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虹(1/2)
1
—— 一定是天气的关系!
耿素棠在桥头停下来这样想:
—— 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三月天就闷得人出汗的鬼天气!唉,怎么周身都有点不对劲了——
一阵温温湿湿的晚风,从河面吹起,直向她胸窝里扫了过来。她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让这阵和风从她的颈边轻轻地拂过去,把她刚才夹在人堆子里燠出来的汗丝擦得干干凉凉的。
这时正是黄昏,六点钟。中山桥头刚刚抛起几团亮黄的灯光来,跟着动物园、美军顾问团,各处接二连三,一盏又一盏,一盏又一盏,像千千万万只眼睛,统统睁开了。桥边儿童乐园里面的玩具马儿,玩具飞机上的电灯,也“啵!”地一下,一齐亮起,转动、转动—— 尽是一簇簇五颜六色的大花球。
她探头出去,看见桥下污黑的淡水河面荡满了亮光,一串串、一排排,连接不断地闪着、耀着,流下去—— 哎,挤!
她记得刚才从中山桥走过来时,膀子上竟给人家碰了三次:一次碰在一个男人的公事袋上,一次碰在一个女工的便当盒上,还有一次碰在一个中学生的书包上。桥上一窝蜂一样,她简直看不清一堆堆是些什么人,她只觉得到处都是一条条人影,晃来,晃去,有的穿红,有的穿绿,细细尖尖的高跟鞋,蠢头蠢脑的日本木屐,的的笃笃,在水泥桥上用力敲、用力蹬。
“哈、哈、哈,抓到了吧?”两个擦鞋童在桥上捉迷藏,差点撞进了她怀里来。
“叭—— 叭—— 叭—— 叭—— ”,“嗖!”一下,“嗖!”又一下,就好像恰恰从她肘旁擦过去一样,一辆汽车跟着一辆,从桥上溜过去,喇叭声愈响、愈尖,愈逼人,她觉得头有点晕,想出汗——
河水一定动得很厉害,河面亮黄色的光辉,一直不停地在闪着、耀着。
“隆、隆、隆、隆”,耿素棠感到身后好像有几十个滚石向她压来一样,震得耳朵都有点聋了。她回头看见一大串军卡车穿过中山桥,向台北市区飞快驶去。每一辆卡车走过,总扬起一大片灰尘来,撒在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变成一团稀薄的沙雾,被各处射来的灯光一映,又灰又黄,马路灰黄的,两边的楼房也是灰黄的,一切东西在这六点钟的暮色里,总沾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灰黄色。
灰黄的沙雾,浮着,沉下去,散开,渐渐稀薄,渐渐消失—— “这算什么?只有几块苦瓜!”她忽然想起刚才吃晚饭时,她丈夫对她这样冷冷地责问道,筷子往桌上一拍,脸绷得像块鼓皮。她看见他的眼镜子朝着她一闪一闪发着逼人的亮光。
—— 这张脸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陌生,这样可恶了呢?她心里纳闷着。
好白,好肿,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难看的脸谱,太不自然,太不自然了,两腮下垂,鼻子皱起,嘴角却撇得弯弯的。
—— 像头老虎狗!她想讲给他听。
“难吃死了!”大毛将嘴里一块苦瓜吐到桌上,接口嚷道。
“苦的,咽都咽不下去。”二毛也咧起一嘴七缺八歪的小蛀牙嘀咕着。
“十块钱菜钱要买山珍海味吗?不吃算了,饿死你们活该!”她推开桌子站起来用力喝道,她觉得血管要炸了似的,全身发胀。
两个孩子吓得呆头呆脑,丈夫板得铁青的脸上冷得刮得下霜来。就是那样六只眼睛睁得浑圆向她瞪着时,她摔开房门跑出来的。
—— 一定是天气的关系。
耿素棠想,要不然她不会突然变得这样毛躁起来。自从过了阴历年以来,就是这一晚特别暖,暖得有点闷,有点压人,暖得实在太不应该。才不过是三月天的光景,她穿了一件短袖旗袍,两条膀子露在外面一点也不觉得寒浸。风吹来,反而凉爽。
她用力透了一口气,桥底飘上来的和风拂得她舒服极了。
沙雾消失着,转暗下来——
她看见投进雾里来的灯光愈来愈密,东一团,西一团,灯光里模模糊糊尽是一堆堆晃动着的人影、车影。中山北路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耿素棠觉得迷惘起来,这晚好像还是她头一次进到台北市来似的,她走在这条路上,竟觉得陌生得很,一切都走了样:西餐饭馆雪亮的玻璃门,红衣黑袴 小玩具人似的仆欧,橱窗里摆着假古董的工艺店,总使她觉得有点新奇,有点怪诞。路上的人喽、车喽都好像特别忙,特别乱似的;车头的灯光,闪亮闪亮地直朝着她扫过来,刺得她的眼睛都张不开了,她有点慌张,不晓得怎么搞的,身体一直发热。
—— 一定是因为这个闷得人出汗的鬼天气!
