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第一次看到黛安娜·韦伯的照片,海夫纳28岁,杂志出版的第二年。1953年,他编辑第一期《花花公子》杂志时,得窝在厨房里,与老婆和襁褓中的女儿共用一张桌子;不过如今他手下有30名员工,在芝加哥市中心附近租了四层楼房。此刻顶层的大办公室里,他正坐在现代感十足、l形的办公桌后,眼前是黛安娜·韦伯的相片。
他轻快地一张张翻看照片,丝毫显不出面对裸体时他曾经有多么害臊,少年时代在严肃古板的家中做了春梦后又是多么难堪。休·海夫纳现在是情色杂志年轻有为的出版人,和妻子分了居,同两个年轻的女下属睡觉,春梦已经变成了现实。他一手创办的杂志也重新塑造了他。
他真的每天就和铜版纸住在一块儿,晚上睡在办公室后面一间小卧室里,不分昼夜地费心设计《花花公子》的颜色、版式、图片、标题、新闻、文章,每一行字都要细细读过,就像现在,他手拿放大镜,认真鉴赏着黛安娜·韦伯的裸照。
第一张照片中,她裸着上身,站在芭蕾舞室里,穿着哑光的黑色紧身裤,勾勒出有力而优雅的大腿、小腿和浑圆的臀部。她的腹部平坦,光滑、强壮的背部毫无瑕疵,没有舞蹈演员容易长的那种多节的肌肉;而且,虽然她在运动,皮肤上却没有汗水的闪光。这让海夫纳印象颇深,他自己年轻时极易出汗,像在学校舞会上用手扶着女孩的腰或在电影院里搂着女孩的肩膀时,出汗就尤其厉害。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黛安娜·韦伯的乳房,接着是乳头……他惊叹其形状与尺寸的完美,想象着把这么一对乳房握在手中的感觉,他知道一旦这些照片被选登上杂志、发行流通,还有几千个男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海夫纳与购买他杂志的男人十分相像。从收到的读者来信和《花花公子》飞速增长的销量里,他就知道,他喜欢的东西他们也喜欢;他时常把自己看作幻想供应商,在精神世界里给男性读者和杂志女郎牵线搭桥的媒人。每月新刊在他的指导下出炉之后,他闭上眼都能想象出,全美孤独的男人为他选择的图片欲火难耐的高潮时刻。他们中有汽车旅馆房间里的旅行推销员,营地的大兵,寝室里的学生,乘飞机的主管——杂志如同秘密旅伴一般藏在手提皮箱里。他们是得不到满足的已婚男人,收入中等,志向平平,对生活早已厌倦,工作也无聊透顶。他们想要在虚拟的性爱冒险中获得暂时的逃避,拥有更多的女人,那些在现实中他们因为没能力、没时间、没钱、没权力,或者根本没有想要的勇气而错失的女人。
海夫纳理解这种感觉,结婚的头几年也尝过这种滋味,他半夜会从熟睡的妻子身边溜出来,在城里长时间散步。他仰望着矗立在湖畔的豪华公寓,看到伫立在窗前的女人,想象着她们同自己一样郁郁寡欢;他想要秘密地认识她们每个人。白天见到的女人,走在街上也好,在公园散步也好,正坐上轿车也好,他都会在头脑里脱掉她们的衣服,虽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连眼神接触都没有,他还是感到内心一阵狂喜;几周以后,在他剧场般的脑海里,这些女人的形象依旧栩栩如生,他凝视着她们清晰的身影,就像现在凝视桌上裸体舞者的照片一样。
