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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万事都有媳妇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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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的传报声穿过大殿直抵殿下,早就在那等候的姚文邕被那尖细的声音刺得膝盖软了软。

仰头看百级汉白玉阶梯一路直上如入云端,金殿于青天直上巍峨煌煌。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神圣之地,无数次梦中以足丈量景仁宫水色的金砖,到如今终于有机会见那皇家天颜,他心底却涌上一阵又一阵颤栗。

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他依旧还在恍惚中。

当日乌海之上,殿下叫他滚,让他自己去救妻子,他不敢,眼看着妻子没入那一片深红的海域,之后浑浑噩噩,在风雨中被接上朝廷的船,回了漳县,本想就此把这事情蒙混过去,谁知道乌海之事引起朝中轩然大波,老丈人知道他也携带妻子去了,再三去信询问安危。他无奈之下,只得和自己叔叔说了,当然不敢说当时发生的事情,只说燕绥不肯救导致林氏死亡。叔叔勃然大怒,正好他漳县任职期限已满,叔叔便命他回京述职,顺便活动一下新职司,他也便上京了。

上京之后才知道叔叔有意弹劾燕绥,并要他做个证,好借此在诸位大佬面前博一个好印象,谋个合适的职位。

姚文邕哪敢对上燕绥,吭吭哧哧不肯,眼看已经引起叔叔不满,而且老丈人得知他上京,前来询问,他才不得不把林氏已死的事情说出来,这种情况下,自然也只能把责任都推给燕绥文臻。

林俞就是个读书人,家中只这一幼女,听闻噩耗晴天霹雳,当即拉着他要上殿叩阍告宜王,姚文邕到了此时也已经没了退路,今日便只得站在了这里。

此刻听见传召声如传自天上,仰望高处日光刺眼,心中凛然的时候也不禁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逼到死角,也只能拼死一搏。

反正当日之事也没有人证,也没有人知道林氏到底为何而死。

他进了殿,也不敢多看,顺着姚太尉的指示,俯伏在阶下,将当日之事又说了一遍。当然,这个版本里,自然他和妻子只是无辜的客人。这人是姚家难得的读书种子,口才很是不错,将当时船被撞断时候的天崩地裂,众生哀嚎,海上历险,暗鲨出没,渲染得惊险曲折,令人屏息,便是连文臻听了,都觉得仅仅就他的描述来看,此举实在是倒行逆施,反社会反人类的典型行为。

姚文邕之前已经推演了很多遍,自觉这说辞没问题,说完了心也定了,忍泪磕头,不发一言。

他如果哭着喊着要求皇帝皇后申冤,一来场合不对容易被人攻击;二来此刻的隐忍反而更能打动人。因此很多臣子都露出了同情之色,但一时还没人敢开口。

燕绝忽然嘿嘿一笑,道:“三哥,这事儿做得不怎么地道啊。还有,文大人,你在这事情里诸般表现,也愧为人臣啊!”

这话一出,便有人接话道:“确实。文大人,此事你当有个交代才是。”

顿时还有一批臣子附和——除了有明显立场的,弹劾燕绥的主力军以御史居多,毕竟这是御史的职责,且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无罪,是相对最不畏惧燕绥的人群。

御史们知道燕绥难啃,相反文臻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之前就听闻这位文大人和宜王殿下颇有些不清楚,如今正好问个明白。否则一个厨子出身,又是女子的人,虽说对朝廷有微功,但这样短期内一升再升,都升做一司主官了,实在也有些不像话。

御史好名,并不在意谁受宠爱谁强权,越是这种角色,啃下来越流芳百世,因此都飞快地蹦了出来,也忘记了这是皇后寿辰,笏板一伸,喷人的话儿便滚滚而出。

“听说建州百姓是被文大人邀请上船的,文大人对此有何解释”

“撞船当日,百姓流离于海上,文大人当时在做什么”

“文大人和姚大人一殿为臣,和林氏同为女子,不曾想竟然如此狠心,任林氏殁于海中。如此心性,怎可供职朝堂”

“是极。裹挟百姓于前,不思拯救于后。如此罪责,理应追究!”

景仁宫又吵成了菜市场,到处充斥着鄙弃的言语和愤怒的眼光,林飞白好几次要走出来,都被文臻拉住,直到他们自嗨的话题进入了商讨如何对她处置的程序,她才上前了一步。

这一步,便让所有人自动歇了口。

一直没有说话的单司空和李相,对视了一眼,眼底微微赞赏。

不管事情真相怎样,最起码这小女子的养气功夫一流。这是她第一次上朝,换成寻常人,比如那个已经做了很多年官的姚文邕,在这样的场合都战战栗栗,更不要说第一次上朝就要面对群臣攻讦,狂风骤雨。

换成别的新人,要么两股战战,要么沉不住气早早辩白,那就会迷失在御史的伶牙俐齿风暴中,到最后免不了被人牵鼻子走。

等到所有人说个尽兴,再从容出面,确实是能瞬间主控场面,但,在这种情境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李相悄悄对单一令道:“殿下以福寿膏换司空扶持这丫头,司空当日还不乐意,如今瞧着可值得一扶”

单一令捋须一哂,“是非且不提,但这份心性,殿下倒也没亏了我。不过……”他悠悠道,“且看今日,她要如何脱了这是非罢。”

……

文臻上前一步,直到确定吸引了众人目光,大家都收声了,才笑道:“今日这一场面,何其熟悉。仿佛前些日子为人庆生,也发生过一次。”

众人都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宴请并为步湛庆生那一次,当时遭遇陷害,被千夫所指。

