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2/2)
擦身而过的员工当然都会点点头、打声招呼,可关键在于他们的脸上都充满活力。
父亲那家公司的规模大约是这里的一半,员工的表情是清一色的阴沉、忧郁。不过,财前也是进入社会、积累了一定经验后才发现这一细节的,父亲搞不好从未察觉。
“从这里开始,是本公司的生产部门。”
一行人绕过屏风,擦去附着在身上的灰尘,然后套上一件白色工作服。不用开口询问,单从这一系列步骤中就能看出,这座洁净室的洁净等级非常高 [1] 。对这个规模的企业来说,拥有这样的无尘室算是最高级别的了。能考虑得如此周全,愿意投资设备提升作业环境,想必是因为佃曾经在研究领域就职的眼界。
“量产的生产线集中在宇都宫的工厂,这里只用来生产样品,算是研发部。”
这里的研发部与帝国重工富山麾下的团队可以算是竞争关系。而这种小公司的研发成果竟超过了帝国重工不惜投入重金的研发,财前除了感到惊奇,别无他想。
财前走过一张作业台,因为陌生的景象停下了脚步。
一名穿着作业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轻工人正操作着钻机,在铁板上进行手工开孔,然后填入螺丝的作业。
“那个,能让我看看吗?”
财前接过工人手上的铁板仔细查看,忍不住哼了一声。
铁板上的孔仿佛精密机器所留,边缘呈完美垂直。由于工作需要,财前参观过很多工厂,自己也参与过样品制造,可他从未见过能凭手工操作在铁板上开出如此精密的孔洞的工人。找遍整个帝国重工的话或许能挑出几个,只不过现在几乎所有工序都依赖电脑控制的机械来完成,这种匠人技艺已经濒临灭绝了。
“这可太厉害了……”财前忍不住嘟囔道,“没想到这种技术还存在啊。”
“我们对这种手工作业的技术要求非常高。”
佃虽然这样说,财前却怀疑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如果这里是一家老旧工厂,买不起最新设备,那还说得通。只是佃制作所可不一样,这里配备了远超中小企业级别的最新设备。
“贵公司的样品都用手工制造吗?”
佃正在对另一个工人手上的气缸切割作业提出要求,闻言笑道:“很多人看了都会惊讶。但要按照设计图来制造样品的话,手工作业比机械作业更具有操作性。当然,并不是全程都能手工作业,只是我们会尽量这么做。相比用机器来制造,手工作业更容易激发工人的思考。比如开孔开到一半,突然想到把孔开在另一个地方会不会更好,能在组装之前发现设计上的缺陷。而且,用手工作业,完成后运转不良的情况会更少,所以从结果来说,这样还能提高样品制造的效率。”
财前实在掩饰不住惊讶。
精密机械制造过程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就会引发故障,影响性能和可靠性。要想毫无误差地手工切割出高性能发动机的气缸,绝非容易之事。
“开孔、切割、研磨,我认为,无论技术怎么进步,这些都是制造的根本。”
佃的话很有说服力,让财前深表认同。
参观的最后一站是研究部。这里装有一扇宽大的门,佃把脖子上的工作卡插进卡槽,再经过静脉认证才解除了安全锁,一行人进入内部。
里面洋溢着一股别样的氛围。一部分人穿着带有佃制作所标识的工作服,还有一些人则身披白袍,俨然研究人员。这处独立空间跟大企业的研究室没有两样,只不过里面的研究人员都表情轻松,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灵活自由的气息。可能这就是佃制作所的作风吧。
财前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
中央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好几个零件,而且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阀门。
经过佃的许可,他拿起来仔细端详。
这些都是阀门成品,形状大小各不相同。
此时,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白衣男人来到财前身旁站定。他就是研究部门的负责人山崎。
“能让我看看测试数据吗?”财前向山崎问道。
“看是可以看,不过在签订保密协议之前,请不要带到公司外部。在屏幕上看看数字倒是没问题。”山崎说。
屏幕上出现了财前要求查看的数据。
他一边听山崎讲解测试数据,一边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一直抱着双臂盯着屏幕。
结果不错。
在搭载了液体燃料发动机的火箭上,阀门系统将面临极为严苛的作用环境。
液氧燃料的沸点是零下一百八十三摄氏度,液氢燃料则是零下二百五十二点六摄氏度的超低温。阀门的任务是调整这些燃料注入燃烧室的量,其运作环境涵盖了从真空到三百个大气压以上的高压,以及零下二百五十三摄氏度的低温到五百摄氏度的高温。当然,制造在这种环境下也能运作良好的阀门系统,需要非常高超的技术,所以各国火箭制造商都将这项技术作为最高机密。
现在,这个最高机密就呈现在财前面前。
“有什么问题吗?”做完说明后,山崎问道。
财前提出的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别的疑惑。
“贵公司为什么想到要做这个东西?”