透过放大镜,他眯着眼注视着黛安娜·韦伯高高抬起的下巴,肉感的嘴唇,她大大的淡褐色眼睛回看着他,神情既迷人又疏远。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一点:她率直地看着你,可又与观者的反应相距甚远,好像她是头一次在人前展露身体,对男人还天真无知。海夫纳想要杂志里的裸女传达的正是这种感觉,不过很少有玩伴女郎能有这种表情。从1953年12月第一期杂志刊登玛丽莲·梦露的照片以来,每一期《花花公子》的中央拉页都是专业模特,表情老练,胸有成竹;她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不过,她们每个月都能吸引为数众多的读者,连海夫纳也咂舌不已,《花花公子》初期的巨大成功很可能并非源于杂志本身,而是要归功于那些买杂志的男人。
《花花公子》出版以前,美国男人鲜见裸体女性的彩照,他们在报刊亭买《花花公子》时兴奋不已,又难抑尴尬,走路都要把封面卷起来。他们好像公然承认了自己糟糕的需要,长期压抑的秘密,承认自己在现实中没法得到满足。虽然《金赛报告》说几乎所有男人都会自慰,50年代早期这仍然是不能提及的秘密行为,而且也从没人提起自慰会和照片有什么联系;可现在这联系已是昭然若揭,因为《花花公子》大获成功,发行的头两年内销售量就从6万份攀升到40万份。如此得到读者的钟爱,很难说是杂志里文章的功劳,其他诸如卡通、讽刺作品、重新刊载安布罗斯·比尔斯和阿瑟·柯南·道尔爵士的小说也都没什么出彩之处。毋宁说是一手创办起杂志的海夫纳,发现了数量巨大的作为追求者的读者,看着每月刊登的性感又可亲的裸女,以求在脑海中能拥有她。
她是他们精神上的情人。独处时她能提供刺激,他们与妻子做爱时眼前也总能浮现她的形象。她简直成了存在于观者眼里和心里的特殊物种,满足着所有的幻想。她能在床边随时待命,完全在掌控之中,知道怎样触摸私密的部位,在狂欢的一刻到来之前从不说扫兴的话,不做扫兴的事。
每月她都换一副新的面孔,满足男人们对多样性的需求,回应各式各样的冲动与执念,从不要求回报。她的行为举止都是真实女人所不会做的,这就是幻想的本质,也是休·海夫纳功成名就的最主要原因。他创造出富有诱惑、容易到手的女人幻象,成了第一个靠着公开营销自慰之爱而发家致富的人。只要有买本杂志的钱,几千个男人就能从海夫纳那里得到各色女人,这样的女人在现实中瞧都不会瞧他们一眼。他给老男人年轻姑娘,给丑男人美女,给害羞的男人女色情狂。一夫一妻制度下,已婚男人想象的婚外情中,他是共犯;对于蛰伏沉睡的男人,他是提供刺激的闹钟;他与全美《花花公子》读者的中央神经系统紧密相连,坐在办公桌前用放大镜为他们在激情开始前来点预备的求欢,而他位于芝加哥的办公室便是这本终极服务杂志的勃起中心。
对海夫纳自己而言,他还有着更宏伟的目标。他不仅仅想要些裸体照片,还想拥有照片中摆姿势的女人。他在性爱方面长期受挫的胃口,现在已然贪得无厌。他不满足只是表现出性幻想,还渴望亲身经历,与之产生联系;渴望让自己强烈的视觉想象力与身体机能同步运作;还渴望制造出某种情绪、某个情爱场面,让他既能感受,又能观察。
对他来说,这与其说是注意力的分散,不如说是思维的双重状态。他现在也好,过去也罢,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行动。他就是自己的偷窥狂。有时他行动就是为了观看。一次他故意在酒吧里被一个同性恋搭讪,就是为了看一看、而非享受和男人的性事。海夫纳第一次出轨的时候,录下了与女友做爱的过程,他把这卷16毫米的自制录像带保存了起来,连同成箱的个人文档、纪念品、相册和笔记本搁在一起,这些东西记录、描绘了他的整个人生。
从很小的时候起,虽然十分害羞、不受欢迎,他还是有很强的自尊心,相信自己与众不同,自己的存在早晚要成为公众事件,因此任何经历都得小心谨慎地记录下来。他还留着小时候画的画,从小学到参军时期、从大学到结婚再到创办《花花公子》的照片也都精心保存。他还不断地更新这些材料,收集平时的信件、笔记和照片,其认真细致简直像深知自己藏品价值的博物馆馆长。