她站在一家工艺店门口歇脚时,又这样想道,她觉得周身实在有点不对劲。店里有两个洋兵在买假古董,她看见他们手里拿着两尊滑稽透顶的瓷像,一个是济公活佛,大嘴巴笑得好丑怪,皮球一样的肚皮鼓出裤子外面来;还有一个是寿星公公,顶头好像给谁打肿了一样,凸起碗大一个瘤子。
洋兵捧着两尊瓷像当宝似的,一个老摸济公的大肚皮,一个乱敲寿星公的脑袋,叽叽呱呱,笑得前俯后仰。
柜台后面的伙计,谄笑,摇头,乱伸手指。
洋兵做手势在还价。
伙计谄笑,摇头。
洋兵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手一挥。
珖 琅!济公的肚皮开了花。
—— 唉,糟蹋了!
耿素棠不禁暗暗叹息,她记得大毛、二毛不知向她求过多少次买一尊济公活佛的瓷像来玩,统统给她打了回去。
“妈,我想要那个大肚皮济公的瓦公仔。”
“我也要!”
—— 他们还以为他们的爸爸在开银行呢!一个月五百块的小公务员!
“你们识相些就替我快点滚出去!”她记得当她扬起鸡毛掸帚冲过去时,两个小家伙吓得像一对老鼠一样 地窜了出去。
——不是吗?不是活活像一对阴沟里爬出的小耗子?
耿素棠想起下午大毛和二毛哭巴巴扭做一团跑回来时,从头到脚尽是阴沟里漆黑烂臭的污泥。
—— 一对淹得半死的小耗子!
她不记得怎么下的狠手,打、打得两个面目不清的小东西跪倒求饶为止。
—— 天气!
她想。
—— 这种天气就是要叫人发脾气,叫人烦躁,厌倦,倦、倦、倦——
突然窗橱里伸出一张女人的胖脸来,朝天狮子鼻,两个大洞一掀一掀的,瞪着她,满脸凶相。耿素棠猛吃一惊吓得心里一寒,回头就走。
“钉—— 铃铃铃—— ”一架三轮车截在她前面。
“太太,要车吧?”
“啊,不要,不要。”耿素棠一面摆手,一面向路旁一条巷子里退了进去。
b—— a—— r—— “bar”b—— a—— r
红的、绿的、紫的,整条巷子全闪烁着霓虹灯光,一连串排着五六家酒吧。一明、一暗、一起、一落,东跳、西跳,忽亮、忽灭,全闪着b—— a—— r、b—— a—— r—— 的英文字母,歪的、斜的,惨惨的红、森森的绿、冷冷的紫,染得整条巷子更幽暗、更阴森。
耿素棠一跑进来,猛然看到头顶上悬着一对怪眼,一连朝她眨了好几下,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站住了脚。
那是一对独眼大黑猫,尖眉尖眼,尖鼻子尖嘴巴,耳朵是尖的,尾巴也是尖的,尖得人好难受,耿素棠觉得眼睛都被这对黑猫尖溜溜的亮胡须刺痛了。
一个发着绿光,一个发着紫光,两只独眼睛冷冷的,你眨一下,我眨一下。
血红、紫红、绛红、粉红,四朵蔷薇闪着四种不同的花色,时而上涌,时而下落,突地冒起红焰焰几个花头,突然又统统谢落剩下几片萼子,在空中浮着、飘着。
黑猫吧、蔷薇吧、东京吧、风流寡妇吧,一个个排着下去,各个招牌上都用霓虹灯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标志来:披头散发的野女郎,背上驮着大包袱的日本艺妓。
b—— a—— r、b—— a—— r—— 英文字母像扯鸡爪疯一样拼命跳着、抖着,歪过来、斜过去——
又静又乱,又亮又幽暗,巷子里一个人也看不见,酒吧的大门都闭得紧紧的,黑猫吧那扇浑圆的大黑门,严紧得像个皱缩的猫嘴巴,有一只脱了毛的癞狗从垃圾箱里跑了出来,溜出巷子口去。
“嘶—— 嘶”,耿素棠听见了它喘气的声音。
“叭”—— 的一声,一辆一九五九漆黑的雪佛兰,擦过她身边,车屁股一翘,猛停在黑猫吧门口,后座的鬼眨眼指挥灯,一闪一闪,不停地亮着。
—— 哦,老天,又是一对猫眼睛!
