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2)
话说云鬟因疑心赵六的来历,便托秦晨替自己暗中打听,因赵六是军中之人,此事本来极为难为,然而秦晨自个儿也是个闲不住的,且被云鬟一提,自家也对这位“小六爷”格外好奇,因此便用了些法子,终究给他查到些蛛丝马迹。
云鬟原本就觉着这“赵小六”虽然面嫩,可眉眼依稀里竟有几分类似赵黼,尤其是给她那种极浓烈的不悦之感……犹如面对危险的直觉一般,却是不曾在别人身上感受过的。
正此刻,赵六竟忽然来到,因同孩子们说笑几句——便走进林子来寻云鬟。
不料还未到跟前儿,就见前方不远,树下柳丝轻摇,宛若翠叶珠帘,而云鬟盘膝坐在大树前,一手持书,一手仍上着夹板,模样又是怪异,又且认真。
——依旧是黑绉纱的半袖罩纱袍,素雪色薄缎里褂子,小女孩子微嘟的脸儿,乌发挽单髻,清爽干净,正跟秦晨低头说什么。
从赵六的方向看去,能看见长睫似蝶翼般轻眨,在柳丝摇曳之中,仿佛好梦般叫人不忍打扰。
只是旁边另一个人有些碍眼——赵六皱眉看向秦晨,见这鄜州城的糙捕头大大咧咧靠在云鬟身边儿坐着,正神神秘秘地同她说什么,忽地又眉开眼笑,十分高兴一般。
赵六眼神一沉,才要出声,便见云鬟抬眸,长睫底下,明眸如秋水一泓,于那翠色的柳丝荡漾摇曳中,眸光闪烁,三分迷离,七分清冽,——却正是看着他。
赵六被这样的眸色一扫,微微怔忪,旋即笑道:“大家都在钓鱼,你却在这里躲懒还用没有饵食的鱼钩,可真当自个儿是姜太公不成”
云鬟只静静地望着他,也不搭腔。
赵六步步上前,来至两人跟前儿后,左右看看,竟不由分说地插在两人中间,挤了两挤便挨着坐了下去。
他人虽小,力气却并不小,秦晨冷不防被挤得歪了歪,便转头看他道:“小六爷,那边儿空着呢,偏来这儿挤是怎么样还不嫌天热”
赵六横他一眼:“六爷觉着这儿风水好,怎么样嫌热你便走开些就是了。”
秦晨知道这小爷的脾气也是非同一般,当下不同他认真计较,只自顾自嘬了嘬嘴,果然笑着往旁边让了一让。
此刻那边儿云鬟因也被赵六挤得歪了过去,她的手臂又受了伤,正有些无奈何,幸好赵六及时回身,举手在她肩头一握,道:“你的手还没好呢”
云鬟一言不发,先紧紧地皱了眉,回头看赵六一眼,目光下移,望着他握在自己肩头的手上。
赵六见她坐稳了,才慢慢放手,此刻两人坐的很近,他忽地看到她的发际,那细碎的绒发有些毛茸茸的,衬着那微圆的雪白的脸,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可爱。
云鬟见他打量自己,便扫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树下三人坐着,一时有些静默无言,赵六见云鬟不答,忽地又看见她手中握着的那本书,青色的书衣甚是眼熟。
赵六便又道:“这还是上次你看的那本如何还包了书衣到底是什么绝世好书,你不想给人看见,也竟总不肯舍手的”
云鬟见问,便把那书往衣角底下一遮,赵六笑道:“哈,你还怕六爷抢你的不成”
秦晨在旁边看着两人,见云鬟始终不搭理赵六,赵六却从一出现就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竟仿佛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他看得甚是有趣,便不觉笑了两声。
不妨赵六听见了,便回过头来看他道:“你笑什么”
秦晨咳嗽了声,指着前头道:“你瞧,那边儿有两只青蛙,有一只冲着另一只呱呱地不停聒噪,另一只大概是听不懂它叫什么,或者也觉着他烦,竟是不理,啧啧,可怜见儿的。”
赵六如何听不出这是奚落自己的意思便哼了声道:“是么我却没看见,兴许另一只是哑巴,或者聋子,故而不理也是有的。”
秦晨笑道:“想不到六爷竟连青蛙的话语意思都通,这可了不得了。”
赵六本就看他碍眼,听他一直如此,才要动怒,忽听得身边儿轻微地一声笑。
他一怔,忙回头时,却见云鬟唇边微挑,仿佛抿着一丝淡笑,然而却不等他看仔细,她已经转过头去了。
赵六见状,不知为何,先前那一丝愠怒便不翼而飞了,他想了想,便道:“青蛙我是并没看见,却看见两只蝴蝶了。”
秦晨道:“什么蝴蝶”
赵六笑道:“方才有两只蝴蝶从树丛里飞了过去,你没看见么也是,你的眼睛,只看些青蛙癞蛤/蟆之流,又哪里能看见好的呢我瞧着那两只蝴蝶你逗着我,我追着你,却甚是有趣,虽然他们不像是青蛙一般呱呱叫,却仿佛彼此有千言万语。”
秦晨啧啧称奇:“小六爷越发厉害起来了,不仅仅通宵蛙语,更连蝴蝶都不放过……那不知这两只蝴蝶彼此的那什么千言万语,说的都是什么”
