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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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写于1922年6月5日,后来与洛夫克拉夫特创作的《修普诺斯》一同发表在1923年5月份的《全国业余作家刊物》上。但本质上它并不是个完整的故事,而更像是一些写作练习的片段。和洛夫克拉夫特创作过的其他许多短篇故事一样,本文也是受到一个梦境启发而创作的。
我恨月亮——也害怕它——因为当月光照耀在某些熟悉与可爱的场景上时,它偶尔会让那些景象变得陌生而又毛骨悚然起来。
那是一个阴森的夏夜,当时我正游荡在一座月光照耀下的古老花园里;夏夜里充满了具有催眠力量的花朵和由枝叶组成的潮湿海洋,它们带来无数狂野而又多彩斑斓的迷梦。当沿着浅浅的清澈溪流漫步时,我看见了些许泛着淡黄色光芒、略微有些异样的涟漪,就好像某些无法抗拒的急流正在将这片平静的水域拖向某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奇异海洋。这片被月亮诅咒的水域显得安静而又闪耀,明亮却又险恶,匆匆忙忙地奔流向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而两侧那树荫遮蔽的堤岸上,白色的忘忧花在让人迷醉的夜风中一朵接一朵轻快地摆动着,接着又在绝望中随风飘落进流水里,惊恐地打着旋,从满是雕刻装饰的拱桥下穿行而过。它们那死去的平静面孔上带着一种不祥的顺从,直直地回望着我。
我开始沿着堤岸奔跑,那些未知事物带来的恐惧与花瓣死去的面孔所散发的引诱一直侵扰着我的思绪,让人发疯。不加留意的双脚无情地碾倒了沉睡中的花朵。然而,我发现月光下的花园似乎没有了尽头;因为那些在白天里应该是高墙的地方现在只留下一片继续延伸开去的全新景象——树林与道路,花朵与灌木,石头偶像与东方古塔。闪烁着淡黄色光芒的溪流蜿蜒扭动着穿过了绿草茵茵的河岸与用大理石修建起来的古怪石桥。那些死去的忘忧花张开双唇,悲伤地呢喃着,请求我跟着它们继续走下去,而我也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我跟随着溪流,看着它逐渐变成了小河,汇进了摇曳着苇草的沼泽,然后穿过满是闪亮沙砾的海滩,来到一片辽阔的无名汪洋前。
那可憎的月亮照耀在旷阔的海面上。刺耳的波浪中孕育着某些离奇诡异的芬芳。我看着那些忘忧花的面孔逐渐消失在海面上,期盼着能有一张网,那样我就能抓住它们,并从它们那里了解到那些月亮在黑夜里带来的秘密。但是,当月亮渐渐西沉,平静的潮水开始渐渐从阴郁的滩涂上退去时,我看见了那些笼罩在月光之中的东西。我看见了波涛几乎无法覆盖淹没的古老群塔,看见了被绿色海藻装点得色彩鲜艳的白色石柱。接着,我意识到这就是所有死者的归宿。这让我打了个寒战,并且不再希望与那些忘忧花的面庞对话了。
然后,我看见遥远的海面上有一只黑色的秃鹫从天空中缓缓降下,滑翔着寻找一块可供落脚的巨大礁石。我倒是很乐意问它一些问题,向它打听一些我曾认识、但早已过世的人。如果它不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我倒是很想问问它,但它实在太遥远了,甚至当它飞近那块巨大的礁石时,我几乎已经无法看见它了。
因此,我看着潮水在西沉的月亮下逐渐退去,看着那些尖顶、高塔以及这座不断滴水的死城的屋顶。当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世界死去时散发的恶臭逐渐征服了先前那种奇异的芬芳,我的鼻孔开始皱缩,试图抵挡住这种令人不快的气味;因为所有墓地里的一切血肉都汇聚到了这个不知位于何处、早已被遗忘的地方,供那些浮肿的蛆虫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此刻,那轮悬在这些恐怖梦魇之上的月亮已经垂得很低了,但那些海里的浮肿蛆虫却一点儿也不需要月光的照耀。我看着那些涟漪,意识到蛆虫正在水面之下翻滚扭动,不由得感觉到了一股新的寒意从比那只秃鹫曾翱翔过的地方更加遥远的世界里传了过来,仿佛我的身体早在我的眼睛发现某个恐怖怪物之前,抢先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但我的身体并非毫无缘故地战栗,因为当抬起眼睛望向远处时,我看见潮水已经退得非常低了,而那块我曾瞥见过它边缘的巨大礁石也因此显露出了大半。当看着那块礁石的时候,我发现那并不是礁石,而是一顶黑色玄武岩王冠。这只巨大的王冠扣在一尊令人惊骇的雕像上,而此刻雕像的前额正在昏暗的月光里泛着光泽。那尊雕像的丑恶蹄子肯定深深抓在下方数英里可憎的软泥之中。我一遍遍地尖叫着,唯恐雕像上那张隐在水下的面孔会逐渐从下降的水面上显露出来,唯恐当那轮睨视着我的狡诈月亮偷偷溜走之后,那双隐在水底的眼睛会探出水面直视我。
为了从这冷酷无情的东西面前逃走,我欣然迈向了那片散发着恶臭的浅滩,毫不迟疑。浅滩上,海中的蛆虫在满是水草的高墙与沉没的街道间狂欢盛宴,尽情享受着这个世界的死尸。
(竹子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