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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欲说还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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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从前教导我该如何为人的媳妇时,讲到夫妻两个的闺房之事,特别指出了这一桩。她说女孩儿家初为人妇时,遇到夫君求欢,依着传统需得柔弱地推一推,方显得女儿家的珍贵矜持。

我觉得方才我那干干的一咳,何其明白又柔弱地表达了我的推拒之意。但显见得夜华并没太当一回事。可叹阿娘当初却没教我若那初为人妇的女子的夫君不接受她的推拒,这个女子又该怎么做才能仍然显得珍贵矜持。

夜华垂下来的发丝拂得我耳根发痒,我纠结了一阵,默默转身抱着他道:“我就只占你半个床位,成不”

他咳了一声,笑道:“你这个身量,大约还占不了我的半个床位。”

我讪讪地推开他,摸到床榻旁,想了想还是宽了衣,挑开一个被角缩了进去。我缩在床角里头,将云被往身上裹了裹,待夜华上得榻来,又往里头缩了缩。他一把捞过我,将我身上的云被三下五除二利索剥开,扯出一个被角来,

往他那边拉了拉。但这床云被长得忒小了,他这么一拉又一拉,眼见着盖在我身上的云被被他一拉一拉的全拉没了。虽是七月仲夏夜,九重天上却仍凉幽幽的,我又宽了外袍,若这么睡一夜,明日便定然不是我照看夜华,该换他来照看我了。

面子这个东西其实也没怎的,我往他身旁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他往床沿翻了个身,我再挪了一挪。我这连着都挪了三挪,却连个云被的被角也没沾着。只得再接再厉地继续挪了一挪,他翻了个身回来,我这一挪正好挪进他的怀中。他用左手搂过我,道:“你今夜是安生躺在我怀里盖着被子睡,还是屈在墙角不盖被子睡”

我愣了一愣,道:“我们两个可以一同屈在墙角盖着被子睡。”我觉得我说这个话的时候,脑子是没转的。

他搂着我低低一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这一夜,我们就抱得跟一对比翼鸟似的,全挤在墙角睡了。

虽然挤是挤了点,但我靠着夜华的胸膛,睡得很安稳。模糊中似乎听得他说,你都知道了吧,你这性子果然还同往常一般,半点欠不得他人的人情。他说得不错,我确然一向不喜欠人的人情,在睡梦中含糊地应了他两句。但因我见着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也记不得应了他些什么。

半夜里,恍惚听得他咳了一声,我一惊。他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帮我掖好被角,急急地推开殿门出去了。我凝了凝神,听得殿外一连串咳嗽,压得忒低,若不是我们狐狸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大约也听不到他这个声儿。我摸着身旁他方才躺过的地方,悲从中来。

他在外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装睡装得很成功,他扯开被子躺下时,一丝儿也没发觉我醒着。我隐约闻到些淡淡的血腥气,靠着他,估摸着他已睡着时又往他怀中钻了钻,伸出手来抱住他,悲啊悲的,渐渐也睡着了。第二日醒来,他从头到脚却瞧不出一丝病模样,我几乎疑心是昨日大悲大喜大忧大虑的,夜里入睡魔怔,做了一场梦。

但我晓得,那并不是梦。

我一边陪着夜华,一边有些想念团子。但听闻近日灵山上开,佛祖登坛说法,教化众生,团子被成玉元君带去凑热闹了。我担心西天佛味儿过重,团子这么小小的,将他闷着。夜华不以为然,道:“他去西天不过为的是吃灵山上出的果蔗,况且有成玉守着,坛下的神仙们都闷得睡着了,他也不会闷着。”我想了想,觉得很是。

夜华的气色仍不大好。折颜说他的右胳膊全不能用,我每每瞧着都很窝心,但他却毫不在意。因他受伤这个事上到一品九天真皇,下到九品仙人,各个品第的皆有耳闻,这几日倒是没人敢拿鸡毛蒜皮的事来叨扰于他,令他难得悠闲。

我担忧夜华的伤,想住得隔他近些。一揽芳华离紫宸殿偏远,不若庆云殿近便,且那又是夜华他先夫人住过的,我便暂且歇在了团子的庆云殿。他们天宫大约没这个规矩,但体谅我是从青丘这等乡野地方来的,甚包容地在庆云殿中替我收拾了张床榻。

开初几日,我每日都一大早地从床上爬起来,冒着黎明前的黑暗,一路摸进夜华的紫宸殿,帮他穿衣,陪他一道用膳。因我几万年都没在这个点上起来过了,偶尔会打几个没睡醒的哈欠。