这个疑问听起来甚至有点滑稽。
“硬要说的话,算是挑战吧。”佃回答。
“挑战?”
这个回答让财前倍感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佃继续道:“我是在思考小型发动机构造时偶然想到这个阀门系统的创意的。虽然技术非常复杂,但我希望能够通过开发这项技术,让公司整体的研发水平和技术能力更上一层楼。而且,我曾经的梦想就是亲手制作发动机,把火箭送上天。很可惜,我无力制造整个大型氢发动机,但如果只是阀门系统,还是能想想办法。”
“哪怕这种技术对贵公司来说很可能完全没有用处吗?”
“我不会把它白白浪费的。”佃断言道,“火箭上用到的技术,哪怕小到一颗螺丝,都要求有最高的可靠性。”
这句话让财前感受到了佃热情投身研究开发的信念。
“这类技术肯定能运用到今后的生产活动中。”
财前直到最后都没能说出拒绝佃供应零件的话。
“我这一趟过去的目的可是拒绝啊……”坐在回公司的车上,财前自言自语道。不要授权专利,而要供应零部件,佃的要求初听下来就像毫无现实性的空想,可是——
现在看来,那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啊。
财前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竟产生了这种想法。
看到手动给铁板开孔的工人时,财前感到耳目一新,并且十分震惊,而那种震惊现在变成了心中挥之不去的印象。工人扎实的技术,以及培养出那种技术的公司的精神——尽管公司规模不同,但佃制作所与帝国重工的制造现场可谓不相上下。不,他们很可能胜过了帝国重工。
“部长,情况怎么样?”富山似乎一直在焦急地等他回来,财前刚走进办公室,他就急忙追问,“佃接受了吗?”
“关于那件事……”财前双手搭在办公桌上,抬头看着下属,“我想认真考虑一下。”
富山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动摇,期待瞬间变成了疑问。
“这是怎么回事?”
“意外的感觉挺好的。”
富山张大了嘴。
“您说什么?”
“我说,意外的感觉挺好的。”
财前躲开富山追问的视线,假装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看。
“挺好的……部长,您打算怎么样啊?”
“不是说了,要认真考虑一下嘛。”
仅凭三言两语无法应付佃制作所,这也是财前今天领悟到的事情之一。要说服那个男人,不,要说服那些工人,恐怕必须彻底审查,认真得出结论才行。
富山慌了手脚。
“部长,您这是要把零部件外包给佃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让他制造零部件有什么不好?”财前大大咧咧地问着,抬起眼看向富山,“人家的精度说不定比我们还高。”
“部长!”下属涨红了脸,“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有开玩笑的闲心思,你想想成本啊。”财前对愤愤不平的富山说,“要是佃制作所能提供值得信赖的阀门,而且定价很低,那当然是向他们采购更好。如此一来,也就没必要支付巨额专利使用费了。”
“请恕我直言,那样违反了本公司的方针。”富山反驳道,“我们的原则是核心零部件内部制造啊,部长。把这么重要的零部件外包给其他公司,而且是佃制作所那样的公司,简直太离谱了。”
“这一原则背后的理由是什么,你知道吗?”
过去,日本在大型火箭开发领域落后于其他国家,因此,火箭上使用的零部件都只能依赖进口。后来,日本人通过自有技术开发出氢发动机,而且性能远超各个竞争国家的预料。这让向日本出口零部件的法国感到了强烈的危机,于是开始限制零部件出口,想让日本再也拿不到最新技术的零部件。
“也就是说,我们之所以坚持使用自主研发生产的零部件,是为了避免难以预料的压力对研发造成的影响。不过,如果是本国的企业提供技术,我们也就不需要担心国家会出台出口限制政策了。”
“可是……”富山双手撑在财前的办公桌上,口沫横飞,“对方可是个吹口气就能飞走的中小企业,是指不定啥时候就会倒闭的公司啊。部长您只关心国家政策的限制,可是,佃那边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生意做不下去而停止供应啊。您真的要信任那种企业,接受由他们提供零部件的提案吗?”
“如果佃那边的资金情况恶化,我们出资就好了。”财前说,“既然佃那边希望供应零部件,那么现在的关键就是,马上审核他们的信用程度和成本。”
富山是个情绪起伏很大的人。在这个两眼放光、拼命压抑感情的下属眼中,自己的指令恐怕堪称无情吧,财前暗想。
“你的自尊心太强了。”财前对欲言又止的下属说,“在这次的研发竞争中,你就是失败者。我们甚至被逼到了必须付出失败代价的境地,关于这点,你有话要说吗?”