没有录下和写下的部分,海夫纳都全神贯注地观察铭记,他连周围景物的质地也记得一清二楚,能看到自己站在中央。他13岁时,有天晚上去参加童子军集会,透过隔壁一扇半开窗子的阴影,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在脱衣服。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除去衣服的女性身体,为之倾倒。几十年后,他仍然能鲜明地回忆起当时的所见所感。
海夫纳从未在家里见过裸体。母亲在家里活动都会穿戴整齐,换衣服也要小心地把门关上。夏天,父亲带他和弟弟去公共泳池游泳的时候,在男更衣室里穿泳裤都会背对着他们。海夫纳把自己早年的羞涩归因于父母在泳池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那么多裸露的肉体,公然冒犯了他们传统的谦卑态度。在海夫纳对泳池的记忆中,还包括他一直没学会游泳这件事。他早年对水极为恐惧,因为曾经被一个大几岁的男孩哄骗着,跳下了没过头顶深的泳池,差点淹死。虽然游泳技术娴熟的父亲也试着帮他克服恐惧,年青的海夫纳却执拗不听,有天父亲挫败又愤怒,打了他一顿。
父亲这样的情绪爆发十分少见,几乎令他欢喜,这个冷淡克己的男人平时很少对家人表露感情,多数时间都在芝加哥一家大公司里做会计。老海夫纳一周工作六天,有时要工作七天,他觉得能在大萧条期间有工作就是万幸,能当会计更是交了好运。休和小他三岁的弟弟基思,基本上完全由母亲格蕾丝抚养。母亲身材娇小,细声细语,礼貌周全。和丈夫一样,她19世纪末出生在内布拉斯加的农场,成长在虔诚的原教旨主义气氛中。在20世纪的芝加哥,她也想延续这种虔诚。
她的家里从来没人喝酒、抽烟、骂街、玩牌。周六她偶尔会带孩子们看场电影,但周日在海夫纳家一定是礼拜上帝的日子。男孩们要是在屋内觉得憋闷,可以去坐在后院里的工作台边上画画,或是用她给的彩色黏土捏东西。休·海夫纳对画画与雕塑驾轻就熟,这种活动在他眼里有着异乎寻常的魅力——他经常是一副对黏土人物着了迷的模样,倾注了别样亲密的感情,如果这会儿母亲从后门那边叫他,他也会听不见。
在学校他整天做白日梦、游手好闲,对课堂进度毫不在意,老师把告状的信件寄到他家里,弄得母亲难过又难堪。她自己结婚之前就在内布拉斯加州当老师,而且虽然她确信休的智力没有缺陷,却被他那种无精打采的态度搞得手足无措。她第一次注意到他逃避外部世界,是他4岁患了乳突炎的时候,他从自己感染的耳朵里揪出药棉,全神贯注地捏出各种奇怪的形状。后来,他就完全沉迷于画些怪物、疯狂科学家、宇航员和调查局探员一类的东西;屋里电话响了,他好像也听不到,虽然听力完全正常。他坐家里的汽车会晕车。咬指甲。偶尔说话还结巴。在游泳池差点溺水的经历更让他深深退缩回自我之中。最后,母亲终于带他去了伊利诺伊州青少年研究所,请教儿童心理专家。经过一系列检查,他们总结说休的问题十分特殊。休·海夫纳是个天才,智商高达152。但是,医生补充说,他在情绪方面存在缺陷,就年龄来说社交能力很不成熟,他们还建议,海夫纳太太应该在家里多表现一些温暖、爱意和同情理解。
鉴于格蕾丝·海夫纳十分端庄持重,连儿子的嘴都没有吻过——后来她解释说是因为害怕传播细菌,医生的建议无疑是种挑战。但关于休智力超群的报告鼓舞了她,加上她是一个尽责的母亲,她的确在家里努力做到支持、理解儿子。让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几年以后,她的支持和理解演变成了对休·海夫纳卧室墙上裸体招贴画的容许。