众人面面相觑,都明白这句话的双关意思了,这不是暗示并警告今日之事很可能和那日国宴情形相似,小心翻转打脸吗。

燕绝的脸色更难看了,道:“你是在暗示有人陷害你吗乌海之上落海的数百百姓都是在陷害你和三哥是吗”

“殿下啊,”文臻笑眯眯地看着他,“您的思路真是广阔。怎么会有人陷害我呢就好像当日国宴之前有人先给步世子灌饱腹茶一样,那怎么能叫陷害呢那不过叫更进一步考验啊。”

燕绝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瞬间收声,叉着腿不说话了。

众臣:“……”

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文臻后半句话,已经笑吟吟又接了下去,“……所以今天的也不叫陷害,叫栽赃撒赖。”

“……”

林俞看样子要跳起来了,被姚太尉一把架住,其余众臣脸上神色五颜六色,忽然都觉得,传说里这位和宜王殿下关系不一般,现在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起来温温柔柔娇娇小小的小女子,说起话来棉花里满满的毒针。

燕绥今日依旧是不说话,但今日的不说话又和以前的不说话不一样。像个老农一样稳稳站在那里,腿微微叉开,双手拢进袖子里,眯着眼睛,浑身都散发着吃软饭汉子一般的满足愉悦懒散气息。

万事都有媳妇顶。

管他朝堂攻讦急。

真好。

半晌,皇帝才终于开口,“文臻。好生说话。有什么冤屈便说明,不必如此拿人戏耍。”

“是。臣不敢轻浮,实在是气不过某些人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文臻向上一礼,道,“罪名既有二,臣便一一辨明。先说乌海撞船以致百姓伤亡一事。”她从袖中抽出一道奏章,一旁的太监便上来拿。

“陛下,这是建州刺史周谦的密奏,委托臣递交御前。其实也不能算是密奏,毕竟同样的内容,周刺史也写了一份,应该已经经由驿站抵达天京,只是不知道为何,那份奏章,似乎并没有被应该看见的人看见。”

一旁,李相怔了怔,偏头吩咐了身边一个文官,是中书省的秘书,那人匆匆去了。

过了一会回来,摇了摇头,李相脸色便不太好看了。

很明显,周谦专门写给朝廷汇报此事的奏章,并没有进入中书省。在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失踪了。

文臻讥诮地笑一下,道:“臣对此也做了准备,因此请周刺史写了两份,请陛下娘娘和各位大人阅览。”

她早就知道这朝中有暗流,对燕绥有利的可能会被卡,所以做了两手准备。之前提醒燕绥不要急着举荐周谦,也是因为她担心回京后燕绥可能遭到弹劾,建州刺史是此事的重要证人,如果燕绥已经举荐了周谦,就会被默认为燕绥门下,那这个证人的证词可信度就会大幅降低了。

皇后向来是谨守本分不涉朝政的,闻言只笑着点点头,不对那信张望,太子望着那信,脸上的微笑略略淡了些。

皇帝简单看完,便命下去传阅,众人从单一令往下,依次传看,除了几个城府特深的老臣之外,大多人神色诧异,传到姚太尉的时候,他皱眉草草扫了一眼,冷笑一声,传到林俞时,他跪在地下,梗着脖子不看。

鼎国公厉响在什么时候都要发表评论的,看完便大声笑道:“原来也没什么百姓伤亡啊。说得这疾风骤雨的,吓死老厉。”

文臻道:“当日乌海之上,因为唐家船只设计古怪,殿下怀疑船中有船,为免令人员遭受太大伤亡,便在推测了船中船所在位置之后,命人抢夺唐船船舵,由季家以甲船船尖对船中船机关所在处进行撞击,以瓦解唐船上可能对百姓不利的武器。而当时百姓都聚集在船头船尾,远离受撞击的中心位置。所以陛下,娘娘,诸位大人,想来也看见周刺史统计的伤亡数字了。百姓几乎并无死亡。”

众臣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角度的解释,纷纷交头接耳,大部分人都觉得,如果真是这种原因撞船,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唐家本就是大家内心深处的假想敌。

关于唐家成亲还让百姓参与盛典之事,大家本就觉得不合常理,他们没想到里头文臻出的幺蛾子,只觉得这是唐家想要裹挟百姓做人质。

船中船这么惊悚的设计更证明了唐家用心不纯,作为皇朝殿下,燕绥出手针对船中船再合理不过。

文臻因为唐羡之的关系,也因为百姓其实是她自己带上船的,其实并不想引导群臣这样想,她心中感觉矛盾复杂,不愿燕绥遭受攻讦,燕绥毕竟因为她下令救援百姓了,也不想唐羡之因此被人践踏,如果不是她要求,唐羡之的原计划里绝对也没有百姓上船这一条。

她只能顺着事态的发展向前走,只能先顾着眼前人。

不能不顾啊,每次看见他,人群当中寂寥孤绝,人群中央万众攻讦,便忍不住,忍不得。

这本有她的错啊。

姚太尉冷声道:“以船撞船,那样的撞击,震动落水难免,更兼海水寒冷,事后伤寒生病的数据,想必周刺史急于回报朝廷,也没来得及统计不过我这里,倒有一副在场人士的亲眼所见所绘之图,再现当时场景,比这所谓纸上数字都鲜明许多,可供陛下娘娘和诸位大人阅览。”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幅图,果然画的是当时场景,黑色的海浪倾斜成波谷,卷着无数的碎板乱桅,隐约还有海兽露出一点青色的头或者背脊,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之间,浮沉着各色头颅,男男女女,在黑天之下张大嘴呼喊嚎叫,眼底的惊恐之色,仿佛便要透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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