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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振衣飞石(2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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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传出来两层消息。

一层是明面上的。

据说, 皇帝看各种劾章看得发脾气, 一怒之下,决定于今年开一场贡士恩科。

所有录入籍册准备应考的举人们,只要八月之前能赶到京城, 都可以参加这一场贡士科。同时, 皇帝让龙幼株下场, 叫天下人看看,妇人能不能应举, 龙幼株是不是文盲。

消息传出来, 不少大臣都嗤之以鼻,京中学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都觉得龙幼株进场应试是个笑话, 心里想的是, 好嘛,平白多了一科,不要太舒爽。

从皇帝颁旨宣布加开恩科到八月, 只剩下短短五个月时间, 许多落第回乡的举子都来不及赶回京城——还有很多根本就没那么多路费。

何况, 这天下每年能出的英才是有数的,去岁才录了一科, 竞争自然要少一些。

这不就是给他们的好处甜头吗甚至在各个学林书会里,已经有了某种吃不吃皇帝贿赂的讨论。

才学不济打算捡恩科便宜的举子:反正我准备下场, 暂时不嚷嚷了。

两榜进士、学派英才:目光短浅!这么点好处就分化了我等!这一科撑死了录上你们二百个, 一旦开了女子入仕的口子, 他日乙榜而始, 甲榜而终,不知要分多少名额给妇人。若是三年分十个,三十年就是一百个,一百个进士,不录丈夫而录妇人,长此以往,损失的又何止一科

才学不济打算捡恩科便宜的举子:关我屁事,反正我努力一下,今科就是进士了。你们给我搅黄了,以后三十年录五千个男人当进士也跟我没关系。要闹你闹,我不闹——那啥,我表弟,堂弟,妻舅二老爷,关照啊,看在我面上别跟他们搀和哈!中了进士请吃饭!

两榜进士、学派英才:渣渣,你们怎么说

反正也考不中的老(小)学渣:金榜题名的是男是女都跟我们没关系。反正,热闹我们是要看的,送死我们是不去的。你们随意哈。

原本定好在都察院和吏部上了劾章之后,在京学子就要联名上书,要求皇帝收回右迁龙幼株任左都御史的圣旨——弄个不经考试就当大官的老太太成了都察院的老大,陛下,你这是羞辱我们寒窗多年的莘莘学子啊!

这上书还没弄出来,皇帝先宣布加恩科让龙幼株下场,再闹起来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何况,学子们内部也发生了小小的分化,已经登榜的进士们再说话,底下还没跨过那道坎的举人们就觉得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两派争吵辩论,骂得太难听了还大打出手,这还上什么书

让内阁和礼部差点跳起来的,是宫里暗中传出来的一层消息。

消息来源非常可靠。

皇帝私底下表示,要是龙幼株下场不能入贡,他老人家要派崇慧郡主下场再试。

……这日子还能过吗

谢团儿是未来的储君,谢朝隐形太子,她下场考试,不说谁敢判她的卷子,就说谁敢黜她墨卷谁敢让别的墨卷压在她头上

可是,若将她送上会元之位,她直接入朝成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这就更让人崩溃了。

都察院本是谢朝的监察部门,职责是纠核百官,在天下各州都有衙门御史。这位置各个学派都想争,争到了却也不敢轻动,属于战略性武器。都察院里真的假的说不清楚来源的黑材料一沓一沓的,那位置上真空降一个未来储君、下一任皇帝,这让群臣的日子还怎么过

最重要的是,这让皇嗣赴考,要是成了习惯……

礼部左侍郎百里简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内阁门口,堵着几位内阁大臣不许出门,他不是阁臣,也不是在文华殿服侍的文书写字,不得圣命宣召,就不能随便踏入值房。他就守在门外。

皇帝这么搞,我们负责主持会试的礼部要疯了,不管,你们这群老大人必须拿主意。

单学礼借口出来倒茶叶沫子,踮着脚尖窜进旁边的茶房,转一圈就打算开溜。百里简背身坐着没看见,也实在没想到堂堂阁老这么不要脸。

值房里,百里简的师兄李玑朗声提醒道:“单老,汤沸了,玑替您先把茶洗了”

百里简忽地回身,就看见单学礼倏地站直身形,轻轻一甩阔袖,一手拿着紫砂壶,一手捻着胡须,清了清嗓子,风度高岸地走了回来,口中笑眯眯地应承道:“好,好。劳您大驾。”

“单阁老!”百里简扯住他的袖子,“下官上禀的事儿有消息了么”

“哎呀,这不是百里神童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部衙里不忙吗年轻人不要怕辛苦,兆泽在家养病,正是你们小辈出头的时候嘛。好好干,他日廷推——”单学礼几乎是明示了,“保准的。”

礼部尚书陈梦湖在《太平礼集》颁行天下之后,就一直在家中“养病”。

满朝上下都知道陈梦湖是因怠慢《太平礼集》失了圣心,这件事让陈梦湖在仕林中名声大噪,夸他是五百年来强项第一人。

至于前边因不肯修礼丢了官的前礼部尚书窦蜀珍、礼部左侍郎李冠楠,则完全没有这等声势。

其实,皇帝还没让陈梦湖养病,他自己就先称病不上朝了,哪里会真不害怕

现在仕林中都把陈梦湖夸出一朵花来,陈梦湖听说第一个出头夸他的就是梁岩先生左逐流,气得差点真的在府上厥过去——左逐流是户部尚书裴濮次子裴月明的连襟,陈阁老在世时,自诩遗世客的左逐流还年年拎着二十斤茶油到陈府拜访,陈阁老死了才几年这就照着旧党魁的亲儿子下手了。