招贴画的风格颇为独特,是阿尔韦托·巴尔加斯和乔治·佩蒂登在《时尚先生》上的作品。40年代《时尚先生》在芝加哥发行,是当时美国最为伤风败俗的男性读物。休·海夫纳去小学同学家里玩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它,因为同学的父亲是广告设计师,订了这本杂志。《时尚先生》里的所有内容都让年青的海夫纳兴奋不已——由菲茨杰拉德和海明威等作家写的浪漫冒险小说、老爷车的照片、内涵深远微妙的漫画、风景名胜的游记,还有每月拉页上精美的彩色美女图画。
海夫纳用这类淫靡的东西装饰房间,母亲虽然不甚赞成,也是默许的,因为他的功课突然间好了起来,似乎也决心开始追求某种模糊的艺术目标,母亲不忍阻挠。他的绘画和卡通画以前都散落在家里,现在则登上了由他编辑的初级中学的报纸,以及他精心编纂、时时更新、图文并茂的大本私人日记里,每天他对同学们和自我的观察都记录在册。虽然海夫纳不擅长运动,面对女生十分害羞,作为记录者的他却和同学们保持着紧密的社交联系。
高中的前两年,他也这样顺其自然地度过了,后来他逐渐崭露头角,凸显自己的存在感,既观察,也参与。他参演班里的话剧和讽刺剧,也帮着写剧本。他当了学生会的主席,文学俱乐部的副主席。他为学校董事会做过广播,也想过将来做新闻主播或电影明星。他习得了娴熟的舞技,面对女孩也放松多了。他约会过的女孩里,最近有一个的照片登上了学校报纸,她刚刚被选为斯泰因梅茨高中的学生代表。虽然当选以前她对他并没多大吸引力,可当选这件事迅速影响了他,让她变得魅力十足——她现在象征着全体学生的渴望,成了崇拜的对象,他被她身上的光环吸引住了。他经常约她出门,一天晚上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他开始触碰她,手伸到她裙子下面,放在大腿之间。这是他高中时期最大胆的性举动,他将会铭记终生,虽然之后并没有做进一步的事情。
1944年他从斯泰因梅茨高中毕业,成绩在212名学生里排前四分之一,还被同学们选为最有可能成功的人第三名。他计划着上大学,不过因为被征召入伍推迟了。此时在亚洲和欧洲,“二战”正在进行,还有一年才会结束。他母亲知道自己要是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只会无休无止地担心儿子的安全,便在芝加哥一家油漆公司的研发实验室里谋了个职位。虽然休也多少对当兵感到惶惶不安,倒是很高兴有了出远门的机会,此前他都没走出过芝加哥。不过就在入伍仪式两周之前,他遇到一个姑娘,突然让他想晩些再出征。
她是个浅棕肤色的美人,一双棕色的大眼睛,身材苗条有风韵。她头发又长又直,剪着齐刘海,友好的举止也让他很快就放松下来。她叫米尔德丽德·威廉姆斯。而且,虽然他俩在斯泰因梅茨的毕业班里是同学,以前却一点儿不熟,海夫纳对此惊讶不已,因为他特别喜爱这种浑然天成的美貌。好多次,他约她一起去派对跳舞,送她回家,抓紧没入伍的时间同她约会。
1944年夏天,他在得克萨斯州的胡德堡接受基本训练,常常写信给她。他有时感到军旅生活的无聊,有时又为此惊骇不止。作为一个理想化的18岁青年,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脏话,性经验极其有限,甚至连自慰也没有过,休·海夫纳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军营里典型的粗俗与世故所包围。他虽然努力适应,却没有过度放纵。他也去士兵俱乐部里跳舞,但并不追求基地附近的女人。一闲下来,他就去看电影、画漫画和素描、给米尔德丽德·威廉姆斯写充满思虑的长信。虽然了解不深,但她已经深深存在于他的幻想与梦想的未来之中。
