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机动警察剧场版2》（1/2）

于1993年上映的日本动画电影。

导演：押井守

编剧：伊藤和典

配音：大林隆介、

榊原良子、竹中直人、

根津甚八等。

让无能下属工作的究极手段

——不要给他选项

时值2002年，横滨的湾岸大桥突然发生爆炸事件。据媒体报道，这是疑似受到日本自卫队的f-16j战斗机发射飞弹袭击所导致。此时有位男性来到了特车二课的南云忍与后藤喜一面前，他自称是任职于陆幕调查部别室的荒川，请求二人协助搜寻一位名为柘植行人的男子。而柘植行人乃是前自卫队队员，在1999年参加联合国维和部队（pkf）时，于东南亚某国失踪。柘植也是南云的前任男友。

后藤拒绝了荒川的请求之后，马上发生了由自卫队战斗机发起的幻之东京轰炸事件。反应过度的警察开始发起抵抗自卫队的行动，逐渐发展至某部分自卫队部队于驻扎地固守不出的事态。

之后状况更是进一步恶化，政府当局为求事态尽早获得解决，将造成事态恶化的责任推给警察，并命令自卫队出动至东京维持治安。之后在某个下雪的早晨，三架战斗直升机自东京湾填海造地地区飞离……

本作品的背景舞台设定于近未来，并向观众抛出了“何谓日本现今的和平”“战争又为何物”等问题。可以说是押井守身为动画导演的巅峰之作。

说到以面向上班族为主题的电影时，不由得想到不少追求写实风格的美国电影，尤其是冷战前后的一些作品。这次我们要讲的就是“个人要如何在组织中拥有自己的目标”。

并非偶然，这也是美国电影在那一时期的重要主题之一。最近似乎也有好些美国电影拿当年的主题冷饭新炒呢！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日本却没有几部电影是在描述这类主题的。这是因为直到某个时期为止，日本人都还是习惯全家人一起去看电影，同时日本也已经有“战后”这个强而有力的主题，足堪取代“冷战”。也就是说，长年以来，日本的电影都是在拍所谓的“战后电影”。

而当“战后”这个主题告一段落之后，我感觉日本的电影变得不是在讲“家庭”，就是在谈“情爱”。让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些以“情爱”作为主题的电影，上班族即便看了也没啥帮助。以“情爱”为主题的电影，其主题乃是“恋情得以成真”，因此其中全然没有描写到实现恋情所需的战术，乃至于战略。“当主角与其对戏的角色见面瞬间，两人便互相喜欢上对方，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是所谓的恋爱电影。这其实根本就没有描写到恋爱本身啊！”我的老师曾经如此对我说。

而“上班族看了会有帮助的电影”也并不需要是社会派的题材。我认为只要一部作品能够写实地描写个人身处于某种状况，乃至于描写个人努力与现实抗衡，在剧情上充满了故事性，那它就会是一部各位看了会有帮助的电影。

在我的作品中，比起上班族，登场角色往往大多都是中层管理人员，而《机动警察剧场版2》正是这样一部讲述中层管理人员生活的作品。我对后藤（喜一）1 这位在电影中担任队长的角色最感兴趣，同时也对（南云）忍2 这一角色无法成为队长一事颇感玩味。

假若一名公务员想要实现正义，那情况会如何呢？

说真的，那些支持了《机动警察》这部包含漫画原作在内的系列作品的粉丝，他们究竟是喜欢这系列作品的哪些元素呢？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98式3 那种机器人会如此受欢迎，就像《福星小子》这部作品的高人气也令我感到意外。98式这种机器人外形朴素，同时也无法翱翔于天空，武器更是只有一把大手枪，没有什么光束炮、飞弹之类的东西。最原始的企划及概念是想制作出一部脚踏实地，具现实感的机器人动画，而不是像《魔神z》《铁人28号》那类荒诞无稽的天马行空作品。但是说到底，究竟又有谁会去追求什么现实感呢？

