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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咀嚼可以,吸食就不好:化学如何使好东西变成坏东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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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经济改变了古柯的意涵和影响,

且不幸地往坏的方向改变。

今人常将科技与现代,将现代与改良,联想在一块儿。因此,古柯叶由宗教仪式用、堪称魔液的东西,转变成较复杂的药用萃取物(可卡因),看来似乎就是种进步。先进的化学,将单纯、天然的古柯叶子,制成由工业生产的药。古柯原是用于相互交换、纳贡,原是在特定地方用于宗教仪式的天然物质,这时变成国际贸易的珍贵商品。世界经济改变了古柯的意涵和影响,且不幸地往坏的方向改变。古柯价值大为提高,但对个人、社会的危害也变大。

古柯树原生于秘鲁、玻利维亚高原上海拔较低的热带河谷里。印加人自信满满说,古柯是他们对安第斯文化的伟大贡献之一,但其实人类使用古柯叶大概已有数千年。比印加人还早六百年出现的提阿瓦纳库人(tiawanaku),无疑就已知道古柯叶的效用,且懂得利用这效用。使用者将古柯叶嚼烂,加进一点石灰膏,可释放出作用类似咖啡因的生物碱,借此减轻饥、渴、疲累。古柯没有致幻作用,且大概不会致瘾。

西班牙人到来之前,嚼食古柯似乎不普遍。栽种、采收技术虽然简单,古柯树却只生长在特定的生态位。古柯那时不是商品;安第斯社会没有货币,而是通过实物交易互通有无,且往往在亲缘团体内从事实物交易。古柯的重要在于其用处,而非在于其交换价值。古柯创造了社交网络和典礼,但未创造出市场。

这一印加人的“神圣植物”,大部分用于宗教仪式和医疗。举行宗教仪式时,巫师燃烧古柯作为开场,拿古柯当祭品献祭;夜间举行宗教仪式,用古柯来维持清醒。古柯叶一如茶叶,用于预测吉凶,诊断病因。古柯还可当药,用来治疗消化毛病或清洗伤口。小袋包装的古柯用作赠礼,以回报客人的馈赠,用作贡品献给地方领袖和皇帝。印加人从古柯贡品里拿出一部分,再分给地方政治领袖,以笼络他们。因而,古柯是使安第斯社会得以团结,使提阿瓦纳库、印加之类大帝国得以诞生的宗教仪式、社会仪式里,最重要的东西。

西班牙人对白银的探求,创造了初级市场经济,古柯的社会意涵随之开始改变。16、17、18世纪,为开采波托西山(cerro pototsi)丰富的银矿,得同时动用数万名印第安劳力。银矿区坐落在海拔四千两百米寒冷荒凉的地方。矿工得忍受寒冷、饥饿、疲累,古柯因而成为他们的最佳良伴。在西班牙人治下领取工资干活(但工资非常微薄)的印第安矿工,替这种神圣植物创造了强劲的新需求。数以万计的骆马从玻利维亚、秘鲁谷地,循着山中的羊肠小径,将干古柯叶运上波托西。

许多西班牙人,特别是神职人员,痛斥嚼食古柯的行为,因为古柯叶与他们所亟欲铲除的基督教传来之前的当地神祇和仪式有密切关系。西班牙国王认为古柯是邪物,殖民地总督明令禁止食用。不到一年他就不得不考虑是否该收回成命,因为殖民地的运作和扩张,波托西主教的教务推展,都要靠白银资助,而要开采波托西山丰富的银矿,需要那些借古柯麻痹感觉的工人。这时古柯已从具魔力的宗教灵液,转变为世俗的致瘾性食物。它不再是支撑传统共有、互惠关系的基础,而已成为个人享有的商品。它不再代表宗教仪式时的社交活动,反倒成为吃重劳力的象征。这种与传统本土世界关系非常密切的本土植物,成为西班牙殖民体制财政基础的一环。但在这时,嚼食古柯仍与安第斯地区原住民传统密不可分。在美洲的西班牙人,只有少数染上这习惯。古柯于1544年首度出口到欧洲,但欧洲人一点也不觉得这植物有何神圣之处。

