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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时间。《星探》杂志刊出了常务副市长普运哲访谈录。出乎编辑部预料的是,这篇文字在长邺市读者中——首先是在大学生中居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长邺大学学生会主席给编辑部写来一封信,说学校有两个系的同学自发地组织了一次长邺市最佳小姐和最有魅力先生评选,结果许多学生在读过普运哲访谈录之后,投票选举这位常务副市长为“最有魅力先生”。学生会主席在信的结尾向编辑部提出了一个要求,他恳请编辑部能够帮助他们与普市长取得联系,邀请普市长从百忙中抽暇到长邺大学与部分同学会晤。他说同学们之所以盼望与普市长见面是因为他的那些有感染力的生动谈话拉近了大学生与市府的距离,他们说市长就应该是这样的,他只有懂得生活才能理解市民。市长不仅能够在各种会议上做报告,他也应该知道一座城市的琐琐碎碎。他可以有严肃的言论,但他更应该敢于袒露内心。他应该与中央保持一致,但这并不妨碍他也公开地喜欢某个歌星。普运哲正是这样一位市长。
陶又佳在电话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普运哲,他拿着话筒淡淡一笑。他觉得与他本人相比那些大学生毕竟还是天真的,天真得有点幼稚。他不否认在那篇访谈中他对有些问题的回答生动活泼甚至还有几分俏皮,但那实在又是一种面向公众的机智的讨好。假若你以为通过这么一种形式的访谈便就此了解了一个官员的灵魂,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然而,陶又佳的信息毕竟使普运哲小小地高兴了一阵。至此他更加理解了为什么历届美国总统都拥有那么一种专门的写作班子,那种写作班子的惟一使命便是向总统随时提供幽默和笑话以供他们在不同的演讲中选用。所以,不管怎么说普运哲是靠自己的智慧博得了一些大学生的欣赏,这一点他并不比有些美国总统差。比与他为伍的有些官员就更高一筹,有些领导连三分钟的即兴发言都不知所云。
不久,普运哲来到长邺大学,在一间挤得水泄不通的明亮的阶梯教室里,他与大学生们做了近两个小时的聊天式对话。气氛既热烈又友好,掌声和笑声不时地在这间教室里爆炸,对话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的:天上地下,国内海外,经济文化,歌星球迷……在这次活动将近结束的时候,由于一个同学向普运哲提出了恋爱问题,使会场气氛达到了空前的高潮。那是一个面容秀气的男生,他说:“请问普市长,如果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可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我还有没有追求她的权利?”
“我想知道这位同学究竟是喜欢还是爱呢?”普运哲说,“要知道喜欢和爱不完全是一个意思。”
提出问题的男同学沉默了片刻说:“是这样,不是喜欢,而是……而是爱!”
“那么你当然有权利去做你的追求,”普运哲提高了声音,“只要她和她的男朋友还没有办理登记手续!”
轰的一声大家笑起来。
“如果我最终碰了一鼻子灰呢?”男同学又问。
“碰一鼻子灰也比没有鼻子好,大家说是不是?”普运哲以这句话作为结尾,换来了同学们更加热烈的阵阵掌声。
他发现了坐在远处的陶又佳,他从一进教室就发现了她,虽然他的眼光并没有特意朝那个方向注视。他觉得他用不着特意地注视,因为她已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当他和提问的同学你来我往热烈交谈的时候,他只觉得他在说给她一个人听。他的思路因此格外地清晰,他的言词因此格外地流利,他的每一个回答因此格外地富有光彩。他承认他的一切都有表演的成分,但那是他真心诚意单独为她一人的表演,她的存在使这表演变得格外富于同情心和普通人的意味。
他站了起来,在师生的簇拥下向外走去。已经将近午夜,初夏的风吹来阵阵凉意。他站在阶梯教室门口,站在朗朗星空之下告别大学生们,乘车离开了学校,当车子拐上行人稀少的马路时,他看见了前方骑车的陶又佳。她正不快不慢地骑着她的女车,晚风不时掀着她的雪白的裙子,她那双充满弹性的裸露的小腿在路灯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普运哲非常想探身车外叫住陶又佳,他非常想邀她坐在他的车上,然后把她护送到她想要去的地方。但是他不能够,他知道他不能够。于是他叫司机小刘停住车子,他换在了小刘的位置上。
小刘和沈强都知道普运哲喜欢在闲暇时开车,而且知道大凡他想开车时心情肯定不错。
普运哲把握着方向盘重新发动了车子,他把车控制在离陶又佳五米远的地方一直就那么慢慢地跟着她。
普运哲追随着骑车的陶又佳直到她最终消失在一条柳荫小路上。他永远地记住了飘浮在他眼前的如野百合一样的裙子,记住了那双被夜风抚摸着的小腿。即使当日后终于有一个时刻他和她融合在了一起他最终吻遍了她的全身,也无法抵消这个初夏之夜的记忆。
然后他把车子开回了市政府,他不想马上回家,他必须有一个清静的、独属于自己的空间来咀嚼一下他的记忆,收拾一下他的思绪,打量一下他心灵的各个角落。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苦苦地想起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