的确当时市面上已经有《机动战士高达》《装甲骑兵votos》4 《超时空要塞across》等多部以现实感为方向的机器人动画作品，但是对于我来说，《机动警察》与上述作品的主题截然不同。

《机动警察》这部作品最开始就以“说到底，所谓巨大机器人根本就无法实现，可以实现的机器人顶多就是这种大小吧？”作为设定，而这种设定在一开始就极为不利。即便是高达都有接近二十米高，但是作为机动警察的98式在设定上却只有七八米高，差不多只相当于二层楼高的民宅。

或许这种设定比起巨大机器人更为贴近现实，但却过于简朴。当时我未曾想过这部作品会大受欢迎。我想说“这种作品怎么可能会成立嘛！”毕竟在一开始就有如此大的限制，之后还能有什么搞头呢？

于是在推出第一部《机动警察》的ova作品时（现在于日本发行的dvd片名为《机动警察patbor early days》）5 时，我便试着逆向操作，以此种限制作为主题。譬如要在电池有电的期间才能行动、无法自行移动，因此需要以货柜车运输至现场、活动时一定会破坏某些事物，同时机体本身也会损坏、维护保养相当费工等等。我们将它设定成几乎是为了移动事物而存在的部队。这样子说起来也挺有趣的，但是这种题材在第一集用过之后，后面就无法继续使用了。

这种日常生活的题材可以全凭制作团队发挥，无论剧情多么逗趣，甚至于引人发笑都没问题。

在推出电视动画系列（《机动警察patbor on tele-vision》） 6 时，我也曾经负责过六集左右的编剧，那时我觉得“像这种题材要我写多少都没问题”。

不过日常生活的题材虽然能用来作为电视动画系列的主题，却无法当作电影的主题。

在推出第一部电影《机动警察剧场版》（以下简称为《机动警察1》）7 时，上演的故事内容是在讲计算机病毒8 。与计算机相同，机器人也要在其硬件当中安装软件，并有其用户、开发者存在。也就是说，根据使用者不同，bor9 也有可能化身为凶器。

《机动警察1》在当时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但是计算机病毒的桥段却只能使用一次。像是更新程序、升级软件版本等解决方法，用过一次之后就不能再用了。因此在制作《机动警察2》时，身为导演的我也必须找到自己的主题才行。

于是我就想，自己与机动警察中的特车二课10 之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他们勉强可称得上专业人士，但却是一支全然不受期待的废柴部队。在不受期待之余，他们也就没有任何包袱。这让我觉得他们就跟高中生没两样。因此简单来讲，机动警察可说是一个高中生的世界。

如此一来，队长就是班主任，队长室则是老师办公室，队长待在里面时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言行。而只要班主任一离开，平常聚集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就像是来到了天堂，会喧闹不休，也会霸凌同学。此外也有比班主任更要不得的校长，那就是没多少戏份的特车二课课长。校长只需要帮忙扛责任就行了，无须直接与学生们对话。

因此我想在电影当中只能描绘学生与班主任之间的关系，便以队长作为《机动警察2》的主题。我认为这样子比较有趣，因为队长在性质上其实与导演相同。即便将队长与队员之间的关系代换成导演与工作人员也没任何问题。想办法让手下听话，借此实现自己的目标，以这层意思来看，队长与导演也并无不同。

既然与导演相同，那么理所当然地，队长自然也会有其主题。无论是后藤还是忍（第一小队队长），当然都有各自的主题。但是两人的主题却有些微妙不同。而这丝毫的差异也令两人身为队长的命运大相径庭。

主题的名称是“正义”，这也是两位队长的目标。但事实上，只要两人仍身为警察，就不可能实现正义二字，其中存在着绝对的矛盾。说到底，警察并非所谓“正义的一方”，他们的身份都是公务员。