拜现代医学之赐,古柯才变成国际贸易商品,揭开它在现代社会的功用。1860年,德国科学家从古柯分离出生物碱,命名为可卡因,并发现其可作为麻醉药。弗洛伊德颂扬它是万能灵药。一些大卖的专利药,例如马里亚尼酒(v de ariani),含有可卡因成分。在美国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有人利用可卡因和可乐果调制药用饮料,结果制出可口可乐。后来,这饮料用去了可卡因成分的古柯来制造,直到1948年才完全不含古柯。以可卡因作麻醉药,在欧洲、美国大为盛行。可卡因还被用作止痛剂,比吗啡或鸦片还安全。可卡因在安第斯以外地区的使用量,比安第斯地区还要多上许多,而与古柯的情形不同,因为外国制药厂替较复杂的加工过程申请了专利。

美国、德国、日本的大药厂利用政府限制可卡因进口,使这些药厂得以进口古柯原料,享受独占利益。为达成此目的,它们得和20世纪初所新兴的反毒品运动站在同一阵线。store(药铺)要改名pharacy。1920年开始在美国如火如荼展开的禁酒法,可卡因也受到波及;1922年美国禁止输入可卡因。国际组织,例如国际联盟,加入打击非医疗性使用可卡因的行为。可卡因需求急剧下滑。

1970年代,因为已开发消费国的喜好和习俗的转变,可卡因市场步入新繁荣期。这些富国社会最初欲通过可卡因满足自我精神上的需求,不久却陷入追求享乐,不能自拔,从而提升了可卡因在国际上的销售量。1918年起,就有国际协议致力于禁止可卡因的非医疗性使用。可卡因被列为违禁品,使药厂不得再生产该物,从而催生出所谓的nar traficante(毒品走私者)。

就在需求最大而获利最丰的时期,可卡因成为倍遭唾弃之物。这项一度重要的国际贸易商品,其生产、经销落入第三世界人民掌控,可卡因买卖被纳入犯罪统计数据,而非纳入贸易和国民生产总额的资料。资金充裕且关系良好的毒品走私者(如今大部分来自拉丁美洲,特别是哥伦比亚、墨西哥),利用其丰沛获利成立准军事组织,贿赂官员、警察,出资改善市政、城市借以赢取地方支持。中央政府和国际机构无力阻止可卡因从贫穷产地流向有钱消费者,秘鲁、玻利维亚、哥伦比亚的一些地区,整个沦入毒品走私者掌控。在玻利维亚、秘鲁,原住民如今仍在种植、嚼食古柯,但政府致力于根除他们的古柯树,代之以另一种致瘾性植物咖啡,因为担心他们的古柯叶会被拿去制作可卡因。因此,尽管玻利维亚的艾玛拉人(ayara)依旧保有自古流传下来的嚼食古柯的宗教仪式和传统观念,如今却陷入毒品走私者和美国缉毒局交相逼迫的处境中。即使在艾玛拉农民眼中,古柯也已成为具有危险意涵的商品。

因此,在五百年间,古柯由宗教仪式用品和社交媒介,变成用以极尽可能剥削原住劳力的殖民地商品,再变成可以止痛、替药厂带来丰厚利润的神奇药物,最后变成用来消遣娱乐而被视为会危及社会结构的毒品。外来科技和消费者的引进(也就是古柯的现代化),使古柯对社会的危害变大。以可卡因形式出现的“现代”古柯,未能强化社会、国家,反倒予以侵蚀;未治愈病毒,反倒带来伤害。可卡因未带来精神的升华,反倒带来物欲和肉欲。商品化和科技变迁不必然带来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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