后头就有一天,我刚费神将自己从睡梦里头捞起来,预备迷糊地赶去紫宸殿,恍一睁眼,却见着夜华他半躺在我身旁看书。

我的头枕着他动不得的右手,他左手握着一卷行军作战的阵法图,见我醒来,翻着书页道了句:“天还没亮,再睡睡吧,到时辰我叫你。”

说来惭愧,自此,我便不用每日大早地摸去他殿中,都是他大早来团子的殿中,早膳便也理所应当从紫宸殿移到了庆云殿。

在天宫过的这几日同青丘也没旁的不同,皆是用过早膳后散散步,散步后一同去书房,书房中泡两壶茶,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到夜里再就着幢幢的烛火杀几盘棋。

药君时不时会来洗梧宫站站,我在跟前时,他多半说不出什么。见着他便令我想起夜华身上的伤。我不大愿意见着他。除此外,一切都甚合我意。我活到这把年纪,少年的事虽已不大记得清,但尚且还能辨别,即便当年我同离镜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觉得像现在这样圆满过。

我虽年事有些高了,但当年做少女时桃花忒少,大把诗一样的情怀攒着没用出去,如今,受这些情怀的触动,偶尔也想同夜华月下花前一番。但洗梧宫的位置高出月亮许多,要正经地来赏一赏月,只能不停朝脚底下看,且要运气好才见得着,更不用指望那月光能柔柔地铺在我们身上,造出一个朦胧又梦幻的意境来了。玩文谈月之事只得含恨作罢。好在我同夜华散步的时候,也能见得些花花草草,勉强算是花前了几回。

从前在青丘的时候,一大早被夜华拖着散步,围着狐狸洞近旁的水潭竹林走几圈,多是他问我午饭想用些什么,我们就这个事来来回回磋商一番,路过迷谷的茅棚时,顺道叫迷谷去弄些新鲜食材。

近来在天上,膳食不用夜华操心,他便另养出个别的兴趣,爱好在散步的时候听我讲讲头天看的话本。我翻这些闲书一向只打发个时间,往往一本翻完了,到头来却连书生小姐的名都记不全,只约略晓得是个什么故事。

但夜华既有这个兴趣,我再翻这些书便分外上心些,好第二天讲给他听。几日下来,觉得在说书一途上,本上神有些天分。

七月十七,灵山上的毕。算起来团子也该回天宫了。

七月十七的夜里,凉风习习,月亮上的桂花开得早,桂花味儿一路飘上九重天。

我同夜华坐在瑶池旁一顶亭子里,亭子上头打了几个灯笼,石头做的桌子上放了盏桐油灯。夜华左手握着笔,在灯下绘一幅阵法图。

当初我拜师昆仑虚,跟着墨渊学艺时,阵法这门课业经受两万年的考验,荣幸地超过道法课、佛法课,在诸多我深恶的课业中排了个第一。我一见着阵法图,不仅头痛,全身都痛。于是乎只在一旁欣赏了会儿夜华握笔的指法,便歪在一张美人靠上闭目养神去了。

方一闭眼,就听到远处传来团子清越的童声,娘亲娘亲地唤我。我起身一看,果真是团子。

他着了件碧莹莹的小衫子,一双小手拽着个布套子扛在左肩上,那布套子瞧着挺沉。他扛着这个布套子走得歪歪斜斜,夜华停了笔,走到亭子的台阶旁瞧他,我也下了美人靠踱过去瞧他。他在百来十步外又喊了声娘亲,我应着。

他放低肥肥的小身子慢慢蹲下来,将扛在肩膀上的布套子小心翼翼地卸到地上,抬起小手边擦脸上的汗边嚷嚷:“娘亲,娘亲,阿离给你带了灵山上的果蔗哦,是阿离亲自砍下来的果蔗哦!”想了想又道:“阿离都是挑的最大最壮的砍下来的,嘿嘿嘿嘿……”嘿完了转身握着封好的口,甚吃力地拖着那布套子一步一步朝我们这方挪。

我本想过去帮一帮忙,被夜华拦住道:“让他一个人拖过来。”

我一颗心尽放在团子身上了,没留神一丛叫不上名字的花后头突然闪出个人影来。这个人影手中也提着一只布套子,却比团子拖的那一只小上许多。他两三步赶到我们跟前,灯笼柔柔的光晕底下,一张挺标致的小白脸呆了一呆。

团子在后头嚷:“成玉成玉,那个就是我的娘亲,你看,我娘亲她是不是很漂亮”

唔,原来这个标致的小白脸就是那位格外擅长在老虎尾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的成玉元君。