而公务员这种存在必须对当时的政权效忠。而事实上，官员可就全然没有对当时的政权效忠了。

当执政者与身为公务员的自己在正义的认知上有所差异时，公务员如果仍想实现心目中的理想，那么情况会如何呢？《机动警察2》就是一部在描写此情况的电影。它讲述的是一段若是想实现正义，就得发动政变的故事。

日本也曾经为了这个理由而发动过战争。基本上，军人在性质上与当官的没什么不同，无论是海军，还是陆军，他们都是官员，因此便为了自身组织的存亡而发动战争。当时只不过是因为政治家无力阻止军人发动战争，同时天皇陛下也被用来谋求军人利益。事实上，当年的皇室乃是反战派的代表呢！

当责任产生后，就无法恣意妄为了

有点扯太远了，让我把话题拉回来，且说当队长率领着一支废柴部队时，他的目标会是什么呢？这边所提到的废柴部队，各位要代换成废柴公司、废柴部门都可以。

自己的下属全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每个人都不会乖乖听话，总是想尽办法要浑水摸鱼，同时还各自抱持着与工作无关的目标，譬如“玩耍”“与美女交往”等。

之所以废柴部队的每个成员都会各自拥有目标，是因为他们没有责任需要扛。而当责任产生之后，那些让人无法肆意妄为的目标就会自动出现。在电影当中登场的中层管理人员也一定会找到某个目标，并付诸实践。

譬如各位可以试着回忆起黑泽明电影《生之欲》&9322; 当中的志村乔。原本他只是一个在市政厅任职，缺乏干劲的男性公务员，但随着罹癌，并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之后，他开始有做些什么的打算。从这层意思来说，《生之欲》与《机动警察2》乃是诠释了相同主题。

或许前者是一部任谁看了都会潸然泪下的电影，相较之下，后者则是一部逗趣好笑的动作电影，也或许如此，大家都没有发现，两者的叙事技巧其实并无不同。就连那些被称作职业导演的人也几乎没有察觉，也许这是因为他们并非有意识地接触电影，而是将接触电影当成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吧！他们与那些想要工作到届龄退休的类型相同。而这类导演的确占压倒性的多数。

若换作是一位想通过电影完成自我实现的导演，就不会抱持这种看法。说到我为何会有《生之欲》与《机动警察2》相同的看法，是因为我会把每部电影都看成是现实。换言之，我的心中不停追寻着“何谓电影？”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将电影看成是现实，与漫不经心地观看，两者能看到的事物将会截然不同。

与此相同，对后藤与忍这两位队长而言，他们所认为的“正义”与身为警察的正义相差甚远。而他们并不将组织的存亡视为目标，因此能够赌上自身部队的存续，一决胜负。他们不将完成组织的目的视为第一优先，而是将以利用组织来自我实现作为目标。

这部电影描述的是“中层管理人员”自我实现的主题，因此我认为社会人士看了绝对会感到很有趣，结果也正如我所料。社会人士对这部电影的反应相当热烈。

电影中的后藤队长就是那种“感觉在他手底下工作或许会很惨，但又感觉很有趣”的上司；或许也有人会再将其职位提高，想着“如果自己的部长、课长是这种人该有多好啊！”

我想在公司当中，也真的会有人抱持着“某某部长这个人虽然会给下属出难题，但是这样子工作起来可真有趣呢”等想法。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各位只要想想，是什么理由让工作变得有趣自然就会明白。当自己的技能实际受到测试时，就是当事人会感到有趣的时候。毕竟任谁都希望自己的技能在工作中受到好评。

而后藤队长便是巧妙地夸奖下属的工作技能，借此提升下属的自尊心，并让其工作，同时更让他们帮助自己实现目标。

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正义上，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要让他人为自己做事。无法让他人为自己做事，就不可能在这世上有任何建树。唯有“天才”能够仅凭一己之力而有所建树，而身为一介凡人，唯有与他人互相合作才能够完成自我实现。

