突然鞋底一滑,整个人往旁边倒去,还来不及反应肩膀就直接撞击到了结冰的地面,剧痛传遍手臂和背部。
“站起来!”史密斯怫然不悦,一把抓住手铐的链子,把哈利拉了起来。
哈利心想机不可失,顺着史密斯拉他起来的力道,刚一站起就双腿一撑,一记头槌朝史密斯脸上撞去。史密斯倒退两步,一个踉跄往后便倒。哈利立刻踏上一步,但史密斯虽然仰躺在地,双手却仍紧紧握住左轮手枪,指着哈利。
“少来了,哈利,这我早就习惯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下课时间我老是被推倒在地,所以你想都别想!”
哈利看着指向他的手枪枪管。他撞到了史密斯的鼻子,只见一片断裂的白色鼻骨从皮肤里穿透而出,一个鼻孔鲜血长流。
“哈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史密斯笑道,“短短两米的距离他开枪都打不死瓦伦丁。 你给我省省吧,快把车门打开!”
哈利的大脑进行必要的计算。他转过身去,慢慢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耳中听见史密斯站起来的声音。哈利坐上驾驶座,花了点时间才把车钥匙插入钥匙孔。
“我来开车,”史密斯说,“坐过去。”
哈利依照指示,笨手笨脚地慢慢跨过排挡杆,坐到副驾驶座上。
“把你的双脚跨过手铐。”
哈利看着他。
“我可不希望开车的时候有链子绕上我的脖子,”史密斯说,举起手枪,“你不上瑜伽课算你倒霉,我看得出你想拖延时间,给你五秒钟,现在就开始倒数,四……”
哈利在硬质座椅上尽量向前倾身,把铐了手铐的双手伸到前方,弯曲膝盖。
“三、二……”
尽管甚为困难,哈利还是设法让擦得锃亮的皮鞋穿过了手铐的链子。
史密斯坐上驾驶座,倚身越过哈利,拉起旧式安全带,穿过哈利的胸部和腰部,将安全带扣上,又用力一拉,使得哈利就像是被绑在座椅上。他从哈利的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系上自己的安全带,发动引擎,踩了踩油门,费了点力气挂挡,放开离合器,倒车半圈。他摇下车窗,把哈利的手机丢出窗外,接着又把自己的手机丢了出去。
车子来到路口,右转驶上卡尔约翰街,奥斯陆皇宫映入他们的眼帘,阳光下一片绿意盎然。接着车子左转,经过圆环,眼前又见苍翠绿意,他们经过了音乐厅,接着是阿克尔港。今天的交通十分顺畅,简直太顺畅了,哈利心想。他们在卡翠娜通知巡警和警察直升机之前驶得越远,警方要搜寻的地区就越广阔,要设的路障就越多。
史密斯朝峡湾望去。“奥斯陆在这种天气看起来格外美丽,对不对?”
他说起话来带着鼻音,此外还夹杂着一丝咻咻声,看来鼻子可能断了。
“你打算当沉默的旅伴吗?”史密斯说,“也好,你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哈利望着前方的高速公路,心想卡翠娜无法用手机追踪他们,但只要史密斯一直把车开在主干道上,他们还是有希望很快被发现,因为从直升机的高度看下来,一辆车顶和后备厢有着赛车格纹的车子十分显眼。
“他来找我做心理咨询,自称是亚历山大·德雷尔,想谈谈平克·弗洛伊德乐队和他听见的声音,”史密斯说,摇了摇头,“但你也知道,我很会看人,很快就发现他不是一般人,而是个十分罕见的精神病患者,所以我拿他说的性癖好去询问心理医生同行在道德方面的专家,最后终于发现了他的身份,也发现了他进退维谷的处境。他亟欲顺从自己的杀人本能,但只要出一个错、露出一点马脚,就会引起警方怀疑,让亚历山大·德雷尔的假身份被识破。你在听吗,哈利?”史密斯瞄了哈利一眼。“他如果想再杀人,先决条件是必须知道自己安全无虞。他是个非常完美的人选,因为他别无选择。我只要在他身上拴上皮带,打开笼子,他就会吞下眼前的一切。但我不能亲自去跟他谈条件,我必须找一个假的玩偶师、一个幌子,万一瓦伦丁被警方逮到并供出一切,会找上的是这个人。无论如何,这个人最后一定会被警方发现,他会证实我论文里所描述的吸血鬼症患者确实就是那么冲动、幼稚和疯狂,就好像让现实中的地形符合地图所绘制的一样。伦尼·黑尔一个人住在那栋孤零零的大房子里,离群索居,从没访客上门。但有一天,他家来了个意外的访客,也就是他的心理医生,这个心理医生头上戴着老鹰帽子,手中拿着一把大型的红色左轮手枪,口里发出嘎、嘎、嘎的叫声!”