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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安乐乡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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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九月十八是傅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师傅把我们召集起来,商量如何替傅老爷子做寿。一个月下来,安乐乡的生意做得轰轰烈烈,颇有盈余,师傅预备十八这天,关门休息,专门替傅老爷子庆生。但是师傅说,事前绝不能让傅老爷子知道,因为他晓得傅老爷子从不做寿,他知道了,一定不许。师傅说,自己人,不必摆场面,十八那天,我们在安乐乡做几道菜,拿过去就行了。师傅倒是说动了聚宝盆的卢司务卢胖子,请他过来,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聚宝盆的招牌菜:一道雪花鸡、一道荷叶粉蒸鸭、一道大乌参嵌肉,卢司务还特别做了一道应景菜八仙上寿,一共凑齐了十样,最后连寿桃也一并蒸了两笼。小玉系上了围布,抢着要做卢司务的二厨。他最近从烹饪学校学了几样菜,一直想找机会露两手。他央求卢司务把一道松鼠黄鱼让给他做。我们都围在旁边观看,小玉去上了几天课,居然沾了一身大司务的派头,一忽儿要老鼠替他刷锅,一忽儿要吴敏替他切姜丝,又要我递油拿盐,把我们三个人支使得团团转,老鼠正要抗议,却让小玉喝止道:

“这是厨房里的规矩,我现在掌厨,你们几个打杂,不用你们用谁?”

小玉拿糖作醋折腾了一番,终于把条黄鱼炸了出来,他挥着一柄锅铲喊道:

“你们瞧,我这条黄鱼像不像松鼠?还会站起来的呢!”

我们把菜弄妥当,放进了抬盒里。师傅又特地出去买了几把银丝面来当寿面,并携了半打花雕酒,六个人叫了两部计程车,往傅老爷子家去拜寿。傅老爷子上半天还到中和乡灵光育幼院去过,大概刚回来,一个人坐在客厅,闭着眼睛在养神,一颗苍苍白发的头垂得低低的。客厅里靠墙的那张供案上,换了新鲜的白菊花,而且还添了一只黑陶香炉,香炉里烧了檀香,缭绕的香烟,正袅袅地升到墙上那两张傅老爷子及傅卫两父子着了军装的相片上去。我们一伙人涌进了客厅把傅老爷子惊醒了,见到我们,一脸愕然,师傅赶忙上前向傅老爷子赔了罪,并把我们的来意也委婉地说明了。

“老爷子,都是这群孩子们的意思。”师傅回过身来,把我们几个人连推带拉,弄上去,“他们知道今天是老爷子的好日子,都嚷着要来跟老爷子拜寿,就是我想拦也拦不住的。”

傅老爷子开始有点不悦,责怪师傅,后来看到我们几个人手里捧的捧抬盒,提的提酒,原始人阿雄仔端着两盘高高堆起白白胖胖的寿桃,他那苍斑重叠的脸上竟也绽开了一抹笑容,叹道:

“杨金海,你也太多事了。你是知道我从来不兴这一套的,倒是难为了这几个孩子。”

“我们沾老爷子的光,”小玉笑嘻嘻地说道,“要不是老爷子的好日子,今天师傅哪放我们的假?”

“好吧,”傅老爷子笑道,“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今晚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喝杯酒,轻松轻松。”

师傅一声令下,我们几个人七手八脚便开始摆设起来,我到厨房里,把竖着靠放在墙上的一张大圆桌面扛了出来,将桌子架好,摆上七副碗筷。小玉在厨房里烧水煮面,吴敏把酒也暖上了。大家忙了一阵子,差不多八点钟才坐上桌子。傅老爷子先在首位坐下来,师傅坐了对面,吴敏和小玉坐在傅老爷子左右手,阿雄仔跟我坐在师傅两侧,老鼠夹在我跟吴敏中间。他脸上的青肿消下去了,可是淤血还没有尽散,乌黑的东一块西一块,好像贴了一脸膏药似的。小玉起身把壶,先将酒替傅老爷子斟上,又过来一一将我们面前的酒杯斟满。师傅领头,我们都立了起来,向傅老爷子上寿敬酒。

“老爷子—— ”师傅的双手擎着酒杯,正要发话,却让傅老爷子止住了。

“杨金海,你别啰 唆了,坐下来吃饭吧。”

“老爷子,”师傅仍旧坚持道,“咱们并不敢啰 唆,只有一句话!咱们安乐乡今天撑了起来,都是托老爷子的福。今晚借老爷子这杯寿酒,一来祝老爷子万寿无疆,二来也是庆祝咱们安乐乡鸿发大吉。”

师傅一仰而尽先把酒干了,我们也跟上,大家干了杯。傅老爷子徐徐地把一杯绍兴酒饮尽,我从来没有看见傅老爷子喝过酒,于是笑道:

“老爷子好酒量!”

傅老爷子也笑道:

“从前我也喝几杯的。在大陆上,我最爱喝汾酒。后来有了病,才戒掉了。今天看见你们这几个人,兴致这么高,也来凑凑你们的兴。”

小玉赶忙替傅老爷子敬菜,桌上摆着的十样菜,红的红、绿的绿,小玉那碟黄鱼缩头拱背拖着条尾巴倒真的像只松鼠在爬行似的。小玉夹了一块鱼,献到老爷子面前,说道:

“老爷子,这是我亲手做的,请老爷子赏光尝尝。”

“瞧不出你还有一手呢?”傅老爷子笑道,尝了一口黄鱼又点头称赞了两句,对师傅说道:

“我常常问阿青的,你们安乐乡做得如何。他说十晚倒有九晚是满的。看样子,你们的生意是可以维持得下去的了,我也很为你们高兴。”

“不瞒老爷子说,”师傅答道,“咱们这家酒馆子一上来就得了你老人家的口彩,名字取得好。二来说良心话,这一个月来,也靠这几个孩子们卖力,连这个傻仔也起劲得很,帮上不少忙呢。”

师傅说道,却在阿雄仔的厚背上拍了一巴掌。

“达达,干杯!”阿雄仔突然双手捧起酒杯敬师傅道,师傅无限惊异,旋即呵呵大笑起来。

“好乖儿子!这下可是公鸡下蛋,出了奇文了!傻仔也会孝敬他爹了。好,达达生受你这一杯!”

师傅说着把一杯满满的酒咕嘟咕嘟喝得一滴不剩,长长舒了一口气,望着阿雄仔点头叹道:

“傻东西,也亏了你,达达总算没有白疼了你一场!”

师傅起身从那碟荷叶粉蒸鸭撕下了一只鸭腿,搁到阿雄仔碟里。阿雄仔用手把那只鸭腿高高擎起,咧开大嘴,念道:

“鸭鸭—— 达达—— ”

我们都大笑起来,傅老爷子也忍不住笑得大咳,背拱得更高了。小玉赶忙过去,替傅老爷子捶背,又替傅老爷子盛上一碗热腾腾的清炖鸡汤。

“杨金海,你这个干儿子总算没有白认。”傅老爷子喝了两瓢汤,清了一清喉咙说道。

“唉,老爷子,”师傅无限感慨地叹道,“干爹也并不好当啊!给他拖累得只怕寿命也要短十年。”

傅老爷子要我们几个人开怀畅饮,不要受拘。小玉跟吴敏,我跟老鼠,隔着桌子便猜起拳来。傅老爷子放下了箸,一手握着酒杯,默默地看着我们吆喝作乐。几轮下来,小玉和吴敏争得面红耳赤。

“小敏,”小玉喊道,“你输不起就不要玩,输了就该乖乖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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