如今在朝的缄默不语,在野的拼命吹嘘陈梦湖,夸赞背后杀机隐现。

得罪了皇帝,藏还来不及呢,居然还有人帮你大肆宣扬

内阁几位都知道陈梦湖肯定回不来了,端看皇帝心肝大不大。

若是皇帝心肝大,今年只有二十九岁的百里简,就会成为谢朝历史上最年轻的礼部尚书。

若是皇帝不想闹得那么张扬,百里简也会效仿前任故事,以礼部左侍郎的职务代为执掌礼部,成为实际上的礼部尚书。

单学礼张嘴就许诺,一旦皇帝要廷推礼部尚书,老夫肯定推你百里简。这随口卖好真是成了习惯,皇帝明显就是要给百里简铺路入阁,礼部尚书是必然的位置,单看早晚,单学礼混在内阁养老的人了,难道还想跟皇帝扛着来

他这么打哈哈,百里简也不着急,就是扯着他的袖子不放:“单老,这事儿您得做主。”

前不久,内阁首辅黎洵死了原配夫人,那可是多年患难相伴的亲老婆,黎洵早有准备倒是不至于太过悲痛,不过,这些天府上都在办丧事,黎洵上折子要请假,皇帝给批了四十九天,还专门叫礼部去负责治丧事宜。

谁会这么不长眼,跑黎府上去打扰才死了老婆的黎洵当然就指着单学礼拿主意了。

——单学礼就这么不要脸。

眼见百里简缠功惊人,单学礼又不想背负那不大好的名声,内阁剩下两个毛毛,沛宣文满脸恭敬端茶看戏,李玑那就是百里简的帮凶,单学礼一咬牙,决定去黎阁老府上走一趟。

“要不这样吧,老夫这里下了差,你随老夫去黎首辅家中问一问”单学礼咬定“首辅”二字。

百里简哎地答应一声,站着不动。

单学礼看他。

他就赔笑:“这时候也不早了,下官出宫也来不及去衙门,就在门外候着您。”

“您不着急,慢慢来,下官这儿坐着挺好,院子里这什么花儿啊,开得怪香的,茶也好!陛下真是心疼老大人们,嗐您可不知道,咱们礼部衙门那就是茶梗煮水,就一股苦味儿……”

单学礼抬抬手。

百里简才惊讶地松开他一直被自己拽着的袖子,一揖到地:“下官失礼,失礼。”

单学礼提着紫砂壶气哼哼地往文华殿值房走,他跟百里简不大熟,跟李玑隔天就要见面,还经常搭班轮值,张嘴就冲李玑去了:“三德,老夫那茶叶子洗好没给你师弟送一盅去!”三德是李玑的字。

没一会儿,李玑还真的端了一个小小的紫砂盅出来,冲师弟挤眼睛:“快来。”

百里简凑过去,李玑就将那盅茶喂进百里简嘴里,低笑道:“去岁供上来的广兴老林野茶,统共就只剩下两株,挑挑捡捡能进上的也就这么一两三钱。本来都是长信宫的……这才赏到了文华殿。”

黎洵和单学礼共分了一两,沛宣文不喝茶,剩下三钱归了李玑。李玑的早喝光了,今天偷的是单学礼那一份儿珍藏。要说多好,也不尽然。物以稀为贵。

百里简眨眨眼。

李玑左手摊开,赫然是个盖上雕着长寿龟的紫砂壶:“都给你了。”

年纪错开一轮多的师兄弟两个蹲在内阁门外享受了头两泡香茗,单学礼披上袍子出门时,也没发现这兄弟二人干的坏事。李玑上前施礼,百里简偷偷把茶壶挪到果盆背后藏住。

“今日早些下班去黎阁老府上拜望,三德是否同去呀”单学礼问道。

李玑拱手笑道:“还有两个票拟没写好,玑先写一写,您老人家明儿替晚辈掌掌眼。”

这会儿还是上班时间,内阁必然要留两个大臣值班,随时预备皇帝垂问、应付紧急事宜。单学礼不过随口一问,李玑也是随口一答。

百里简跟着单学礼出宫,二人皆是文官,不是坐车就是乘轿。

论车,自然是单学礼的更豪华,他是阁老,比百里简高了好几级,百里简也不敢逾制。

然而,都是两乘马车,百里简拉车的马匹看上去就神骏无比,威风凛凛,带了点趾高气昂的神气。把单学礼那两匹也算是北地名驹的高头大马比得有点灰头土脸。

百里简恭敬地施礼恭送单学礼上车,单学礼坐在车厢里,掀起帘子,看了百里简的车马一眼。

都说百里简和襄国公府关系匪浅,果然是不浅。这样神骏的关河宝马,整个御马苑也没有多少匹,襄国公居然舍得给他一个文官拉车。

单学礼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想起百里简清俊儒雅的模样,心想,这怕不是……吧

就不知道,这百里简算是衣百里氏,还是谢百里氏单学礼将百里简这一飞冲天的官途捋了捋,嗯,说不得呀,二者皆是。

二人乘车到了黎阁老府前,在车内都换了素服,百里简亲自拿了单学礼与自己的名帖递进去。

就这片刻的时候,有几辆车从黎府另一侧的侧门离开。

大凡高门世家,都不会只有一个常开的门户,实在是因为宴客的时候多了,万一遇上彼此不对付的客人,主人家接了帖子就得事先安排好,这一拨走这门,那一拨走那门,千万别让两个不对付在门口撞见了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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