一直盯着财前的富山忽然垂下目光,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句“没有”。
“如果佃手上的技术货真价实,且价格低廉,那就没理由不使用。我看你好像有些错觉,但其实我们在宇宙航空领域真正的竞争对手不是佃制作所,而是欧美俄。我们的火箭必须比他们的火箭拥有更高的性能、更高的安全性,以及更低廉的成本。为此,我们能做什么呢?这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吧。一味梗着脖子有什么用?这可是做生意啊。”
“非常抱歉。”
财前目送富山沮丧地离开办公室,其实心里也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他自己也正处于难以置信的情绪中。只不过,实际参观过佃制作所,目睹了研发现场后,财前开始觉得他们的要求并非不切实际。
佃制作所里潜藏着什么东西,他们拥有某种散发光芒的特质。
无论什么公司,都不可能一上来就是大公司。索尼如此,本田也如此。他们都曾是苦于资金周转的中小企业,后来才发展成受大家认可的一流企业,这其中自然有一定的理由。
公司虽小,但拥有一流的技术,以及支撑着那些技术的员工的热情。
那家工厂的氛围,是财前父亲的公司所绝对没有的。
不,帝国重工底下被高度机械化、制式化的工厂里,也不一定还存在那种氛围。
佃的研发部充满学术气息,每个人都充满挑战意识,想做出有意思的东西来。
当然,财前不会如此轻率,只看一次工厂就忘乎所以。不过身为帝国重工的部长,他对自己鉴定技术的眼光很有自信。而且,他是一旦认可了一个人或一家企业,就会向对方表示尊重和诚意的人。这可能是在川崎的城镇工厂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因熏陶而必然形成的某种类似性格的东西。
可是,该如何向上头说明这个情况呢?刚才虽然对富山说了那种话,但真的要将核心部件外包出去,可绝非易事。
“帮我问一下水原本部长的日程,我想占用他十五分钟时间。”
秘书帮他联络过后,回复说约了本部长一小时后见面。财前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做了些案头工作,把未审理文件盒清空,然后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乘上了通往高管楼层的专用电梯。
“考虑接受他们的提议?”
果然,水原的语气里透着惊讶。
“直接使用佃制作所提供的零部件,能够把成本控制到最低,也不需要支付巨额专利使用费了。”
水原带着难以理解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我想问个问题。佃制作所为什么不同意授权专利?那样赚钱不是更轻松吗?”
“对方的社长曾经是宇宙科学开发机构的研究员,似乎坚持想直接供应零部件。”财前今天刚刚目睹过那份坚持。
“有所坚持啊……”水原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我们要为了这种东西改变方针吗?有点过分了吧。你之前不是说要同时开展新技术研发吗,那边情况怎么样?”
“要花点时间。”财前回答道,“除此之外,还可以沿用旧的技术,但那样会使安全性降低。此外,这样一来产品缺乏新亮点,新型发动机很难起到震惊世界的效果。佃手上的专利则属于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级别。”
“但那不是我们的技术。”水原说。
水原是彻头彻尾的工人思路,平时最讨厌三样东西:失败、妥协和借口。
因此,财前必须想到一个既不是认输,也不是妥协,听起来也不像借口的劝说方法。
“但那是日本的技术。”财前着重强调道,“不会受到出口限制。”
水原没有回应。
“从商业角度考虑,如果佃的零部件符合要求,那么由他们供应还可以提高利润。能请您考虑一下吗?”
“你也知道,藤间社长一直在推进零部件自主生产。”本部长面露难色。
“这我当然知道。”
“要是没在专利申请上被别人超前,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
水原仿佛在暗示这是财前的失误。财前无法反驳。
“你没跟他谈好专利授权的事吗?上次不是说没问题吗?”
“非常抱歉。佃那边提出了直接供应零部件的方案,我考虑后发现外包出去的好处更多。”这句话听起来像不像蹩脚的借口呢?“当然,我也没有完全放弃签订专利授权合同的可能性。我只是想,能否在测试过对方的产品性能后,再认真考虑哪种做法更为有利呢?”
“你让我想想。”水原结束了这次短暂的面谈。
6
“社长,能打扰您一会儿吗?”
财前上门访问这天的傍晚五时许,佃办公室里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江原春树探头进来。他是唐木田手下的青年员工。再一看,他背后还有两个人探头探脑,都是跟江原同龄的年轻人。
“哦,怎么了?”
佃站起来请三人进屋,三人坐在沙发上后佃又坐回到了办公桌后。
“刚才我们在部门会议上听部长说了,请问专利那件事,您真的要那样做吗?”江原问。
“专利那件事?”
