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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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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厚厚地雪压在那灰沉色的瓦片上,阳光下甚是刺目,凛凛然仿佛是刽子手怀中擎抱的刑刀颜色。

进了虎口似的门口,在刑部天牢戒备最为森严的牢房内,关押着的是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丞相。

往日万般荣华,如今却成为阶下囚,然而虎死威风在,时至今日,刑部的狱吏们也不敢十分怠慢。

白樘来到之时,沈正引正盘膝在监牢之中,如静默打坐。

狱卒将牢门打开,侧身恭请。

白樘徐步入内,将手中提着的一壶酒放在桌上,身后侍者提了饭盒,竟饭菜等亦摆放整齐,便都无声退了出去。

白樘看向榻上的沈正引,道:“恩相,能不能吃一杯”

沈正引淡淡地瞥了白樘一眼,坐着不动。

白樘自己斟满一杯,双手奉了过去。沈正引这才接过,嗅了嗅,道:“松醪酒”

若有所思地一笑,沈正引道:“想当年,你初得了状元,我在府内设宴相请,亲自传酒给你,饮的就是此杯,当时是想‘沸春声之嘈嘈,叹幽姿之独高’,如今,却像是‘目断故园人不至,松醪一醉与谁同’了,真是可叹,可笑。”

白樘不置可否,只自举了一杯,敬道:“恩师请。”

沈正引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白樘又亲奉斟了一杯,持壶侍立。

沈正引瞅了会儿他,仍是昔日那样端方肃正,又望着杯中那琥珀之色,道:“我忽然记起来……想你尚且总角之时,我无意中因见到,见你虽年幼而色正,举止且大有规制,便亲口向你父赞,说此子将来必定自有天地,更恐怕在我辈之上……”

手将杯子转动,沈正引微笑:“后来你果然不负众望,且深得圣上眷宠。就算是我曾有意照拂,蒙你称呼一声‘恩相’,可知心中也自惴惴。”

沈正引淡淡说着,依旧盘膝而坐,自始至终并未动过。

白樘垂手静默而听,听到此处,便问道:“恩相何以惴惴”

沈正引道:“你自来有一股清肃之气,又入得刑狱行当。可知……这在朝为官,官位越高,便越有些不为人知之处,难得有人毫无瑕疵。”

瞥过白樘领口那洁白无折的衣领,只毕竟……是有例外。

沈正引含笑:“我闲暇曾无意想过,若有朝一日我有事,你会如何相待。我依稀猜见,也曾有人劝谏过我,说不能容你势大,留神养虎为患,然而我却不忍……”

沈正引看一眼白樘,举手将酒饮尽,有些感叹之意:“我不忍你毁在我的手里,倒是想看看你究竟会走到哪一步,毕竟……”

白樘复给他斟了酒。

沈正引看着那酒水倾落:“本来你我乃是同路,你跟静王殿下,素来是彼此知道根底,我也知道你的心意,所以不管是太子还是恒王,甚至……”

沈正引一个停顿,眯起双眼,仿佛在想什么:“我知道,你查明了辽使被刺一案与我有关,不错,马车内的火粉,是我命人安置的。”

只是并没想到,阴差阳错是耶律単替睿亲王而死,且那负责安置火粉的人,又仗着睿亲王必死而起了贪念,偷走了玉宝镯,谁知睿亲王回了驿馆,这人见势不妙,自然逃之夭夭。

那失窃的玉宝镯果然引发了云鬟的怀疑,沈正引知道出了纰漏,叫手下尽快拿此人来。

不料此人又失了踪,沈相还以为他是畏罪逃亡,后来才知竟是被人暗中所杀。

沈正引道:“虽然萧利天没死,然而案子归结在辽人头上,倒也罢了。当时我还以为是你从中动了手脚……谁知道竟不是。”

——辽使被杀的案子死了三个人,侍卫萧忠是被辽国太子所派的耶律齐杀死,而耶律単作为睿亲王的替死鬼,被沈正引的人杀死……

至于最后的耶律齐,却是为维持议和局面、作为所有的结局顶罪之人,被严大淼及身后的太极会灭口。

白樘问道:“恩相为何执着于杀死萧利天,难道不知如此会影响两国议和局面么”

沈正引笑笑:“你当,我若不对萧利天动手,萧利天会放过我他知道英妃得罪过贵妃的事,他倒也聪明,竟怀疑英妃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所以上京后暗中处处针对,所以我必定要除掉他。”

白樘道:“就算放睿亲王行动,难道他会动摇到相爷的根本”

沈正引道:“本来倒也罢了,这京城毕竟不是他的天下,只谁知又有一个赵黼,让我不得不及早下手。”

白樘问道:“相爷如何会怀疑到殿下的身份”

