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六卦(2/2)
嬴政离宫时,全然没记得自己还有儿子被他搁在宫里,如今踏入宫中,心中还稍有愧疚。
他对扶苏的确不够上心,这样岂不是要落入他父王秦异人的路上去
徐福与嬴政走到寝宫外,两人拾阶而上,便见扶苏坐在门槛上,脚边还有个乱爬的胡亥。
那画面……有点儿凄凉。
嬴政大步走近,低下头问扶苏:“为何在此”
扶苏抬手揉了揉困顿的双眼,温声道:“等父王归来。”
扶苏的模样刚刚好令嬴政的心情愉悦了些。
扶苏的目光越过嬴政的肩,瞧见了其后的徐福,忙叫了声,“徐先生……”叫完又改口喊了声“老师”。
徐福冲他淡淡颔首,也叫了声“扶苏公子”,随后他的目光便放在了胡亥身上。才过去多久的功夫,胡亥便已经能满地爬了,只是打扮瞧上去有些可笑,硬生生将那白嫩嫩的小模样,糟践成了个土包子。
此时小孩子已经能认人了,胡亥爬起来,歪着头瞧了瞧徐福,冲着徐福的方向呸了个泡泡出来。
这是小孩子表示喜爱的独特方式吗
徐福嘴角抽了抽。
但胡亥已经朝他张开了双臂,“要……要……”
徐福:“……”
嬴政皱了皱眉,“将胡亥公子抱走。”
宫人不知嬴政为何不喜胡亥,只能小心地将胡亥抱起来,但胡亥却冲着徐福的方向噘嘴,眼看着便要哭起来,那宫人登时就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徐福心中也疑惑不已,这小东西竟然这样喜欢他看上去,好像他才是胡亥的爹一样……
嬴政突地想到徐福待胡亥较为上心,顿时收起脸上的不耐,道:“将胡亥公子抱过来。”拿胡亥换一个徐福,很合算嘛。
那宫人松了口气,忙将胡亥抱上前来了。
胡亥被抱上来,立时便咯咯笑着要徐福抱他。
徐福倒也没拒绝。
这一路上他休息得较为充足,倒也未觉得疲累。只是等胡亥抱到了怀中,徐福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怪异的念头。嗯……他这算是……提前适应当后母的感觉
徐福被自己的想法雷了个外焦里也焦。
见徐福抱着胡亥,嬴政也难得伸了大手牵住了儿子扶苏,两人进了寝宫,宫人迅速摆上桌案与坐垫。
徐福左右扫了一圈,并未再见柏舟四人,或许是回到赵高那边去了。徐福心中还隐约有些不舍,毕竟一路上相处颇多。
“那御玺可在王上手中了”徐福问。
之前回到郡守府时,也没见柏舟将御玺交给嬴政,偏偏嬴政也不过问,后来时间匆忙,自己倒是也忘记问了。
“碎了。”
“碎了”徐福惊讶不已,刚想问如何碎的,却突然想到了嬴政摔碎秦王御玺时的模样。该不会太后御玺也是被他摔碎的吧徐福脑子里登时浮现出了四个字,“败家娘们”。
嬴政转了话茬,道:“过几日,寡人带你去瞧一样东西。”
但徐福脑子里却又自动蹦出了不好的画面来——嬴政对着他说,来来来,寡人给你看一样宝贝,然后说着掏出了他的“宝贝”。
徐福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糟糕,他不该将那竹简看得那般仔细的。
“嗯……”徐福含糊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嬴政丝毫不计较他答应得不走心的样子。
嬴政猜测徐福此时心中或许是正纠结的,这样才好,至少说明徐福并未忽视这桩事,总有一日,这一日不会太久,徐福便会做出个决定来。
不管最后徐福做的什么决定,他都可以将徐福决定纠正到“正路”上来。
扶苏并不知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他突然朝徐福拱手问道:“先生,我近日已经阅过不少书了,恰好翻阅到了先生常翻阅的那只竹简,学生对竹简之上的蛊术有不解之处,可否询问先生”
这方面徐福还能谈上来一些,只要扶苏不问他政治上的事就好,当年他的思想品德和马哲都没及过格呢。
徐福让扶苏将竹简拿来,翻至扶苏不通之处,当即便为他讲解起来。
而嬴政向来自诩博闻广识,却偏偏不通什么蛊术,如今便只能听着徐福与扶苏说着他竟然不懂的事,嬴政的脸黑了黑,蓦然间觉得扶苏这小子活该被晾宫中,还不如胡亥消停呢。
扶苏年纪虽小,但记性却好,且一点就通,讲到一半,徐福觉得口渴不已,便让宫人送水来。
就在这会儿停歇的功夫,徐福瞧着扶苏脸上的认真之色,忽然有点心虚。