“不授权专利,而改为供应零部件。”
“哦,我是有这个打算。”
佃回答完,在大学里参加过乒乓球社团的江原就挺直了瘦削但韧性十足的身体。
“能请您再考虑考虑吗?”
他显得多少有点强势,不过此人在营业部的年轻员工里业绩拔尖,又深得唐木田的器重,属于公司里这帮年轻人的领导人物。佃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藏着决意。
“这是我经过多方考虑才做出的决定,你要是有意见,可以说出来听听。”
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江原开口道:“老实说,我们其实忍耐很久了。”
“忍耐?”这句话让佃感到很意外,“是怎么回事?”
“公司不是在技术研发上投了很多钱嘛。跟中岛工业打那场官司,拿到一笔意料之外的和解金确实是好事,只不过,要是换成别的结果,公司的命运可能完全不同。”
简而言之,江原似乎想说在研发上的投资太多了。
“不管营业部再怎么努力,赚到的钱都被投进研发这个无底洞里了。我并不是想请社长把钱都发给我们,可至少要留在公司里啊。”江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另外,这次这件事我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要放弃授权专利,执着于零部件供应呢?中岛工业支付的和解金帮我们把贷款都还清了,要是再拿到帝国重工的专利使用费,我们不就能放心一段时间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转为供应零部件呢?我实在接受不了。”
江原的语气里带着情绪,脸也涨红了。
“你们都这么想吗?”
佃看着另外两人。
“不仅是我们,公司里还有好多人这样想。”
回答他的人是村木昭夫,此人二十来岁,是通过社招进来的员工。他平时很不起眼,刚才看到他跟江原一起过来谈判,佃就有点吃惊。还有一个人叫真野贤作,性格外向,有些吵闹,但此时却盯着办公桌的一点,一句话都不说。
佃想了一会儿,对三人问道:“你们有梦想吗?”
他们好像不明白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都愣愣地看着他。
“我有梦想。那就是用自己做的发动机,让火箭飞上天。”
愣了好几秒钟他们才有了反应。佃接着说:“虽然后来我发现做不了整个发动机,但我还是想尽量向梦想靠拢。这次的决定,就是第一步。”
“可是,那只是社长一个人的事啊。”江原的反驳深深刺中了佃的心,“我们看重的是公司。难道这家公司是社长的私产?”
“应该不算是。”尽管被年轻社员毫不客气地追问,让佃有点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给出了回答。接着又说:“不过,也不能说只要能赚到钱就好,对不对?”
“制造阀门系统跟发射火箭完全是两码事啊,整个公司里只有社长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江原单刀直入地说。他这人并不坏,只是说起话来有点不饶人。
“可能是吧。不过,阀门系统是火箭发动机的一项核心技术。当然,供应这一零部件与发射火箭并不一样,可我还是想尽量一试。”
“可是,以经营者的角度来看,这应该算不上最好的选择吧。”真野略显踌躇地说,“我认为经营公司的目的就是获得利润。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去承担不必要的风险。就算这件事能成功,我们收取专利使用费赚到的钱应该会更多。”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可是那样一来,公司能剩下什么?”佃问。
“能剩下一笔钱。”江原断言道,“我们真的不想再遇到资金周转困难、前途和未来不明朗的情况了。因为我们也有家人,处在那种不知哪天就要流落街头的危机里,根本无法安心工作。”
“是吗……抱歉。”佃低下头道歉,这一举动让他自己都有点意外,“不过啊,我一直是这样经营这家公司的。毕竟我是研究领域出身,是专门搞技术的人,所以我做的事情不一定全都正确,实际上就犯过许多错误。但就算方法笨拙,我也想选择自己动手做出东西来。为火箭搭载的大型氢发动机提供核心零部件,这种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不会有第二次了。所以,我想做这个东西。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我们可是一家制造公司啊。”
村木和真野的视线看向了地板。
“社长把公私混淆了。”江原愤愤地说,“我理解社长的梦想,但我认为,这些话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
佃没有说话。
那确实可以算是他的私人想法。但自从成为社长后,他就一直在为公司考虑,此时总算能朝自己的梦想迈出一步,佃也知道,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选择,会把员工卷进来,还会把他们的家人也卷进来。
“不,不能签订专利使用合同。只有真正去制造,才有意义。我一定会让这个项目成功。”佃凝视着江原的双眼,“相信我。”
没有回应。隔着一张办公桌,佃和年轻员工之间出现了一道眼睛看不见的鸿沟。
7
晚上七点多,富山被水原叫了过去。
当秘书联系他,说本部长叫他过去一下时,富山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胃都绞成了一团。
“我马上过去。”
对着听筒说出这句话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已扭曲得不像样子。去了就是挨批吧,他带着这个预感,拖着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脚步走向高管楼层。
“您叫我吗?”