沈正引呵呵一笑,把手中的酒晃了晃:“第一,有个杜云鹤,第二,自然就是你了。”

牢房并不大,房门掩着,侍者狱卒都在外间恭候。沈正引的声音甚轻,说出口,却像是个焦雷。

他看向白樘,却见斯人仍是淡淡的,并不见任何惊惶之色,也不接口。

沈正引口吻微冷:“当初,你年纪尚小,圣上很是宠爱你,时常传入宫中说话。英妃宫殿着火那天,你也在宫内……事情如此之巧,可知我不是没有怀疑。你大概也知道,我已经查过了罢”

白樘道:“相爷查到了什么”

沈正引道:“那日看守宫门的侍卫,跟宫内的一个内侍,曾说起来,恰在起火之时,你曾提了一篮子的芍药花出宫。可有此事”

白樘默默垂着眼睑。沈正引冷觑着他:“那阉奴并无出宫的令牌,那夜晏王其实也并未进宫……所以就算这阉奴再狗胆包天,也不可能有通天之能,明目张胆地送一个婴儿出宫去,想必是他将那狼崽子给了你,是不是”

白樘依旧缄默。

沈正引看着白樘沉默寡言的模样,手几乎要将杯子捏碎:“但是此后我曾试探过你几回,都毫无破绽。我也不信你会做出此事……你难道不知道那是英妃之子你难道不知道当时圣上是想要他死你可知你那样做……若是事情败露,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你,连同整个白府……”

一层层如惊涛骇浪,迎面扑来,然白樘依旧八风不动。

沈正引戛然而止,眼睛眨了眨:“不过,你倒是做对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竟然给你做对了……本来一场弥天大祸,居然就……消弭于无形,谁又能想到呢圣上的心意竟会转变至此……”

长长地叹了声,不知哪里吹进来一阵冷风,地上的稻草发出簌簌瑟瑟地细微声响。

良久,沈正引才问道:“难道,他是你选定的明君吗”

他看向白樘,又道:“你同静王赵穆从来最好,我也知道你跟我一样觉着他才是明主,到底是什么让你变了,让你不再忠心于他”

白樘抬眸:“恩相……”

沈正引道:“请讲。”

白樘正视沈正引的双眼,缓缓道:“若说要忠,我并非是忠于谁人,而是忠于大舜,忠于我国家社稷。”

沈正引深锁眉头。

的确如沈正引所说,原本,白樘心中属意的帝王人选乃是静王赵穆,然而是从何时开始不同的了大概……就是从窦鸣远事件。

在崔云鬟的提醒之下,白樘窥知底下静王的影子。

身为朝中重臣,白樘自然心知肚明,不管是太子,王爷还是臣子之间,为了皇权,多半会做出好些不可告人的事,不过……竟为此而对赵庄下手

这般不择手段,并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大概是白樘对静王的心意动摇之初。

严大淼之死,更引得白樘想的更多,尤其是严大淼临死之前那一番话。

随着严大淼身份的确定,严大淼那番话内中的含义,则更耐人寻味,倘若太极会那种无形的势力在背后运作操纵……倘若静王也是其中的一环,偌大的帝国,竟轮于太极会的掌握……

虽说严大淼所说的话似极有道理,初衷也非大错,但身为刑官,白樘最知道权凌于法之上,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比起向一个人效忠,白樘看重的,更是这个天下的太平安稳。

沈正引捏着那杯酒,定定地看了白樘半晌,许久,才道:“‘临患不忘国,忠也’,好……”

他举杯将酒饮尽:“好,我就说最后一句,——衡直,你是极聪慧明白的,圣上能这样对我,将来,赵黼未必不会也这般对你。那可是个狼崽子,你要留神,不要死的比我更惨。”

白樘闻言,目光闪烁,仿佛在想什么。

然后他说道:“恩相放心,若我也有作奸犯科之举,罪大恶极之行,自然人人可杀。若是因无妄之因欲杀我后快……我一死亦是殉国,又何足道。”

沈正引挑眉,白樘却拱手向着他深深一揖,倒退两步,才转身出门。

身后,是沈正引大笑之声,于这冷肃的天牢内回荡。

出了天牢,白樘问:“巽风同天水回来了不曾”

浮生摇头:“四爷,出了什么事如何先前水姐的脸色不好”

白樘只吩咐道:“随我去一趟钦天监。”

谢府。

徐沉舟因“初来乍到”京内,如今又见云鬟安然无事,且赵黼正在府中,因此他便放下心来,又刻意回避,便欲出去逛逛。

柯宪原先在南边的时候早闻其名,如今见这位徐爷人物轩昂,并非传说中那样风流不堪,且又是南边的乡党,因此主动提出做个识途老马。

两人一拍即合,叫了两个小厮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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