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亚拉托提普(1/1)
nyarthotep
本篇散文诗作于1920年12月初,首次发表于《美国联合业余刊物协会会刊》的1920年11月刊上。奈亚拉托提普,一个半埃及神,在这篇作品中华丽登场,并似乎象征着整个世界和宇宙的终极堕落和退化。跟《伦道夫·卡特的供述》类似,这个故事也是源于洛夫克拉夫特做的一个梦,这个梦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所以洛夫克拉夫特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飞速地写下了故事的第一段。
奈亚拉托提普……爬行的混沌……我是最后一个……我将告知倾听着的空间……
我记不清楚事情是在多久之前开始的,只能确定大约是几个月前。紧张的情绪十分恐怖。正值多事之秋,政局动荡,社会动乱,还有可怕的自然灾难,都加剧了人们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过去只在夜里最恐怖的噩梦中才会出现,而如今扩散到了所有的地方。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人们的脸色惨白,写满了忧心忡忡,互相之间窃窃私语着警告和预言,然而又没有一个人敢去下意识地重复和承认自己所听到的那些话。一种巨大又荒谬的罪恶感笼罩着大地,深渊之外,群星之间,寒流凛冽,人们无处可逃,只能在黑暗又荒凉的地方瑟瑟发抖。四季像着了魔一般,不按照顺序交替,夏日的炎热一直延续到秋天都不肯结束。人人都觉得,这个世界甚至全宇宙都已经不再由我们所知的诸神和神力主宰了,或许现在的主宰者是我们未知的诸神和神力。
奈亚拉托提普就是在那时从埃及来到这里的。没人知道他是谁,但他肯定有古埃及人的血统,皮肤黝黑,身材瘦削,面目凶狠,看上去像个埃及法老。农夫们见了他都要跪拜,然而没人能说出他们为何跪拜。他声称听到了自己所在星球之外的遥远地方的信息,便从二十七世纪的黑暗世界中赶来。他去过很多文明的国度,并且每到一个地方便购买很多奇怪的东西,例如玻璃和金属,然后把这些东西组合成更加奇怪的器具。他喜欢发表很多关于科学的言论,例如电力学和心理学,并且向围观的人们展示科学的力量,每次都把大家震惊得哑口无言。不过很快他就因此而名声大噪。人们一传十十传百,都慕名前来听他的演说,听后都禁不住战栗。然而后来,无论奈亚拉托提普走到哪里,人们都避之不及,因为他所到之处的人们都会在深夜里做噩梦而发出惨叫。这些惨叫甚至演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公开的社会问题。现在,一些有识之士甚至希望能够在深夜里禁止人们睡觉,这样就能减少城里的尖叫,并且当那苍白又可怜的月亮照在绿色的水面上、滑行在桥面底下的时候,还有古老的尖塔在病态的天空之下倾颓之时,能尽量不被尖叫声打扰。
我仍然记得奈亚拉托提普是在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这座巨大、古老、产生了无数犯罪事件的恐怖之城。我的朋友曾经跟我说过他的事情,还告诉我他的演说有极强的魅惑性和诱惑力。因此我对他产生了很强的好奇心,急切地想要去最大限度地发掘他身上的秘密。但是我的朋友告诫我,奈亚拉托提普的秘密十分可怕,远远超出我最狂热的想象力所能承受的范围。那些秘密在一间黑暗的房间里被投射在一个屏风上,上面是除了奈亚拉托提普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出来的预言。他擦出的噼里啪啦的火花,只能在人的眼中被看到,而且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我还听到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认识奈亚拉托提普的人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景象。