休假的时候他回家看她,她也没有让他失望。她在性爱方面严格遵守当时的社会道德,拒他于千里之外,这却增加了她身上的挑战性和神秘性。她笃信天主教,拒绝婚前性行为,作为刚上大学的年轻女孩子,她也怕被牵扯进复杂的问题,影响学习。虽然米尔德丽德有着美国女孩标准的无忧无虑的面孔,家里却愁苦、拥挤。她父亲在芝加哥做公交车司机,挣的工资勉强才能养活自己的五个孩子,虔诚的母亲也只能靠宗教信念苦苦支撑,觉得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惜并没有。所以米尔德丽德很早就有独立自主的意识,相信要过得好也只能靠自己。她从不偷懒,在学校发愤学习,傍晚和周末还为了上大学打工存钱。后来在伊利诺伊大学,她晚上在图书馆工作,计划将来做老师。她没有加入女生联谊会,没时间约会。暑假也每天工作,毫不懈怠,海夫纳休假回来看她,她都不请假。他虽然不痛快、生闷气,暗地里却佩服她的勤勉精神。她有点像他母亲,多年以前通过自己的努力接受了高等教育,内布拉斯加农村的父母没有说一句鼓励的话,帮一点儿忙。
海夫纳自己的野心也一点儿不小。1946年退役之后,他也进了伊利诺伊大学,决心每学期都要尽可能选最多的课,夏季学期也要上满,这样他两年半就能读完四年的课程。他想要补偿那两年荒废的军旅时光,战争在大洋那一边打,他只是在美国各个基地之间转悠而已。他通过《退伍军人权利法》成了一名大学生,20岁的他急切地想要重整旗鼓,定下人生目标,同时继续对米尔德丽德·威廉姆斯那近乎维多利亚式地追求。
目前为止他对她的了解,除了休假里有限的那一点儿相处时间,大部分都来自她写的信,信里的语气高度理想化,谨慎地表露出热情,鼓舞人心——这些信让他从军营的孤寂中解脱出来,也令他坚信,她就是自己心中那个浪漫形象的化身。
但现实比他的理想还要美好。1946年他与她在伊利诺伊的校园里重逢,每周末约会,每晚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碰面,与她牵着手慢慢地走在他人生中最光辉灿烂的一个秋天。她的相貌、她的动作,全都令他赞叹、惊羡,周围的世界也让他兴奋不已:大学生活新鲜的自由,其他学生对他这个退伍老兵的另眼相看,还有潮水般汹涌的乐观与自信——战争胜利后的第一年,许多美国人都受到了这种情绪的鼓舞。
作为每周末的娱乐活动,海夫纳在学校附近的机场学习特技飞行,一年之内他就考取了飞行执照,驾驶着双翼飞机在空中翻转、熄火、绕圈。他模仿弗兰基·连恩的风格,在学生舞蹈乐队里唱歌。他还创办了本大学幽默杂志,在心理学专业拿了很高的分数,而且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外貌也富有魅力。他的漫画和文章发表在《每日伊利诺伊》上。为了活跃思维,他还写了部话剧,讲科学发现证明了上帝并不存在,话剧的结尾,政府认为公众无法接受事实,警惕地压下了这个消息。
海夫纳写这段情节的时候,是个不可知论者,后来也一直如此,与他所受的卫理公会原教旨主义教育颇为背离。但他认为,自己拒绝继承家庭的传统,只是周围社会大环境变革的一部分。他在报上读到,企业家兼制片人霍华德·休斯发行了名叫《不法之徒》的电影,挑战了好莱坞的道德底线,片子里性感风骚的女演员简·拉塞尔和男人爬上了床。海夫纳最喜欢的杂志《时尚先生》,虽说邮政部想将其作为淫秽读物清除出邮政系统,可它在最高法院打赢了官司,从此可以不受阻碍地散布、传播。最近发现盘尼西林可以治疗性病,顿时减轻了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对放荡生活的恐惧心理。而且《金赛男性报告》,这份基于12000多份采访得来的数据报告显示,美国虽然有清教徒节制的姿态,但其公民私底下可谓相当好色。一半的已婚男性在结婚期间与其他女性睡过觉,金赛报告还声称,85的男人在婚前已经有过性经历,90的男人会自慰,另外还有一项震惊了许多读者的数据——37的男性至少有一次曾通过同性间性行为获得过高潮。