被秘书领进本部长办公室后,只见水原本部长一言不发地指着沙发,并向他走了过来。
“失礼了。”
富山紧张得难以呼吸,很想把脖子上的领带扯松。水原靠近后他更是喘不过气来,什么都做不了。
水原是那种平时不会轻易流露感情的人,不过,他现在明显满脸的不高兴,糟蹋了一张难得的帝国绅士脸。
“财前君刚才向我汇报了阀门系统生产外包一事,你怎么想?”
水原上来就直击核心。
“非常抱歉。”富山先深深低下头道了歉,他知道这一切都起因于自己在专利开发项目上慢人一步,感觉水原是在向他问罪。然而——
“不用道歉了。”水原说,“我在问你,身为一名技术人员,你对零部件外包这件事怎么看。想必你也听说过佃制作所那个公司的事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老实说,我吃了一惊。”
富山心惊肉跳地给出了一个很委婉的回答。他看不出水原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他是真心想这么做,可我一点都理解不了。”水原一脸为难地抱起了胳膊,“佃制作所不同意向我们授权专利,这让我很意外,但我更无法理解的是,财前君为什么不顾公司的方针,非要提出如此特立独行的办法。”
“其实我也有同感。”富山充分发挥见机行事的本领,认为此时应该马上赞同上司的看法,“我们跟佃制作所还没有合作经验,上来就把核心零部件发给他们制造,未免太冒险了。”
水原点点头说:“那财前君为什么要说那种话?我记得他家以前在川崎开过公司,会不会跟佃制作所有个人关系啊?”
“不清楚。”
水原能怀疑到这个份上,一定是对财前的提案感到非常疑惑,看来必须谨慎选择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立场,富山如此想。
“财前部长对佃制作所的技术实力有很高评价。他到大田区参观了那家公司的研究部门后,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所以我也很困惑。”
富山摆出难以理解的表情说着,突然认为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如果水原把自己叫来是因为他对财前失去了信任,那只要跟水原打好关系,就有可能提高自己的声望。
“我不知道佃是怎么说的,反正不经过测试什么都不好说。我觉得财前部长应该也不会完全听信佃说的话吧。”
“说句实话,我不太赞成这件事。”水原说道。
富山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跟财前君说说吧,在测试前,这件事还需要再考虑考虑。最好能买下专利,如果不能,就签授权合同。我认为财前君的报告缺乏技术方面的观点,你应该能在这方面深入谈一谈吧。谈好之后,直接写份报告给我。”
这件事竟向着令人愉快的方向发展了,专利申请失败后,富山的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这可能是挽回名誉的好机会。
“明白了。”
富山心里已笑开了花,表面却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退出了水原的办公室。
度过难抑兴奋的一夜,第二天早上不到九点,富山就敲响了部长办公室的门。
“昨天本部长把我叫过去了。”
听完部下的开场白,刚来到公司、正把东西从公文包里掏出来的财前停下了动作。
“本部长?是佃的事情吗?”
财前的直觉很准,他把公文包放到桌子边,落了座。
没等财前开口,富山就拉过办公桌前的圆凳坐了下来。
“听本部长的语气,他好像不太赞成零部件外包。”
“语气?”财前皱起了眉,“语气是什么意思?本部长说什么了?你具体讲讲。”
“他让我跟部长从技术层面就零部件供应好好谈谈。只不过,本部长个人还是倾向于收购专利,最不济也要签订授权合同。”
“收购专利没戏。”财前肯定地说,“佃那边坚持要供应零部件,所以授权也很困难。不过,如果在审核品质和交货系统后以不达标的理由明确拒绝,那还可以谈谈。届时他们应该也会以授权专利为目标,坐上谈判桌吧。”
“可是,真的探讨零部件外包,会不会——”
“有什么问题?测试一下不就好了。”
财前的话里带着一丝怒气。
“我的意思是,有做测试的必要吗?”
富山也流露出一丝平时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并用上了辩驳的语气。他已经知道了水原本部长的意思,心里有底了。
“不测试,我怎么回复佃?”财前反问,“听好了,专利在人家手上,而且那不是个好欺负的对手,不能无视他们的意愿,把我们的想法强加上去。而且再说了,要是你的研发速度快一点,我就不用去跟他们交涉这种事了。”
“恕我直言,研发日程我都向您报告了。”富山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是他头一次就这件事进行反驳,“部长同意了那个日程,结果被人抢先一步。这也是因为佃的专利经过了式样变更这个特殊手续……”
“你想说这些都不怪你?”