耿素棠觉得有点乱,亮红亮红的,比头顶那两个还要尖,还要长,中间还有个溜黑的眼珠子,尖得人好难受,眼角儿直往上翘。
车门一开,跳出一个黑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排龇在唇外的白牙,跟额下一双溜溜转的白眼球。
—— 像头黑猩猩!
她想,那么高大的身材,少说些也有六尺多,两个阔肩向前张,裤带却系在小腹上,松松懒懒的,偏偏穿件猩血的短袖衬衫,漆黑,通红,灯光照在皮肤上却是一层油亮亮的墨绿色。
—— 他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进酒吧间去?喔,朝这边走来了呢!东倒西歪,一定喝醉了,眼珠子转得邪得很哪,唉、唉,走过来了,真的走过来了,哎——
她的脚有点软,想叫起来了。她看见他朝她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臂来,好粗好大,一块一块发亮的,尽是鼓得紧邦邦的肌肉。
“咯、咯、咯、咯”,她忽然听到背后扬起一阵吃吃的笑声,猛回头,看见身后不远,站了一个黑衣女人,在笑,笑得全身都颤抖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齐中间分,堆在肩上,黑色的紧身裙,亮黑的细腰带,亮黑的高跟鞋,嘴唇被灯光映成了紫乌色。
—— 一身那么软,好细的腰!像水蛇,像一条抬起头来袅动着的水蛇,一掐就会断——
她看见那个黑人一把捞住那个女人的细腰,连拖带拥,走向黑猫吧去,黑衣女人吃吃地笑着,尖声怪叫:
“oh!naughty,you,naughty!”
猫嘴巴一样的圆门张开了,现出一个大黑洞来,一黑一红两团影子直向黑洞里投了进去。一阵摇滚乐狂叫着从里面溜了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地唬着:
“hold ht—— ”
耿素棠猛然感到一阵昏眩,面颊上给红铁烙了一下似的,热得发烫。
……绿的、紫的、红的,上面也有猫眼睛,下面也有猫眼睛,一亮、一灭,东眨一下、西眨一下……
2
“太太,要喝酒还是要吃饭?”
“啊,随便,呃,喝酒罢。”
“我们有白干、青酒、红露、太白……”
“好,好,就要白干。”
第一口下去,猛一阵剧痛,像被一个什么爪子在喉咙里抓了一下似的,耿素棠赶忙低头捂住了嘴巴,她不敢透气,嘴巴稍微张开一点,这口辛辣辣的烈酒就会呛出来了。一团滚烫的热气,从胃里渐渐上升、翻腾、扩散,直往她脑门里冒上来,暖、暖,全身都开始发暖了。眼前的东西都生了雾,迷迷濛濛 的,食堂门口倒挂着那两排鸡鸭,热腾腾直在冒白烟。
“喂,油麻鸡呵!”
“当归鸭哪!”
九点钟,圆环这一带正是人挤人的时候。家家摊铺门口总有一两伙计喊着叫着,在兜揽顾客。雪亮的电灯把人面上的油汗都照得发光了。鱿鱼乌贼的腥臭,油炸肚肠的腻味,熏人的鸡鸭香,随了锅里的蒸汽,飘散出来。
马路上,巷子里,嘀嘀哒哒尽是木屐的响声,收音机播着靡靡咽呜的日本歌曲,柜台上哼哼唧唧有人在唱又像哭泣,又像叹息的台湾哭调。
“咔嚓—— ”一声,油锅里滚下了几只青青白白没头没脚的鸡子,一阵黑黄色的油烟突地冒了起来,婉婉约约,往上袅娜伸去。
—— 好极了!
她咬着下嘴唇,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好得很哪,晚上到圆环来,还要一个人喝酒呢!
“爱一个会喝酒的女人一定不是好货!”她记得丈夫曾经对她这样说过。
—— 胡说!
