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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四十五分,陶又佳准时给普运哲办公室打通了电话。普运哲拿起话筒,先责怪陶又佳昨晚不该往他家打电话:“你知道这样做不合适,为什么偏偏这样做?”
“有什么不合适的,人的头脑总在变,我在变,你也在变。”陶又佳用略带讥讽的口吻说,“从前我是觉得把电话打到你家不合适,可现在我倒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就是说把电话打到你家再合适不过,而且最好接电话的不是你。这就是我的打算,说预谋也可以。”
“我自有回答。我说:‘我就是在你家沙发上坐过的那个女人,你不是看见过吗?’”
“又佳……你……”
“我疯了,是吗?是疯了。你也疯了。我就受不了你那种样子,握着我的手,装模作样。”
“原来为了这件事。我那是在工作,在会见客人……大庭广众之下。”
“我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大庭广众之下。”
有人敲门,普运哲说:“我要工作了,咱们找时间再谈好吗?”
“是不是有人敲门?”陶又佳问。
普运哲已经挂了电话。
这就是近来陶又佳和普运哲关系的写照,陶又佳越来越清晰地发觉他总在有意无意地敷衍她,在“桃园”和她的那次握手,那次假装随便的寒暄,也许正是专给她一个人听的。其实他完全可以编出几句一语双关的话,他是具备这个才能的。而在当时,那几句话除了敷衍实在没有另外的内容了。在普运哲眼里,陶又佳忽然变得越来越狭隘,越来越“神经”,遇事一点也不体谅他。相形之下葛佩云倒学会了体谅他,虽然有时候体谅得不得体,缺魂儿。昨晚在“桃园”他和陶又佳偶然相遇,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既不能“闪”过她不理,更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该表示的热情,他只能抓着她的手,说两句无关痛痒的、可说可不说的废话。谁曾想竟招来她对他如此的不通情达理。更使普运哲不能容忍的是,陶又佳近来决不允许他身边有任何女性出现。有几次她甚至无缘无故地突然出现在普运哲的办公室,连秘书沈强都觉得她有点过分(沈强对他们的事已然早有了解)。
现在,有人敲普运哲的门。普运哲放下电话请客人进来,来人是位女性。
这位女士看上去和陶又佳年龄相仿,衣着和气质都说明着她来自知识界。她向普运哲自我介绍说,她是长邺市城市规划设计院的工程师,是为单位分房的事来找普市长的。她说单位几次分房都漏过了她,原因是她还没结婚。她坦率地告诉普运哲,她大学毕业已经十八年,今年已经四十岁。假如她终生不结婚呢,难道就得终生住在单身宿舍里?尤其使她不能容忍的是,刚毕业不到一年的新婚小青年都分到了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她曾经几次向单位诉说理由,但都没有得到单位的同情,因此她才冒昧地来找市长。
如果不是眼前这位女士自报了年龄,普运哲怎么也不相信她已经四十岁。他不自觉地拿她和陶又佳比较,觉得她的年龄本应在陶又佳以下。
普运哲很同情这个女人。他想,对于这种类型的女性就应该同情。他很明确地答复她说,这件事她反映得合理,他会尽快了解一下设计院的分房情况。他请她立即写个报告给他,他答应他会亲自把报告批到她的所在单位。他甚至又亲手把他那个“利口乐”糖盒为她拿了过去,他还亲手为她打开请她吃糖。这位女工程师竟大大咧咧地从那只小铁盒里捏出一粒“利口乐”放到嘴里。这种轻松的气氛,又引他们聊了几句别的,比如长邺市的城市绿化。工程师直爽地指出长邺应该毫不吝惜地多种草坪。她对他说,看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人均绿地面积占着不可忽视的地位。她说长邺的绿化还存在着华而不实的现象,比如人们只作表面文章,花费很多人力物力把有些街道的灌木修剪成大象、公鸡什么的,却忽略了种植草坪。普运哲毫不含糊地对她的意见表示了欢迎。这位工程师告别时,普运哲还专门告诉她,有问题尽管找他,他就是为长邺人服务的。
女工程师起身正要出门时,陶又佳进了门。工程师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这位几乎是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就退了出去。