财前冷冷的目光射向富山。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富山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你给我好好听着,这里不是学校。”财前盯着下属的眼睛说,“谁批准了,手续是否完整,这种东西跟狗屎一样毫无意义。因为被人抢先一步我们才没申请到专利,这个事实摆在面前,什么借口都不管用。这里是公司,而且我们从事的可是宇宙航空事业。这个行业里的一切都瞬息万变,你觉得按照程序走就行的思想能管用吗?”
富山的心中渐渐装满了怨恨。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他想。
可是,责任干吗全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专利研发慢人一步,身为管理者的财前部长难道不是也有责任吗?
有的上司就是会把责任都推给下属,功劳自己独揽,财前就是其中的典型。
一直待在这家伙底下,我总有一天会身败名裂,富山心中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开门见山地问:“水原本部长不同意让他们制作样品,部长您要违反他的意愿,执意做测试吗?”
“别总让我说同样的话。”财前眼中冒出怒火,“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还不赶紧去开发新的阀门系统,好让水原本部长高兴?你能做到吗?”
富山咬紧牙关,紧抿嘴唇。财前则一脸看不上他的模样,转开了视线。
“总之,是因为有必要我才这样做的。你就把这当成通往胜利的必要条件吧。而且,”财前又回头看向富山,并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也是搞技术的,不要一上来就否定别人,先测试了佃的产品再说。”
讽刺的是,财前说的这番话,傍晚时富山自己也在水原面前说了一遍。
“实在很抱歉,我已经极力劝说了,没想到财前部长的决心格外坚定。”
当天下午,富山约了水原本部长见面,向他汇报了跟财前面谈的结果。拧紧眉头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是富山早已练就的看家本领。
“只不过,有件事我很在意。”他把来之前想好的故事说了出来,“我听财前部长的语气,感觉他一开始就有可以外包零部件生产的想法了。”
“这是怎么回事?”
水原似乎有了点兴趣,问了一句。
“我们跟佃制作所的交涉一直都是财前部长负责,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到底怎么样。虽然我并不知道佃为什么提出把零部件外包给他们的提案,但如果想要拒绝的话,应该是可以拒绝掉的。”
“也就是说,他被佃巧言说服了?”
“这个我不敢断言。”
水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正是富山想看到的。早上在财前那里受到的屈辱渐渐消失了。走着瞧吧。
“你怎么想?”
“能让我对他们制作的零部件做一些测试吗?”富山表现出与在财前面前完全相反的态度,“身为搞技术的人,还没确认对方的品质就予以拒绝,那也太没道理了。要是测试结果不佳,相信财前部长和佃制作所都不会再坚持了。”
当然,富山料定测试结果将是“不合格”。
“知道了,那你去做吧。还有,”水原看着富山说,“你也去跟佃谈谈授权专利的事。能做到吗?”
富山露出微笑。这可是报复财前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然可以。我看财前部长目前也碰到瓶颈了,换个人去交涉说不定能得到好结果。”
留下这句委婉的说辞后,富山离开了本部长室。
“现在是后财前时代啦。”
走在高管楼层里,富山难以抑制得意的笑容。不过,他的轻声自语只被脚下厚重的地毯吸收,没有传到任何人耳中。
8
冷风昭示着冬天的到来。十一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五,佃坐在池上线长原车站附近的居酒屋里喝酒。
“下班后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
这天,他召集在公司加班的员工们搞了这场聚会。宽敞的二楼包间里坐满了喝得正高兴的年轻员工,佃身为社长,偶尔带员工出来喝一杯也算是分内的工作。不过,上回来跟他谈判的三个人却不在。
“我叫过了,都不来。”佃问“江原他们在哪儿”时,津野这样回答。
“是吗……”
那天谈话时产生的郁闷之情至今仍留在他的心里。佃本想借这个场合敞开了跟他们好好说说,看来对现在这些年轻人,传统的“借酒交流”已经行不通了。
“明明是营业部的人,却不给面子,真是太不合群了。”
“你也别在意。”他安慰完嘀嘀咕咕的津野,感慨了一句,“好难啊。”
“您是说跟年轻人相处吗?只要痛骂一顿就好了。”津野说。
“这样肯定不行吧。”
佃拿起已经变温的啤酒喝了一口。
“他们抱怨完了,就拒绝别人的邀请,刻意保持距离,这样太过分了。”坐在角落的山崎说了一声。
来找佃谈判的三个人中,其中真野是技术研发部的研究员,想必山崎在跟下属相处时也有不少烦恼。
“供应零部件这个决定怎么就这么让他们无法接受呢。你们怎么想?”