史密斯哈哈大笑。“伦尼发现自己成为我的奴隶时,你真该看看当时他脸上的表情。我先叫他把我的患者记录搬到他的工作室,然后我又发现他们家族用来运猪的笼子。我们把笼子搬到地下室,我一定就是那个时候撞到那根该死的水管的。后来我们把替他准备的床垫搬进笼子,我再用手铐把他铐起来,然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那时他已经没用了,我已经仔细问出他跟踪了哪些女人,并拿到了她们家的复制钥匙,还拿到了电脑密码,这样我就能用他的电脑写邮件给瓦伦丁。但我还是得等待时机成熟,才能安排他自杀的戏码。另外为了避免瓦伦丁被逮到或被杀死,或警方太早找到伦尼,我必须替他在第一件命案发生时安排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知道警方一定会调查这个,因为他曾用电话跟埃莉斯·黑尔曼森联络过,所以我在指示瓦伦丁杀死埃莉斯的那个时间,带伦尼去了当地的一家比萨店,让别人看见他。当时我正忙着在桌子底下拿屠宰击昏枪指着伦尼,以至于没注意到比萨饼皮里竟然含有坚果,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史密斯又哈哈大笑,“结果伦尼只好自己在笼子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你发现床垫上有伦尼的精液就判断说他曾经在那里凌虐玛尔特·鲁德,当时我听了还暗自窃笑。”
车子经过比格迪半岛,又经过斯纳里亚半岛。哈利在心中默默数算时间。他们离开大学广场已经过了十分钟。他抬头朝空荡荡的湛蓝天际望去。
“玛尔特·鲁德没遭受殴打,我把她从森林带回地下室以后就开枪杀了她,那时瓦伦丁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所以我结束她的生命可以说是大发慈悲,”史密斯转头望向哈利,“我希望你能了解这点,哈利。你觉得我话太多了吗,哈利?”
车子朝贺维古登驶去,奥斯陆峡湾再度出现在左手边。哈利在心中计算,警方可能有时间在阿斯克镇设立路障,他们再过十分钟就会抵达那里。
“哈利,你能想象吗?当你邀请我加入调查小组时,对我来说这就像是天上掉下的礼物。当时我非常讶异自己竟然一口回绝了你的邀请,后来我才想到加入调查小组可以获得所有情报,这样我就可以在警方非常靠近瓦伦丁时警告他收手,我的吸血鬼症患者将会超越屈滕、黑格和蔡斯,成为史上最著名的连环杀手。不过那家土耳其澡堂受到监视的事我并不知情,我是跟你们一起坐在这辆车上前往那里时才知道的,那时我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瓦伦丁了,后来他杀了那个酒保,又绑架了玛尔特·鲁德,但幸好我及时发现亚历山大·德雷尔去提款时的影像被认出来了,于是叫瓦伦丁赶快离开他的住处。当时他已经发现在幕后操控他的人是我,也就是他以前的心理医生,但那又怎样?跟他坐在同一艘船上的人是谁根本无关紧要。我知道警方正在收网,也知道我计划了一段时间的大结局终于要派上用场。我叫他离开公寓,住进广场饭店,我知道他没法在那里待太久,但我至少能请饭店递交一个信封给他,信封里有谷仓和办公室的复制钥匙,我还指示他要躲到午夜,等大家都入睡了再来找我。当然,我不能排除他心中起疑的可能性,但那时他已形迹败露,还能有什么选择?他只能赌一把,赌我可以信任。哈利,那天我安排的戏码你一定得替我拍手叫好才行,我打电话给你和卡翠娜,让你们成为电话中的证人,还拍下了监视器画面拿来当作证据。是的,这当然可能会被视为冷血的清算,但我塑造出了一个英雄研究者,这名研究者通过媒体放话,惹恼了连环杀手,最后出于自卫不得不杀了对方。没错,我接受这点,因为这让一场十分平常的论文答辩会成为国际媒体争相采访的焦点,还让十四家公司买下版权,出版我的论文。但最重要的还是在于研究成果和学术成就,其他都只是过程而已,哈利。通往地狱的道路可能是由善良的意图铺成,但这条道路也让人类通往更光明的未来。”
欧雷克转动钥匙,发动引擎。
“去伍立弗医院的急诊室!”年轻的金发警探在后座高声喊道,楚斯的头就枕在他的大腿上。韦勒和欧雷克的身上都沾满了楚斯的血。“油门踩到底,打开警笛!”