赵六扬起下巴:“说的不过是十八相送罢了,你连这个也没听过”
秦晨转头看他:“你说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赵六点头:“还算是孺子可教了,如何,我的蝴蝶,是不是比你的青蛙高明多了”
秦晨翻着眼皮想了想,道:“我倒觉着都一样,不都是一男一女,你追我赶的么我时常见街头的狗子们也如此,倒也是极有趣高明的。”说着便嗤嗤地笑了起来。
赵六见他总曲解自己的意思,且有意说的这般猥琐,他便呸道:“快快闭上尊口!”说着回头,就对云鬟道:“你听听这人,你如何还跟他……”谁知还未说完,便一愣,竟见身边儿空空地已没了人。
赵六抬头,才惊见云鬟不知何时起身,手握着书卷轻轻拨开柳丝,悄然举步,往外而去。
赵六忙跳起来:“凤哥儿!”便追上去。
秦晨背后看见,哈哈大笑数声,见两人都走远了,他便张开双臂往后一倒,长吁了口气。
秦晨自言自语道:“这毛小子,乳臭未干,心气儿倒是极高……”忽地想到方才赵六说鸳鸯之时的得意神色,不由嗤地一笑,他眯了眯眼,见眼前柳丝绕翠,熏风徐徐,真真儿的大好时光。
秦晨不觉有些倦意,便慢慢打了个哈欠,正合眸欲睡上一会儿,忽听到耳畔赵六仍在唤:“凤哥儿,你跑什么”
秦晨闭着眼睛,便扯了扯嘴角:凤哥儿年纪更小,性子却比世人都古怪,这小子只怕有苦头吃了。
然而这个却是秦晨乐见到的,一想到便忍不住要笑了。
话说先前,云鬟听到秦晨说“青蛙”之时,还觉着好笑,待听见赵六说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她脸上那唯一的笑影也都没了,当下自是不肯再听下去,便站起身来,自顾自走开。
纵然觉着赵六十有八/九便是赵黼,然而……事到如今却仍是有些不敢信,那样薄情残忍的一个人,此刻竟正在大谈什么“十八相送”,什么“千言万语”,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倘若赵六真是赵黼,那么以后的江夏王赵黼,究竟是出了何事,才会让他变成那样神憎鬼厌的性子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长歪成了那般。
举手拨开柳丝,柳影婆娑,翠色不尽之中,一步迈出,记忆随之展涌而出,是有一人含恨带冷说道:“……季陶然分明死的蹊跷,此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柳叶擦过眼角,一阵刺痛,云鬟猛然站住,举手要揉眼睛,却发现双手都不得空。
她忙闭起双眼,却仍有泪飞快地涌了出来。
正在此刻,赵六因见她举止有异,便问:“怎么了”转到云鬟身前一看,却见她垂着头,眼角微红,睫毛之间有晶莹的泪珠儿若隐若现,他便道:“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云鬟只略一摆手,觉着那辣辣地痛意减退,才欲睁眼,却忽地觉着有什么轻轻蹭试过来,她一惊,急定睛看去,泪光浮动中,却见赵六手中举着一块儿汗斤子,正是一个给她拭泪的姿势。
云鬟陡然皱眉,便又后退一步,赵六看看她,又看手中的汗斤,道:“虽说是我用过的,不过六爷也不脏,你总不会嫌弃罢。”说着便又递了过来。
云鬟举手一推,对上赵六端详的眼神,便道:“六爷怎么会来这儿”
赵六见她不接汗斤,便又塞回怀中去:“你不是伤着了么我过来瞧瞧你伤好了不曾,然而你有心跟这些家伙们来垂钓,可见无甚大碍。”
云鬟点了点头,定了定神,方道:“是了,上回的事,我还不曾多谢六爷呢。只不知道六爷又怎么会去素闲庄”
赵六知道她说的是王典等在素闲庄闹事一节,便笑道:“为何你好像对我很是警觉提防总是问长问短,莫非是怕六爷对你不利我去素闲庄,不过是因听了几次有人提起,故而想过去瞧瞧罢了,何况你又是庄主,我自然更是喜欢了。”
这一番话,意思倒是歪打正着。
云鬟却仍是不动声色,只道:“我同六爷并不熟络。”
赵六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怕的什么”
云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眼底的冷意却更盛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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