佃问了一句,津野和山崎都只回了句“是啊”,便闭上了嘴。
“我觉得挺好的。”过了一会儿,津野说,“社长做出自己认为对的决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个回答可让佃不怎么舒服。津野又说:“听说那三个人都提到了资金问题,可要是公司干不下去了,社长不就会损失全部财产吗?换言之,面临最大风险的人是社长,与之相比,员工面对的风险不算什么啊。”
真的吗?
在员工看来,失去工作应该跟失去住房和财产一样严重,这不是根据损失大小来做出判断的问题。
“如果换作津老弟,你会怎么做?”
津野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却回答不出来。
“别客气,你尽管说吧。”
“换我可能不会这么做。”津野说,“因为授权专利更好赚钱,研发今后还可以继续搞。为了今后的研发,现在先积累一笔资金,对公司来说也很重要。更何况,供应零部件还有风险。”
“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尽管被刺痛了,佃还是如实说道,“这次的事是我任意妄为了。”
旁边的殿村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结果不可能马上看出来。”他鼓励道,“跟对方签订专利使用合同确实能简单赚到钱,不过,有了供应火箭核心零部件的技术实力和经验,今后就有可能把生意做得更大啊。如果从五年、十年的跨度来看,或许就能像社长说的那样,慢慢将技术变为实际业绩。”
就在此时——
“不应该根据成功的可能性来做出判断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财务部组长迫田滋。他喝得有点上头,不知何时来到了佃身后。
迫田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只见他端坐在佃旁边的空位上,说出了让殿村脸上失去血色的话。
“其实江原也来找过我,说要一起去谈判。”
“那你怎么没来?”
迫田的回答十分残酷。“因为我觉得,去了社长也不会改变主意。”
大学毕业就进入公司的迫田是个知性的人,工作态度扎实可靠,他给出的意见向来沉稳,和江原一样,也是年轻员工中的带头人。
“你说这话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佃幽怨地回了一句,迫田却说:“可是社长不是已经想好了,并私自做决定了吗?”
私自。这个词刺中了佃的心。
“所以我认为,提再多意见也没用。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根据哪种做法成功的可能性更大来做出判断。”
周围的员工都注意到佃和迫田的对话,停下闲聊,将注意力转向他们。
“部长说得对,制造火箭零部件的经验确实有可能成为将来扩大事业的契机,可是您觉得这件事成真的概率有多大呢?我认为,能达到百分之十八或二十,就该谢天谢地了。反过来,我们得到专利使用费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啊。对帝国重工来说,那些钱都不够用来擤鼻涕的。这就像打高尔夫球,那些因为有一点可能性就直接瞄准旗杆赌运气的人,无论练多久都不可能练出好技术的。我觉得社长听了我的这些话也不会改变决定的,不过既然这是一次不分上下级的聚会,我就说出来了。社长你错了,此时不如放下梦想,给我们涨涨奖金吧。”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掌声,让佃极为失落。
津野咂了一下舌,仰脖喝酒。山崎面无表情。殿村咬着嘴唇,垂下了目光。
“单说概率确实如此。”佃承认道,“不过,那种公司没什么意思吧。你说的概率,说白了就是能不能拿到钱的概率嘛。可是,只要能拿到钱就好吗?如果心怀梦想,今后或许能得到更有意思的工作,这也该拿出来算一算概率吧。”
“那种事,完全可以过后再追求啊。”迫田的意见非常直接,甚至让人有点生气,“社长,听说您向江原保证一定会成功,对吧?这可不是一个技术人员该说的话。如果您说有可能成功,我还可以理解。社长,您是根据什么判断‘一定’会成功的?”
“你这是挑刺吧。”津野愤愤地抬起头,“社长的意思是,要带着那种劲头做事。”
“那失败的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呢?这可是放弃了好几亿,甚至可能是好几十亿日元的收益啊。我觉得很严重啊。部长工资高,可以随便说,倒是好。可我们不都是只能听话办事的小职员嘛。听到社长的这个决定时,我心里固然理解社长的梦想,但同时也有个大问号,不知道您究竟有没有为我们考虑过呢?”