成玉元君木愣愣望着我,望了半天,伸出手来捏了捏自个儿的大腿,痛得龇了龇牙,龇牙的这个空隙中,他憋出几个字来:“君上,小仙可以摸一摸娘娘吗”

夜华咳了一声。我惊了。

这成玉虽宽袍广袖,一身男子装束,他说话的声调儿却柔柔软软的,胸前也波涛汹涌,忒有起伏,一星半点也瞧不出是个男子。依本上神女扮男装许多年扮出来的英明之见,这成玉元君,原是个女元君。

夜华尚没说什么,团子已噌噌噌跑过来,挡在我跟前,昂头道:“你这个见到新奇东西就想摸一摸的癖性还没被三爷爷根治过来吗我娘亲是我父君的,只有我父君可以摸,你摸什么摸”

夜华轻笑了一声,我咳了一咳。

成玉脸绿了绿,委屈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一位女上神。摸一摸都不成吗”

团子道:“哼。”

成玉继续委屈道:“我就只摸一下,只一下,都不成吗”

团子继续道:“哼。”

成玉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年纪轻轻的,平白无故被提上天庭做了神仙,时时受三殿下的累,这么多年过得凄凄凉凉,也没个盼头,平生的愿望就是见到一位女上神时,能够摸一摸,这样一个小小的念想也无法圆满,司命对我忒残酷了。”

她这副悲摧模样,真真如丧考妣。我脑子转得飞快,估摸她口中的三殿下,团子口中的三爷爷,正是桑籍的弟弟,夜华的三叔连宋君。团子张了张嘴,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他的父君,挣扎了半日,终于道:“好吧,你摸吧,不过只准摸一下哦。”

夜华瞟了成玉一眼,重回到石桌跟前绘他的图,提笔前轻飘飘道:“当着我的面调戏我老婆,诓我儿子,成玉你近日越发出息了嘛。”成玉喜滋滋抬起的手连我衣角边也没沾上一分,老实巴交地垂下去了。

团子将那沉沉的布套子一路拖进亭子,像模像样地解开,果然是斩成段的果蔗。他挑出来一段尤其肥壮的递给我,再挑出一段差不多肥壮的递给他父君。但夜华左手握着笔,右手又坏着,没法来接。

团子蹭过去,踮起脚来抱着他父君那没知觉的右手,皱着鼻子啪嗒掉下来两颗泪,带着哭声道:“父君的手还没好吗,父君什么时候能再抱一抱阿离啊”

我鼻头酸了一酸。折颜说他的手万儿八千年再也好不了,他瞒着团子,瞒着我,该怎么便怎么,自己似乎也不大看重。我为了配合他演这一场戏,只得陪着他不看重。但我心里头其实很介怀这个事。可木已成舟,再伤怀也无济于事,他为我失了右手,从今往后,我便是他的右手。

夜华放下笔头来,单手抱起团子,道:“我一只手照样抱得起你,男孩子动不动就落泪,成什么体统。”眼风里扫到我,似笑非笑道:“我虽然一向觉得美人含愁别有风味,你这愁含得,却委实苦了些。我前日已觉得这条胳膊有些知觉,你别担心。”

我在心中叹了一叹,面上做出欢喜神色来,道:“我自然晓得你这胳膊不久便能痊愈,却不知痊愈后能不能同往常一般灵活。你描得一手好丹青,若因此而做不了画,往后我同团子描个像,还须得劳烦旁人,就忒不便了。”

他低头笑了声,放下团子道:“我左手一向比右手灵便些,即便右手好不了也没大碍。不然,现在立刻给你描一幅”

我张了张嘴巴。不愧是天君老儿选出来继他位的人,除了打打杀杀,他竟还有这个本事。

一直老实巴交颓在一旁的成玉立刻精神地凑过来,道:“娘娘风采卓然,等闲的画师都不敢落笔的,怕也只有君上能将娘娘的仙姿绘出来,小仙这就去给君上取笔墨画案。”

成玉元君忒会说话,忒能哄人开心,一句话说得我分外受用,抬了抬手,准她了。

成玉来去一阵风地架了笔墨纸砚并笔洗画案回来,我按着夜华的意思抱着团子歪在美人靠上,见成玉闲在一旁无事,便和善地招她过来,落坐在我身旁,让夜华顺便将她也画一画。

团子靠在我怀中一扭一扭的。

夜华微微挑眉,没说什么。落笔时却朝我淡淡一笑,他这一笑映着身后黛黑的天幕,柔柔的烛光,仿若三千世界齐放光彩,我心中一荡,热意沿着耳根一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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