她撇了一下嘴,猛抓起杯子又吞了一口,热辣辣的酒下得很痛,连咽口水都发痛了,痛得怪舒服的,她好像看见她丈夫那双眼镜子又在向她发着逼人的亮光了。
“咔嚓——”又是一阵油烟冒起,飘着,往外散——
“哇—— ”对面卖中药摊铺边小竹床上有个婴孩哭了起来,一个扎着头发的胖女人从里面摇摇摆摆跑出来,抱起婴孩,忙忙解开衣服,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奶子塞进婴孩嘴里去,婴孩马上停止了哭声,两双通红的小手拼命地揪住女人白胖的奶子,贪婪地吸吮着。
“啊、啊,乖乖要睡觉,乖乖要吃奶奶—— ”
耿素棠看见那个胖女人露着胸脯,全身抖动着在哄婴儿吃奶的样子,心里突然起了一阵说不出的腻烦。她记得头一次喂大毛吃奶时,打开衣服,简直不敢低头去看,她只觉得有一个暖暖的小嘴巴在啃着她的身体,拼命地吸,拼命地抽,吸得她全身都发疼。乳房上被啮得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奶头被咬破了,发了炎,肿得核桃那么大。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小手,一个个红得可怕的小嘴巴,拉、扯,把她两个乳房硬生生地拉得快垂到肚子上来——大毛啃完,轮到二毛;二毛啃完,现在又轮到小毛来了。
“啊、啊,乖乖要睡觉——”对面那个胖女人歪着 头,闭着眼睛,自言自语地哼着,婴儿蜷作一块在她怀里睡得甜甜的,嘴巴里还含着奶头。
油烟在飘着,散着,从黑黄渐渐变成一片模糊的雾气,收音机里有一个男人瘟瘪瘪地在唱着日本歌。
—— 是天气,一定是天气的关系。
她心里想,酒液从她喉咙管热辣辣地滑到胃里去。
—— 要不然我不会冒火去打小毛的屁股。
“你是想要我的命还是怎么的!”下午小毛泻得一床烂屎时,她气得颤抖抖地喊了起来,跑上去倒提起那一双乱踢乱蹬的小脚,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五条手指印,红里发青。小毛翻起一双眼睛,哭哑了,面色涨得紫红,缩在床角上干干瘦瘦的,像是人家厨房里扔出来噎了气的胎猫儿。她跪在床前吓呆了,赶忙抱起小毛乱揉一顿。
—— 要是他懂得话的话,我恨不得想哭给他听:仔仔,妈妈不是想打你,妈妈实在是洗屎片洗得心寒了!
耿素棠想一定那些尿布屎片使得她的神经太过紧张,床底下堆着一桶还不算,那间斗大的小房间里竟像扯万国旗一样,从这个角拉到那个角,从床头一直晾到床尾;天气已经闷得怪了,房里的奶馊、尿臊、屎臭,一阵又一阵地涌起上来。她在房里待不了一会儿就得跑出去用力吸一口新鲜空气。可是病在床上的小毛又不争气,隔不了一两个钟点就叭的一声,滑下一泡稀脏稀臭的烂屎来。
忽然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嚼在嘴里的一块猪肠差点想吐了出来,她想起下午替小毛换屎片时,一手摸到了一团暖烘烘溜滑的东西,那是一堆黏在屁股上的稀粪。
“七巧!”
“八仙!”
“全来到—— 哈、哈、哈,干杯,快点,快快—— ”
七八个人头,晃动着,喊着,杯子举得老高。
“喂,伙计!”有一个人站起来叫道,“再加一盅‘龙凤会’。”
其余的人马上爆出一阵欢呼,杯子举得更高。
伙计从柜台下面捉出一条长长的东西,往柱子的铁钉上一挂。一条油亮的黑影,拼命地扭动起来,扭、扭、扭—— 嗳,一条蛇!
耿素棠赶快偏过头去,她看见那个伙计跑上前,一把抓住蛇腰往下一扯,“嗞 !”一声,蛇皮脱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有几只猫眼在眨。
……红的、紫的,一只毛茸茸的粗手一把抓住了那个水蛇一样的细腰,袅动,袅动……
“咯,咯,咯—— ”一阵笑声在食堂的角落里响了起来,耿素棠看见那边一个男人猪肝色的醉脸正在向一个女人的耳朵根下凑过去,女的躲避,笑,又是吃吃地笑,吃吃地笑—— “伙计,结账。”
她蓦然站了起来,胃里那团热气突地往上一冒,额头上马上沁出了几粒汗珠,眼前的雾愈来愈浓,她想走,快点走,走到一个清静的地方歇一歇,那阵吃吃的笑声刺得她很不舒服,头发重,脚是轻的。
油烟不住地冒——
中药铺门口有个瘦小的男人,跳出跳进,红着脖子叫喊在卖虎鞭,一群小伙子围着他,个个看得死眉瞪眼。
3
夜渐渐深了,植物园里静得了不得。碎石子路上有人走过,喀轧喀轧的脚步声一直走到老远还隐隐约约地听得到。荷塘里涨了水,差点冒到路上来,塘面浮着灰白的水雾,一缕一缕绕在竖出水面的荷叶上。
天上有一弯极细极细的月亮,贴在浑黑浑厚的云层上,像是金纸绞成的一样,很黄很暗。高大的椰子树静静地直立着,满园子里尽是一根根黑色的树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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