这次没有人鼓掌。
虽然是借着酒劲,可迫田的话还是太尖锐了。
对啊,佃想,我当时考虑到了自己的梦想,却没有替员工考虑啊。
说到底,员工们反对的会不会并非结果,而是导向结果的过程呢?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能在什么地方搞错了顺序。
微醺的佃走路回了家。虽然考虑了自己的梦想,却没有替员工考虑——
他做的决定或许真的存在这个问题。只是,被公司里的年轻人指出这个问题,还是让他大受打击。
比起梦想,还是工资、福利和奖金更重要。
自己的梦想只是自己的东西,并非员工的梦想。
“那是当然的啊。”佃摇摇晃晃地走着,自言自语道。
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一个公司怎么能为了社长的梦想而存在——年轻人想说的无疑就是这个。
可是,他心中又冒出了别的想法。
“我也有我的人生啊。”
他懂得那帮年轻人的意思,他的想法确实有不到位之处。可是,那帮人的主张不就是不准我干自己想干的事,而要为公司奉献整个人生吗?对我来说,那种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回来了。”
佃开门进屋,走进起居室,发现母亲正独自坐在厨房里喝茶看电视。利菜好像回房间了,不在楼下。
“辛苦了。刚才有个叫须田的人给你打电话了,说还会打过来。”
“须田?”佃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他没说自己是哪个公司的吗?”
“他说了个英文的名称,是什么来着……我觉得他能打电话到家里来,你肯定认识呢。没印象吗?”
“没有。”佃边脱上衣边说,“几点打的?”
“九点半左右吧。他说还会打过来。”
此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十点半了。
“啊,来了。”
起居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佃拿起电话,里面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
“深夜打扰您了。我是atrix partners(经纬创投)的须田,请问佃社长在家吗?”
“我就是。”
“突然给您打电话,实在很抱歉。请问您现在方便通话吗?”
须田谦逊地问了一句。如果是推销,这个时间也太晚了。佃一直没说话,对方倒兀自说了起来。
“其实是三上老师把我介绍来的,他把您的联系方式给了我。”
“三上?”
这个名字让佃感到意外,三上是他在宇宙科学开发机构时的同事。
“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佃问。
“我们是一家美国的投资公司,专门从事企业投资和收购业务。三上老师是我们的技术评估顾问,平时经常来往。其实,有一家企业对佃制作所十分感兴趣,所以我打电话来,想问问您是否能让我们登门拜访一次。”
“感兴趣?”佃问,“是资本合作吗?”
“嗯,算是吧。”
“对方是什么公司?”
“详情在电话里说可能不太方便……”须田说道,“是否能让我们到贵公司登门拜访一次呢?我们将以代理人的身份传达那家企业的意向,希望佃社长能在了解情况后给出答复。”
“我没什么兴趣啊。”
“还是烦请您抽一点时间出来。”须田加重了语气,“综合考虑贵公司的经营策略和今后的研究开发,这桩生意肯定有好处。应该是一次愉快的会面。”
“好吧,既然是三上介绍的,那我就听听吧。”佃有点不耐烦,“明天麻烦您打电话到公司,跟负责财务的殿村预约时间吧。”
然而——
“那位财务负责人并没有持有佃制作所的股份吧。”须田可能事先做过调查,此时说出了让佃意外的话,“如果可能,我想跟佃社长直接交流——私底下。”
须田的这番话可不能听过就算,而佃此时真的没精力多想了。
“那好吧。”他从刚放下的公文包里拿出日程本,“什么时候?”
“不知您下周是否有空?几点都没问题。”
“那周一下午两点可以吗?”
“好的,我会准时拜访。”
须田郑重其事地道了谢,然后结束了通话。
9
“一个马……马翠克斯,呃……怕哪儿 [2] 的须田先生要见社长,他跟您预约过吗?”
负责总务的花村磕磕巴巴地念着手上的名片,表情讶异地看着佃。她今年五十五岁,是从父亲那代开始入社工作到现在的员工。
“哦,让他进来吧。”
花村可能以为佃会拒绝,先是露出意外的神情,然后才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位年纪轻轻、身材高大的男人被领了进来。他看上去才三十几岁,名片上却印着“日本分社长须田祐介”。
“那天突然给您打电话,真是太抱歉了。”
等花村把茶端上来再退出去之后,须田低下头说道。此人穿着外资公司员工标配的高档西装加名牌鞋装束,系着时髦的领带,跟佃制作所的会客室显得格格不入。
“你说要跟我私底下谈的究竟是什么事?”等须田做完自我介绍,佃就直接问道。
“由于话题特殊,不方便让员工知道。”
佃一时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事。
“佃先生,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您也不要有顾虑,尽管提出您的想法。”须田坐直了身子说,“一家大企业对贵公司评价很高,现阶段我还不能透露那家企业的名称,只能告诉您,是享誉世界的好公司。佃先生,请问您有出售公司的想法吗?”
“什么?!”
这句话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佃张大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1] 洁净室,又称无尘室,主要分为一级、十级、百级、千级等级别,分别指洁净室内每立方米含有灰尘颗粒的数量,因此一级为最高。
[2] 此处为“经纬创投”英文名的谐音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