那是在一个炎热的秋天的夜晚,我穿梭在拥挤又焦躁不安的人群中去看奈亚拉托提普。天气很闷热,一路上还需要走数不清的台阶才能到达他那令人感到窒息的房间。从房间里的屏风上投射出的阴影,我看到了废墟中被遮盖住的形体,在残垣断壁之后,有许多黄色的、邪恶的面孔在互相对视。我还看到了这个世界同黑暗斗争的景象,它对抗着终极空间中发出的毁灭波涛。世界在逐渐变暗、变冷的太阳周围旋转着,纠缠着、挣扎着。突然之间,火花就令人惊讶地飞绕在了围观者们的头顶上,人们的头发立刻竖了起来,投下了我无法描述的怪异的阴影,然后落在人们的头上。我比别人都要清醒,也更加相信科学,所以一边战栗着一边小声嘟囔了一句抗议的话,说他是在欺骗我们,这只不过是科学上的静电现象。奈亚拉托提普听到我的话之后,就立刻将所有人都赶出门,赶下了令人感到眩晕的台阶,走到午夜里潮湿、炎热又荒凉的街道上。我大声叫喊着说自己不害怕,以后也绝不会害怕。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我大喊,来抚慰自己。我们就互相发誓,这个城市还是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发生改变,还是充满生机的。然后电灯就开始暗下去了,我们就纷纷一遍一遍地诅咒电力公司,互相做着鬼脸,互相对着对方的鬼脸哈哈大笑。
我相信大家一定都感觉到了,绿色的月亮正在下沉,我们开始在月光的指引下不知不觉地走成了奇怪的队形,虽然大家都不敢去细想,但是似乎也都知道自己正在走向那不祥的目的地。当我们低头看向人行道,发现铺路的石头已经松动了,从石头下面钻出了草,只有生了锈的铁轨还能依稀辨认出电车轨道的位置。然后我们又看到一辆孤独的有轨电车,车上没有窗户,已经被废弃了,残骸瘫倒在轨道旁边。当我们望向地平线,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到河边矗立着的第三座塔了,只有第二座塔那残破的轮廓挡在前面。这时我们的队伍分裂成了几条窄窄的纵队,每条纵队都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其中一条纵队消失在了左边的窄巷子里,只剩下可怕的阵阵哀嚎。另一条纵队则是进入了一个已经被高高的杂草堵住了的地铁入口,并且发出了疯癫的狂笑声和咆哮声。我自己所在的那条纵队则是走向了空旷的野外,并感到了与此时的炎热季节十分不相称的寒冷。我们继续在黑暗的荒野上前行,看到了身边邪恶的积雪反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月光。这积雪是从何而来,着实令人费解,并且在融化的时候全都朝向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指向一处海湾,海湾的四周有被蹭得发亮的墙壁。我们的队伍看上去真的十分薄弱,大家迈着沉重的步伐做梦一般地走向了海湾。我在队伍的最后缓慢地走着,觉得黑色的裂缝里透出的闪着绿光的雪片十分吓人,而且随着队伍前面的那些人陆续进入并消失在海湾之中,我感觉到自己好像听到了海湾中传出了令人不安的哀嚎声。然而我却没有足够的力量让自己停下来。我感到自己仿佛受到了前面那些已经进入海湾里面的同伴们的召唤,几乎是半漂浮地进入了海湾里随风飞舞的大雪之中。我感到十分寒冷,同时又很害怕,不禁瑟瑟发抖,就这样,我进入了那个不可思议的、什么都看不到的漩涡之中。
突然间,我恢复了知觉,开始尖叫,之后神志昏迷,又陷入了沉默。或许只有诸神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一个恶心又敏感的阴影在翻滚,像很多只手,又不是手,不停地在可怕的午夜里盲目地旋转。我还看到很多腐烂了的物体和尸体,以及很多个死去的世界,满目疮痍。里面有很多城市,阴森森的风掠过苍白的群星,吹得它们的光暗淡了下来。在不同的世界之外,徘徊着许多模糊的幽灵一般的怪异身影,那是不圣洁的寺庙里若隐若现的立柱。寺庙就建在无名的岩石上,位于太空之下,又在令人眩晕的虚空之下,处于光明与黑暗的星球之中。就在这片令人厌恶的太虚墓地之中,在象征着时间的神殿的内庭里,有一个含混不清的、令人发狂的打鼓声,还有稀疏的、单调的长笛在亵渎神明地哀鸣。原来,这些令人厌恶的打鼓声和吹笛声来自于那些庞大而黑暗的终极之神,它们在缓慢地、笨拙地、愚蠢地跳着舞,他们看不到,发不出声音,没有思想,因为他们的灵魂,就是奈亚拉托提普!
(战樱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