欧雷克正要放开离合器,后座车门却被打开了。
“别上来!”韦勒怒声吼道。
“安德斯,坐过去!”原来是斯蒂芬斯,他奋力挤上车,逼得韦勒挪到座椅另一侧。
“把他的腿抬高,”斯蒂芬斯高声吼道,双手抱住楚斯的头,“好让——”
“好让血液可以流到心脏和脑部。”韦勒接口说。
欧雷克放开离合器,车子驶离停车场,高速飙向马路,冲到一列电车和一辆出租车之间,电车司机赶紧鸣笛,出租车司机猛按喇叭。
“他怎么样?”
“你自己看啊,”韦勒怒道,“失去意识,脉搏微弱,但还有呼吸,子弹打中了他的右侧胸腔。”
“前胸不是问题,”斯蒂芬斯说,“问题在他的后背,帮我把他翻过来。”欧雷克瞄了后视镜一眼,看见他们把楚斯翻到侧躺姿势,撕开他身上的毛衣和衬衫。欧雷克再度把注意力放到前方路况上,按喇叭超越了一辆卡车,然后加速冲过了亮红灯的十字路口。
“哦,x!”韦勒呻吟道。
“果然有个大洞,”斯蒂芬斯说,“子弹可能轰断了他几根肋骨,这样下去还没到医院他就会流血过多而死,除非……”
“除非?”
欧雷克听见斯蒂芬斯深深吸了口气:“除非我们能比以前我处置你母亲那次做得更好。你把双手手背放在他伤口两侧,就像这样,然后用力挤压,尽量让伤口闭合,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的手很滑。”
“撕下他的衬衫包在手上,这样可以增加摩擦力。”
欧雷克听见韦勒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又瞄了后视镜一眼,看见斯蒂芬斯将一根手指放在楚斯的胸部,再用另一根手指轻敲。
“我要替他做叩诊,可是我这个位子太挤,没法弯腰用耳朵去听,”斯蒂芬斯说,“你可不可以……”
韦勒倾身向前,双手并未离开伤口,把耳朵附在楚斯胸口上。“声音很模糊,”他说,“听起来没有空气,你认为呢?”
“对,他恐怕有血胸,”韦勒的父亲斯蒂芬斯说,“就是胸腔积血,这样下去肺脏很快就会衰竭。欧雷克……”
“我听见了。”欧雷克说,大脚踩下油门。
卡翠娜站在大学广场中央,手机按在耳边,抬头看着晴朗无云、空无一物的天空。她已要求空中警察从加勒穆恩机场出动直升机,从北方飞来奥斯陆,扫视e6高速公路,但现在空中仍未看见直升机的踪影。
“没有,没有手机可以让我们追踪,”她高声叫道,盖过从城市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警笛声,“目前没有收费站回报通行记录,我们正在e6和e18公路的南向车道设置路障,一有发现我马上会通知你们。”
“好,”傅凯在手机另一头说,“我们随时待命。”
卡翠娜结束通话,这时手机再度响起。
“我们是分派到e18的阿斯克警察,”一个声音说,“我们把一辆铰链客车横向停在通往阿斯克这一侧的道路的下坡路段底端,并且正在过滤从这里到环岛之间的车辆。目标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生产的一辆亚马逊,上头有赛车条纹图案对吗?”
“对。”
“所以歹徒选了这么一辆车来逃跑根本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喽?”
“希望如此,有事随时通知我。”
侯勒姆跑了过来。“欧雷克和那个医生开车送班森去伍立弗医院,”他气喘吁吁地说,“韦勒也跟他们一起去了。”
“你认为他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大?”
“我只懂死尸而已。”
“好吧,那班森看起来像死尸吗?”
侯勒姆耸了耸肩。“他还在流血,起码这代表他的血还没流干。”
“那萝凯呢?”
“萝凯坐在礼堂里陪贝尔曼的老婆,贝尔曼的老婆整个崩溃了,贝尔曼自己急急忙忙地走了,说什么要去一个能够纵观全局的地方指挥。”
“纵观全局?”卡翠娜哼了一声,“唯一能纵观全局的地方就只有这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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