历史上那位光风霁月、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扶苏公子,似乎……似乎会被他带得有点……歪啊……
宫人将水送上前来,怀中胡亥便扑腾着也要喝水,他爪子一挥,那水就噗了扶苏一身。
徐福愣了愣。
宫人惊呼一声,忙扑上去会给扶苏拭擦。
扶苏脸色黑了黑,不过很快就笑了出来,道:“胡亥顽皮。”
徐福总觉得扶苏黑黝黝的眼眸之中,同他爹一样,深不见底,似乎还隐藏着别的情绪。但扶苏才多大徐福觉得自己应是多想了。
宫人忙带着扶苏去换衣袍,而胡亥在徐福怀中蹭啊蹭,过了会儿小身子微微抖了起来,徐福还当胡亥是又受凉了,正要出声问宫人,却见宫人火急火燎地将胡亥从他怀中抢走,忙道:“胡亥公子又要尿了。”
徐福眨了眨眼。
小孩子,还是这样麻烦啊。
等扶苏和胡亥都被带走,嬴政脸色瞬间就松缓了不少,他挥退宫人,刻意将寝宫之中只余下他们二人。
待扶苏和胡亥回来之后,便发觉他们被他们的父王残酷无情地关在了宫门外,扶苏轻叹一口气,对身旁宫人道:“回殿中去吧……”
此时寝宫之中,徐福心中如何紧张,面上都不会表现分毫,他的手指捏了捏跟前的竹简,想到了扶苏与胡亥,顺嘴问道:“王上可还会有公子”
嬴政压下心中喜色,面上淡淡答道:“为何如此问寡人”
徐福知道嬴政是想逼出自己心中所想来,但徐福偏偏不想让他如愿,于是道:“若是王上以后又有了公子,莫非也令我做老师吗我只会卜筮之道,如今扶苏公子跟我学起蛊术来,我都甚觉惶恐,忧心若是将公子教错了,日后惹得王上不满,又该如何。”
那么长一串话,嬴政只选择性地听见了最末一句,他几乎是立刻接口道:“无论发生何事,寡人自然都不会迁怒到你的身上。”嬴政心道,如此一番剖白,该足以表明寡人心意了吧。
徐福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般情话,上辈子他听师姐抱怨过无数回了。男人海誓山盟,这样的话,都不会换个词的,张口就能来,对着无数人都能说出来。
想一想秦始皇那后宫,徐福觉得,再不济,总是对两个美人说过的吧。比如郑妃,比如胡姬……
徐福毫不自知地吃着醋。
“哦。”徐福应了一声。
嬴政又有些纳闷了。怎么不管如何,都找不准从徐福身上何处入手呢
徐福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又问,寝宫大门却突然被打开了,赵高跪在门口,因为门外光亮过强的缘故,他的模样瞧上去晦暗不明,“王上,昌平君求见。”
嬴政的脸色沉了下来。
好事被人搅了,还是被昌平君搅了,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那昌平君在宫门口见了不算,如今还要来求见,想来是发现他那儿子没回来了。
嬴政心中嗤笑一声,站起身来,一边大步往外走去,一边还没忘记叮嘱宫人,“若是徐太卜饿了,便先为徐太卜寻食物来。”
徐福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心中还隐隐有点失落。
大概是因为准备好了满腔的问题,却没能派上用场,所以有点不爽快吧。
昌平君焦灼地等上了许久,才见内侍出来迎他进去。被如此冷待的昌平君,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跨进门去,嬴政已然换了一副面孔,他坐在桌案前,单手搁在桌案上,抬起来揉了揉额角,疲累道:“昌平君,寡人心中也烦闷得紧呐,此次前往蜀地,寡人才发觉,蜀地水患竟是如此严重!连寡人都险些……唉……”
昌平君心道,若是秦王真在蜀地丢了命那才好呢。
不过他也只能心中想一想,见嬴政如此说,他也忙露出悲苦担忧的表情,道:“竟是如此严重吗”
嬴政突然脸色一变,怒道:“这都是那蜀郡郡守失职之过!那郡守陈会,处处疏忽,不司其职……种种罪行数来,实在可恶。”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寡人已将他带回咸阳下狱,不日便处刑。”
从听见蜀郡郡守四字开始,昌平君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蜀地虽穷,地势又险艰,但那可是秦国极为重要的一处郡县啊!他好不容易将陈会放到了蜀郡去,如何这么快就在嬴政手中被放倒了难道嬴政记恨陈会是从吕不韦手中出去的
昌平君顿时心疼不已,要培养一人,何其艰难啊!