普运哲对陶又佳的到来表现了明显的不悦,他不让她就坐,还故意把门留了一道缝。关门留缝,当然是向公众宣称:门内的一切是正大光明的。
陶又佳在进门之前也许是要找普运哲大闹一场的,但当她发现普运哲的办公室有位不卑不亢的年轻女性时,反而打消了这个早已打定的主意。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普运哲那个“利口乐”的小糖盒,又从写字台上挪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这当然不会是客人亲手拽过来的,这分明是他给她拿过来的。当时她一定问:“普市长,您的糖盒里装的是糖吗?”他一定说:“当然是糖……”一切就像陶又佳和他初次相见时那样。
陶又佳就在那个老地方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那只小铁盒。她发现盖子打开着,歪在一边,一股新鲜薄荷味儿正从盒里涌出来。她想:好一个温馨的时刻。
一只小铁盒,一种薄荷味儿,好像一下解开了近来淤积在她内心的疑团。她回想着近来他对她的一切行为:他的升任不告诉她,还对她说那是他对她搞的“一个美丽而轻松的小恶作剧”。还有什么他的老婆要找到她的编辑部去闹。她竟然还相信真有那么回事,还想到怎么去配合他。难怪丘晔骂她傻x,骂得少,骂得轻!
陶又佳倍加注意这只打开的小铁盒,也早已引起普运哲的注意。女人的“鬼”往往鬼在表面,而男人的鬼却大多鬼得不动声色。不然为什么人们在形容那些遇事心急火燎、鼠肚鸡肠的男人时,往往说:“某某娘儿们似的。”此时的普运哲不似这种人,他决定沉着轻松地应付眼前的陶又佳。
陶又佳嘴角微微翘了翘,故意装作随便地说:“怎么样,不错吧?”
普运哲更加随便地说:“是不错。”
陶又佳说:“我说的不是糖,是人。”
普运哲说:“我说的也不是糖,是人。”
陶又佳说:“你这种故作镇静的小把戏,我并不奇怪。”
普运哲说:“人就得会来点儿故作镇静的小把戏。”
事已至此,普运哲倒站起来走到门口关紧了门,并给沈强拨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上午他不会客也不接电话,他有一件事必须要在今天上午处理。显然,他作了充分准备要和陶又佳对付下去的。
既然普运哲摆出了一个奉陪到底的姿态,那么陶又佳也摆出了一个“审案”的姿态。她一手托腮,一手玩弄着那个小盒盖说:“说吧,她是谁,让我也明白明白。”
普运哲把一支铅笔在手里搓弄着说:“你认为她是谁她就是谁。”
陶又佳说:“我还是希望由你的嘴亲自说出来,也许事情更合理、更自然。”
普运哲说:“可以,她就是你认为的那位女士。”
陶又佳说:“就这么简单?”
普运哲说:“就这么简单。”
陶又佳说:“这倒真也简单了。”
普运哲说:“好像是这样。”
陶又佳忽地站了起来就去拽门,但当她握住门柄时却又缩了回来。她终于向他爆发了怒火,她冲到他的办公桌前,紧握双拳冲普运哲喊道:“我不能就这么走,我要问问你我是谁?”
哪知普运哲激她似的反问道:“是啊,你是谁?”
“我是谁,我正在问你!”陶又佳说,拳头攥得更紧了,击打着普运哲桌上的文件。
“可惜我不会告诉你。”普运哲压低声音说,“我也想问你一句话,假如任何一个女人或者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指着他面前的另一个异性问他是谁时,那么我可不可以问问你,昨晚被你单独采访的那位男士,他是谁呢?在‘桃园’。”
“他是谁?他是位演员,他是——‘小毛主席’。”陶又佳说,“我的任务只是采访。”她的拳头不再敲打文件。
“好,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她’是谁。”普运哲说,“她是位工程师——城市规划设计院的。我的职责是给长邺人民解决问题。”普运哲的铅笔也安静下来。
“用得着吃糖吗?”陶又佳说。
“那是我的事。在你出现在这间办公室之前,这个糖盒就摆在我这里呀,它并不是你的专利。”普运哲从容地看着陶又佳,“我可不可以开始工作?我建议你也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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