中层管理人员那种“为了实现自身目标而让他人做事”的做法，正是体现上述内容的存在。

课长在组织当中并没有决定权，也无法体现组织的意志。但却要毫无推诿地扛下责任，同时更要照顾下属。除此之外，管理职也能保留下属的技能，并握有其生杀大权。或许善加活用下属的技能，并顺利完成组织所给出的目标，就可以再继续往上爬，但光是这样也不能说是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以这层含义来说，《机动警察2》可说是一部在阐述“队长论”的电影，我们也可以把它叫作中层管理人员论，也可以说是导演论。

必须要怎么做，并拟定怎样的战术才能实现某个目标呢？此时并不只是要巧妙欺骗下属供自己驱使就行了，同时当然也包含了“如何与上司对抗”的部分。因此后藤要思考如何与特车二课所属的警备部，以及其上级机关─ 警视厅，乃至于整个国家对抗。

接下来则是要考虑如何牵引下属走到最后了。单单只是将下属牵引到现场还不够，同时要设法让他们充满干劲才行。

当时的情形若是下属听后藤的命令，那么不只可能会丢了饭碗，一不小心甚至会成为罪犯。但下属仍是说出“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跟着你干”的话，究竟这位中层管理人员为何能做到这种地步呢？

如果不是没了后路，人类就不会自己动起来

当然了，若是发展到上述地步的过程当中毫无伏笔与任何插曲，那么任谁都无法接受，同时也无法感同身受。即便在观影当下感到热血沸腾，之后也会立刻遗忘。直到现在，只要提及《机动警察》，许多人都会讲到后藤队长，我想这是因为后藤这位角色在观众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无论是对于和我生在同一世代的老头子，还是对年轻小伙子来说，都是如此。

《机动警察》的故事就是在讲一群适逢其时的人。后藤也并非想要成为机器人部队的小队长，而是在警察这个组织当中恰巧被分派到机器人部队罢了。

而他所想的则是如何在这个部门当中集结下属，并取得预算、“欺骗”高层，借此实践自己的正义等，在过程中当然也会伴随着风险了。

在前面我提到过，人类这种生物都会希望自己的技能受到测试。而测试技能一事，亦即代表须负担风险。我们不可能在毫无风险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技能展现给世人看。无论自己的身份是军人、上班族、官员皆是如此。

吉卜力工作室的制片人铃木敏夫正是这种男人，他扎实地背负着风险，借此让世人对自己的技能做出评价。事实上，我就是以小敏作为后藤的原型。再没有人像小敏这样，如此善于使唤他人了。诚如我在第三章《晴空血战史》处所述，这是因为小敏认为，当自己拥有目标时，就可以随意使唤那些没有目标的人。

小敏这个人之所以有趣，是因为他没将自己的目标放在电影上。身为制片人，他的心目中并没有“作品”这个目标。对他来说，“观影人次”才是具有绝对地位的目标，而作品好坏则是放在第二顺序。

我在与他合作《攻壳机动队2：无罪》&9323; 清楚地了解到这件事。小敏在工作时，并不是为了制作符合自身兴趣、喜好的电影。

因为他是一位制片人，所以目标就只有如何成功取得良好的观影人次。

不过在这过程中，他也会通过导演，或是说通过欺骗、控制导演，借此不时讲出自己想讲的话。有好几部吉卜力工作室推出的电影，其实都是所谓的“铃木敏夫电影”。在我看来，《魔女宅急便》&9324; 就是其中的典型，那并不是宫崎骏先生的电影。

我想铃木敏夫这个人可能曾经享有等同于德间康快&9325; 的待遇。因此耳濡目染，做法也变得与对方相同。

生于“二战”后的老头子们，都是在相同的体系下长大成人。当时若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就要想办法去利用、指使他人。而若是没有提供一个目标，则没有人会自己去帮忙做事；若不想方设法逼迫对方，同样也不会有任何人想要帮忙做事。或是该说，如果不事先断其后路，那么任谁都不会想跟着自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