竟是这般便没了……
一时间昌平君倒是没顾上去想他那儿子。
嬴政演足了戏,这才又长叹一声,“若不是这郡守疏忽,何至蜀地遭了大祸,寡人前去时,熊义正在成都治所中,成都遭大水来袭,熊义逃命不及,便……唉……因而寡人才这般愤怒。熊义因此丢了性命,寡人必也要那陈会偿命才好!”嬴政目光扫到昌平君身上,见昌平君脸色陡然惨白,摇摇欲坠,忙拔高声音,道:“昌平君昌平君!昌平君可不要太过悲伤啊……来人啊……去为昌平君请个侍医来……”
昌平君一口气喘不上来,看着嬴政那张脸,越瞧越觉得可恶,竟是气得厥过去了。
见昌平君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嬴政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他站起身,扫了一眼地上的昌平君,从他身旁跨了出去。
身后宫人低着头,心中对秦王的敬畏更上一层。
嬴政再回到寝宫时,却不见徐福身影,他心情顿时不悦到了极点,“徐太卜呢”
宫人战战兢兢答道:“徐太卜方才说有事要回奉常寺中一趟,便……便令内侍驾着马车出宫去了……”
跑了
嬴政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开来。难道是心中纠结不已,于是决定回去仔细思量一番嬴政放下心来,十分期待等徐福回宫时,又是如何态度。
“徐太卜,到了。”内侍跳下马车,拉起车帘。
徐福从马车中走下来,浅浅道了声谢,便踏进了奉常寺中。
去往蜀地一趟,再回来时,倒像是恍若隔世了一般。想来倒也没错,在蜀地从生死间走了一遭,可不正是恍若隔世吗
此时奉常寺中还未散值,徐福踏进来,那张面孔登时就引起了关注,众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个活着从蜀地回来的人。
不多时,苏邑便收到了消息,他快步从里走出来,衣角飞扬,“徐……徐太卜。”苏邑激动之下本想叫徐福,但思及如此对徐福不够尊重,便还是老实地叫了太卜。
徐福正要说话,却见又一人飞奔出来,油头粉面的,却是王柳。
徐福有些诧异。
苏邑会出来迎接他并不稀奇,毕竟他与苏邑交情也算不错了,但王柳如何也跟出来了难道是出来瞧一瞧自己在蜀地过的什么苦日子,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徐福正想着呢,就听那王柳开口道:“你活着回来了!”
徐福懒懒地睨了他一眼,“我自然是活着回来了,如何王太卜莫非很失望”
王柳脸上闪过尴尬之色,道:“不、不是……自然不是!我也是忧心徐太卜的。”
徐福随口道:“若真是忧心我,那便劳烦王太卜为我端水来,哦,再替我洒扫一番我的房间吧。”
王柳转身就走。
徐福心道,就知道王柳心高气傲,还强装什么为他忧心……
“你当真无事奉常寺中上下知晓蜀地当真发了大水,还引起了大祸,都是惶然不已……不过,徐太卜果真高明!早早便算到了,而其余人等却无一人算到,如今他们应当也知晓,自己与你的差距了。”苏邑笑了笑,当然,笑得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点丑。
“我无事,有事的不是我。”徐福留下了这么一句,便拔足往里走去。
苏邑不明所以地跟上,两人刚走到厅堂门口,便见王柳端着水来了。
徐福这下是当真惊讶了。
这王柳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是内里换个芯怎么变得这么乖巧顺从听话了呢
徐福接过水来,问道:“王太卜没往里下.药吧”
王柳脸色黑了黑,“自然没有。”说完,他转身便走,过会儿,徐福便见他又领着人真的去给自己的房间做洒扫去了。
徐福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问苏邑:“我不在的日子里,王太卜可是不小心摔了脑子”
苏邑嘴角抽了抽,“……并未。”
徐福不解。
难道春天到了,大家都有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