等等如是的发现让金赛教授陷入了神职人员、政客和社论作家的唾骂声中,休·海夫纳读了这本书却大为震动,他在自己创办的大学杂志《矛》里评论这本书说:“这项研究揭露出有关性爱的道德与法律是多么欠缺理解与实事求是的思想。我们的道德假面、我们对性的伪善态度已经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挫败感、犯罪行为和不快乐。”
最后这句也适用于海夫纳自己,虽然他在大学的前两年成就不少,性爱上却一直受挫。22岁的他还没有过性经验。他一次又一次想要引诱米尔德丽德,但每次她都含着眼泪哀求他再等等。她不仅仅是由于宗教原因和害怕怀孕才这么想,还希望他们第一次做爱美妙绝伦,是在浪漫的环境里一次秘密的庆典,而不是和别的学生一样,是在借来的车里鬼祟匆忙的例行公事。
起先,海夫纳也同意她的观点,赞赏她的态度。她和他母亲一样,理想化得不同寻常,是个严肃、坚强、值得信赖的年轻女人,他希望结婚后能完全独占这女人。不过几个月过去了,海夫纳难以遏制性冲动和好奇心,于是周末约会时他们在他父亲的福特车里彼此爱抚,后来又变成了用嘴爱抚。一个周六晚上,他们坐灰狗巴士回学校,在黑暗的车厢里,两人的爱抚和亲吻变得愈加热烈,他催促她就在座位上用毯子挡着亲吻他的下体。虽然她对这种要求感到惊愕,但对毫无抵触和别扭就愿意答应的自己感到更加惊愕,她那一刻是多么渴望取悦他,要在一群绝无疑心的乘客背后做这种事,甚至觉得兴奋。当她在黑暗中低下头,把他的下体含在嘴里时,不仅感到了爱情,也感到了戏剧性的自我觉醒。
即使不再定期去参加弥撒,她也没觉得这是道德感消退的象征,反倒觉得对未来的丈夫增加了忠诚,从他身上,她现在学到了许多给予和索取快乐的艺术。她惊叹于海夫纳对性爱的广博知识和关切程度。他孜孜不倦地读着婚姻手册、情色小说、裸体杂志,以及有关性法律和性审查的书。从他嘴里她第一次听说“性敏感带”之类的词汇,也通过他的嘴经历了第一次性高潮。
芝加哥的一个下午,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他把她带进二楼的卧室,拉上了窗帘;他从柜子里拿出闪光灯和照相机,稍加哄骗之后,米尔德丽德缓缓地脱下衣服,裸体站在他面前。静静地,满心激动地,他开始拍照,她在床上的样子,靠墙站着的样子,以前那面墙上贴的全是性感招贴画。很快她就跟在公交车上一样,自然地回应起来,主动摆出姿势,和他一样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身体。不过她照样对自己居然愿意做这事惊讶不已,几个月以前,这对她是不可想象、骇人听闻的事情。
虽然她从未见过洗出来的照片,也不知道海夫纳拿照片干什么用,她还是继续对这些性爱片段怀有正面的情感,连仔细反思过之后也这么认为。她觉得既然已经是大学毕业班的学生,对这些事情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后来她也是这样做好了准备,1948年春天考完最后一门试以后,她便去伊利诺伊州丹维尔的一家旅店里找海夫纳,当晚就与他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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