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周五)(1/1)
以手写字体打印的菜单上写着:“一、下酒菜:白萝卜、胡萝卜、黄瓜;二、煮的菜:鸡翅、西蓝花、栗子;三、烤的菜:地炉烤蘑菇;四、凉拌菜:红叶拌柿子;五、醋拌凉菜:芡……”从新潟乘坐白新线经过二十分钟,可以到达位于丰荣市的风景名胜“福岛潟”,这里被修建得很美。在这里有一家用芦苇装饰着屋顶的餐厅“潟来亭”。我们在这里吃的这顿晚餐让最近突然迷上素食的我欣喜异常。菜肴当中的芡是叶上带刺,直径可达到恐怖的两米的一种植物,其花朵小巧可爱,茎有点儿像芋头茎,但又比芋头茎更富有野趣,更加可口。
今天早晨七点起床,到车站与片冈直子会合后来到了丰荣。住在当地的长泽忍来车站迎接我们。一行三人是为了诗歌朗读座谈会而来的,而我的目标却是参观由安藤忠雄设计、两天前刚刚开馆的丰荣市立图书馆,那里也是今天的会场。在图书馆正门下车后,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宽阔的前广场,粗壮的苦槠树伸展着枝叶,树下设有长椅。我觉得,图书馆像是张开双手欢迎我们一样。在东京我经常去的那家图书馆带有更多的工作气息,所以我很羡慕这里的人们。一进图书馆,我立刻就明白了,这座图书馆是以圆形和正方形连接起来的简单形状为基本构造的。整体设计概念简单明快,白木制成的书架和椅子简洁朴素,以及从天花板和两侧不断涌入的大量自然光线,让身体比精神更先一步得到放松。
在此之前,我印象中的图书馆基本上就是借书的地方,我自己去图书馆的时候,办完借书手续后马上就出来了,而这座图书馆被设计成一个当地人集会的地方。参观原广司设计的宫城县立图书馆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规模比这座大多了。安藤的设计以圆和四边形为基调,与之相对,原广司的设计以长直线为基本概念。我们以一种在街上享受购物般的心情在书架间缓步而行。据我所知,在宫城县图书馆,人们会举家前来,比如说父亲欣赏着老电影的视频,母亲翻阅着新到的杂志,而孩子则享受着阅读、听着故事,一家人会在那里愉快地度过一整天。丰荣的这座图书馆,当然也有儿童书的阅览室、聊天室、影音阅览室、室外阅读角、咖啡厅等等,二楼还设有“青少年园地”,让人眼前一亮。还有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事实是,市民捐赠的图书已经达到九千册。
在我的孩提时代,只要我一读书,父母就对我说:“小孩子应该像风一样,去外面玩耍吧!”而如今很多家长则对孩子不爱读书忧心忡忡。我自己十分重视从书本中获得的知识,另一方面又担心书可能会让人脱离实践、纸上谈兵。近来很多人说一进书店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我也是其中之一。这也许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书同电脑一样,也是一种没有实体的虚拟媒体吧。确实,书本里满载着各种“信息”,但是如果不将其应用于实践中的话,就无法成为活生生的“智慧”。阅读本来是一个人面对书本的孤独的行为,通过与其他各种各样的活动结合,书就变成活的了。在同丰荣市市长的对谈中,安藤先生这样说道:“我想将这座图书馆变成一个市民集会的场所,一个像以前的私塾那样的地方。这里场地宽敞舒适,希望它能够成为一个以书籍为中心,从老人到孩子,都可以来此与人相会,能够静下心来思考的地方。”
我暗自认为,理解当今时代的关键词之一,应该是“寂寞”吧。日本人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局面,每一个人都开始孤立起来。大家庭已经是往事了,连仅由父母与孩子构成的小家庭这一概念也逐渐不被谈论了,家庭形态正在崩溃。独居老人逐渐增多——我也是其中一员,不愿结婚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公司也正在逐步丧失其第二家庭的功能,在大城市,邻居也都是不熟识的陌生人。我们为了营造一个虚幻的可供归属的集体而四处拨打手机,花费大量精力在电子邮件里说着无聊的话,结伴去摇滚音乐会,在居酒屋聚会,参加可疑的宗教组织。在算不上大城市的丰荣,政府也提出了“振兴地方社区”的口号,希望赋予学校、图书馆类似文化馆一样的功能。生活在“和谐社会”的我们,是无法忍受“个体”的孤独的。
丰荣市市长小川先生也出席了我们的朗读会,在致辞中他坦言:“说到诗,从佐藤八郎的《母亲》之后我就再没有读过诗了。”这种坦率值得称赞。如果没有这座新建成的图书馆的话,也许小川先生就不会接触现代诗了吧。我不确定我们三人朗读的诗到底是让我们收获了一名新的读者还是失去了一名读者,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朗读会之后的晚餐会在美好的气氛中持续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